送走了带来转机的财神爷，赛秋蝉立刻着人去了东面码头边上的铺子，将剩下的辣椒苗一并买了回来，并同伙计说好，若是以后得了，不拘多少，酒楼一应收了。
那铺子本就是贩卖远洋的舶来品，多是些稀奇古怪的，平日里生意不好也不坏。现如今得了这么一大笔进项，自是喜出望外，连忙一口应下。
赛万三腆着肚子进了酒楼，见到自家哥儿神情振奋，很是纳闷：“哟，这是天上下金蛋，偏叫你捡着了？晨起出门时还耷拉着脸，这会儿怎么如此高兴？”
莫非……想到某种猜测，赛万三脸色微微一变。
“哼，金蛋算得了什么！老天爷可是将能下金蛋的鸡都给我送来了！”赛秋蝉眉眼皆是得意，冲着老爹卖关子。
赛万三提起的心稍稍放下，看来，祝府的事儿子还不知道。他捻了捻短须，煞有其事地点头：“想来是酒楼有救了。”
赛秋蝉皱了皱鼻子，就知道瞒不过精明的老爹，亏得自己还想给他个惊喜，真是好没意思！尽管心中遗憾，他还是一五一十地道明了原因。
赛万三眼中顿时冒出精光，于生意一道，他自然比儿子更胜一筹，也更能看出这味调料即将带来的利润，只是……
他皱起眉头，沉吟道：“分成之事，你做的不大妥当。怎能四六之分呢？”
见到老爹面上的不赞同，赛秋蝉也是一脸郁闷，“我也觉得不妥，可是清和坚持如此，我有什么办法？只能下次找机会，再劝他同意对半分了。”
赛万三冷不丁扯下一根胡须，痛得他龇牙咧嘴。宝贝儿子哎，你爹我嫌弃的是他要得少吗？我分明是嫌弃你没有继承你老子的半分精明！
思及儿子秉性，又念他交了知心好友，赛万三息了劝说的心思。罢了罢了，儿子好不容易高兴一回，他又何必非要扫兴？大不了等下次人来，他再好好掌眼，替儿子把把关。若不是可交之人，他也有法子应付。
聊完正事，赛万三并未忙着离开。踌躇再三，又刻意咳嗽几声，他终是问道：“先前同你提的事儿，你考虑得如何了？”
赛秋蝉料及父亲会有此问，他有心不答，可架不住老爹的缠磨功夫见涨，跟在他后头转悠，非要问出个答案。插科打诨，也绕不开这事。
他下意识扯过盆栽，轻轻揪着边缘打卷的叶片，面上既是茫然，又有无奈，“你说的不好，我不要听。此事休要再提，我不会应的。”
赛万三急了，瞬间又拽下几根青须，他却顾不上疼痛，只提高了声音喊道：“我是你爹，难道还会害你？你和祝府的婚事，本就是我和祝老头吃醉了酒，才胡咧咧出的。既没个证人，又没个信物，当不得真！”他声音又急又促，说到此处，不得不停下喘口气。
片刻后，他又苦口婆心道：“这些年，你追在那祝家小儿身后，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人家可曾将你放眼里过？我不忍见你伤心，才不曾阻止，想着撞了南墙，你总归要回头。可现如今，这情况它变了呀。”
赛秋蝉眼神游移，刻意避开老爹的视线，手中嫩叶揪得不成样子，嫩白的指尖上涂抹了一层墨绿汁液。
他轻声嘀咕：“怎么变了啊？筠笙不是已经出狱了么？听说，还是顾家表兄求得情呢！”
赛万三心中运气，果然，只要事关祝筠笙，自家小哥儿就没有不上心的，这回连背后相助之人都打听到了。
“总之，这事我说了算，祝家已经没落了，再纠缠下去，咱们在这县里，还要不要立足了？”赛万三板起脸，色厉内荏道。
赛秋蝉闻言，有些生气，便也板起了脸，“言而无信，岂非商人所为？若是咱家也落井下石，那才真是无可立足之地呢。更何况，何况，筠笙哥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虽说筠笙固执，老爹的偏执也不遑多让。只苦了一个他，在二人中举步维艰。哎，真是心累！
生活不易，秋蝉叹气。
赛万三见儿子执迷不悟，更是吹胡子瞪眼，立时便说去祝家退亲。
赛秋蝉连忙拽住他，拉着他的胳膊不放，“爹！先别忙这事，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酒楼，清和讲了好多管理之策，什么会员卡打折券的，可有意思了，咱们先商量这个罢。”
赛万三眼角抽抽，心中滴血。这可是今儿刚上身的料子啊，还是浅绛色，就这么毁了！都怪管家，偏说这颜色喜庆，能去一去酒楼的晦气。真不该听他的！
赛秋蝉顺着父亲视线，一眼瞥见了自己的手指。再瞧老爹眼中的熊熊怒火，无意识摩挲几下，竟是将指尖绿液全揩干净了。
这下，那处料子，更不能看了。
趁着赛万三一脸奔溃的当儿，赛秋蝉讪讪一笑，转身就跑。
“赛---秋---蝉！”
暴怒的声音盘旋在酒楼上空，忙碌的伙计们纷纷抖了抖，自发地避开父子相斗的庭院，远离这片战场。
祝府，与归堂。
茶碗已经放置了好一会，氤氲的雾气朦胧了来人的眉眼。
觑着顾青云的脸色不再如之前那般紧绷，祝玉琅这才敢开口。
他苦着脸，面上似有懊悔之色:“臭小子自从牢里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出来，平日里吃的也少。我以为他在狱中受了大罪，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是狱中招致的惊悸之症。青云啊，舅舅也是没办法，才给你送了信，谁知你今日就……”
“无碍。我只请了半日假，夫子亦是知道的。”
祝玉琅心中稍安，却仍有歉疚：“那就好。等你劝过筠笙，便即刻回书院吧，终归是学业要紧。”
劝他？呵！顾青云心下冷笑，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一顿板子怎么够！只是抬眼时，瞧见了舅舅两鬓微霜，眼下青黑，想来这些日子也煎熬地很。
顾青云心中一软，温声道：“舅舅放心，青云今日休沐，时间足够，一定能够劝得表弟痛改前非、重新做人。舅舅先去休息片刻，青云自行去寻他。”
是这个意思没错，可这语气听上去怎么这般瘆得慌？大外甥不会真动手吧？祝玉琅有些犹豫，他想和外甥一起去见见儿子。
顾青云却又道：“如今两府现状皆不如前，青云更是背负血海深仇，若是舅舅这个时候累倒下了，叫青云如何是好呢？”
见他面上露出惶恐与委屈，祝玉琅立时便将儿子抛诸脑后，对外甥充满了心疼：“好好好，舅舅这就去休息。青云啊，你别急，报仇的事情且有舅舅担着呢，你好好读书，别操心这些。”
送走了精力不济的舅舅，顾青云收敛神情，缓步走向表弟的院子。
自从两家出事后，祝府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换做银子，拿去填补损失。那些金银器皿、田地庄子皆被发卖，家仆悉数散尽。到最后，只有这栋装载了无数回忆的祖宅保留了下来。
因为太久无人打理，宅子看上去有些荒废。园子里的杂草长到半山腰，假山下亦堆积了一地的碎石,全然没了以往的精致雅丽。
远处有白鹭从荷塘掠过，顾青云驻足停留，注视着白鹭离去的身影，他漠然地收回眼神。无妨，眼下的衰败只是暂时的，等到一切都解决后，这座园子定会重新焕发生机。
祝筠笙的院子在祖宅西北角，隔墙便是街市，平日里出行多是从旁边角门出入。如此，也方便了祝筠笙偷溜出府。
顾青云行至屋前，正待敲门，房内一道声音率先传出，语气中满是怒意，“不是说了不吃吗？要我说多少遍才肯听？”渐渐地，声音好似染上了疲倦，带着一股颓丧，“昌伯，别送饭菜了，我吃不下。您先下去吧，我爹那边离不得您呢。”
顾青云收回右手，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淡淡道：“是我。”
门内突然传来“噗通”一声，紧接着一道哀嚎响起。大约是掉下床铺了，多大了，还是这么冒失。顾青云摇摇头，面上露出无奈的笑容。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之后，房门终于被拉开了。借着檐下不甚明媚的日光，顾青云细细打量起眼前之人。
眼窝深陷，面色惨白，不曾束发，也不曾正衣襟。顾青云微微一笑，很好，又多了一条动手的理由。
祝筠笙见着眼前人后，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兄长”，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坠落，连同这段时日积攒的愤怒、委屈、后怕一起，悉数发泄出来。
顾青云有些发怔，这声呼唤，他已经很久，很久未曾听到了。
他轻声斥责道：“男儿有泪不轻弹，眼窝何时如此浅了？还有，见人衣冠不整，这便是我从前教你的礼仪？”
谁知听了这话，祝筠笙的眼泪掉的更厉害了。他甚至有些哽咽，忍不住扯了顾青云的衣角，同幼时受了欺负后向兄长告状那般。
他嚎啕着，声音沙哑：“哥，有人、有人要杀我！”
作者有话要说：祝筠笙：我有哥哥，你有吗？（微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