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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玉京风云(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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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先帝在位时,玉京城有一位老史官,他无心仕途进取,一生爱好杂学,他会的东西很多,弹琴、下棋、调香、酿酒……他一辈子投入在这些兴趣里,悠闲自得,唯一的烦恼,是他膝下有两个女儿,渐渐到了适婚的年纪。

老史官的女儿生得国色天香,才名满玉京,被时人称为‘玉京双姝’,上门求娶之人络绎不绝,纵然择婿之事让他忧烦,他也从未想过左右女儿的婚事,只盼着她们能找到真心爱慕的如意郎君。

缘分来得很快,一日王府设宴,大女儿邂逅了先帝的第六子裕王,年轻的王爷风仪俊朗,好诗文,她才吟成,他就能随口酬和,于是才子佳人,双双动了心。裕王上门求娶,当时储位之争十分激烈,所有人都觉得,皇子之中不通朝政的裕王是最不可能称帝的。老史官心想,裕王是皇帝最小的儿子,他无心帝位,不涉争端,女儿嫁给他,可得一世富贵安闲,于是他便同意了。

这时小女儿来求他,老史官本以为她也看中了裕王,想要二女同嫁,谁知小女儿说,她看中了裕王身边的幕僚。

原来当时宴会上,不止大女儿动了心,小女儿也是。她离席时看到有人在廊下读书,她心想,所有人都在宴中作乐,却有人坐在这里读书,他一下就吸引了小女儿的注意,交谈几句,得知此人乃是王府幕僚,虽然出身低微,但志向万丈,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小女儿觉得此人有决心,肯努力,来日定有一番成就。她不爱王孙贵族,就爱此等有志气的男子。

老史官打听了一番,得知这人姓沈,来自苍宁州,前年进京应考,却名落孙山,他见识过玉京繁华,立志在此扎根,不愿回苍宁去,在同届考生介绍下,进裕王府做了一个小小的记录文书的录事。一次先帝以朝政考诸皇子,裕王念叨着问题发愁时,沈录事对答如流,因此得了裕王赏识,提拔他做了幕僚。裕王府诸多食客中,就属他最为勤奋,他时常与裕王议论朝政,见解精辟,自提拔了此人,裕王终于不用在先帝面前丢脸了。

老史官虽然觉得这人出身低了些,然而女儿一心想嫁,他也就同意了。

于是那一年,姐妹两人双双嫁进了裕王府,一个嫁给王爷,一个嫁给王爷的幕僚,倒成了一桩奇谈。”

谢孤峤听懂了,“这个沈录事,就是沈丞?”

沈云烟点点头,“世事弄人,谁也没想到,数年后裕王的哥哥们为了帝位斗得死的死,残的残,先帝因此病重,不久后驾鹤西归,遗诏中竟传位给了裕王。裕王一登基,沈录事就成了拥立新帝最大的功臣,诸多幕僚之中,只有他一直坚信着裕王能够继位,一直为他筹谋策划,让裕王在先帝面前慢慢挽回印象。是以新帝继位后,论功行赏,第一件事就封了沈丞尚书之位,数年后他又进位为丞相,一直被陛下倚为左膀右臂,君臣相得十几年,哪怕皇帝做久了,疑心病越来越重,他也没疑过沈丞。”

“朝上的故事听起来如此光鲜,可两个女人的故事,就没有那么好了。”她轻叹一声,“陛下登基之后,姨母虽受封为后,却是圣宠日衰,为了稳固帝位,陛下又接连娶了骠骑大将军的姐姐丽妃、林侯的妹妹林妃,生下二皇子、三皇子,她们出生勋贵之家,母家势力强大,而皇后……自从外公去后,皇后的亲人,就只剩下了她妹妹。”

“而沈丞,当初求娶娘亲时,曾亲口允诺过不纳妾,却在受封尚书之位的那个晚上喝醉了酒,和柳侯庶出的三女儿滚上了床,这个三女儿是柳侯府上丫环所生,她傍上了这个男人,甘心做妾也要嫁他,她将这事闹得满城风雨。沈丞跪在娘面前求她,我娘素来心软,竟同意了。”

“沈丞将柳姨娘娶进门,姨娘一心争宠,很快占了宠爱,娘亲因此郁郁寡欢,病至沉疴,她不愿留在府中看这对男女恩爱,就借静养之名远赴玄清观,在观中清修不问世事,只是她没想到自己那时已经怀孕,生下我后不过一年,她便去世了。”

“我从小在玄清观长大,沈丞对我不闻不问,皇后要他将我接回,他说我体弱易夭折,只有在道观才能平安长大,后来皇后屡次催促,到了七岁,他将我接回,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他冷着脸叫我云烟,那时我就知道了,我爹不想要我这个女儿。”

夜风中,她的声音很凉。

“刚回府那一年,我确实很伤心,我看着他抱着娇娘笑,娇娘爱吃糖葫芦,他下朝回来总记得给她带一串。他眼中从来没有我,那时我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反复问自己,为什么爹不爱我,不想要我呢?”

“后来我渐渐看开了,说到底,我要这个爹有什么用呢?生我的是我娘,养大我的是宋知院,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他视为我陌生人,我亦视他如陌路,我们就是这样一对父女,这样的关系,是不是有些可笑?”

谢孤峤心疼她,语调沉沉,“是他不配为人父。”

她有些累了,缓缓靠上他的肩头,叹道:“谢孤峤,我那时回到沈府,是想看看娘生活的地方,后来,我住进了这院子,心想,原来娘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啊……这里真的很冷,很冷。”

这里的人心冷透了,这里不是她的家,玄清观也不是她的家,那是玄清一脉道士们的归宿。

可哪里才是她的家呢?

她沈云烟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沈云烟靠着他的肩膀,闭上了眼睛,这一夜她说了太多话,她这辈子都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这些话一直在她心里,不知道能说给谁听。

直到遇上他,他身在方外,不染红尘,自己的这些心事,在他听来应该只是不值一提的小小烦恼吧?

谢孤峤偏头看着她,月光照着她莹玉洁白的脸,照着她眉间淡淡轻愁,她有些伤心,而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她。

他无亲无友,孑然一身。

他生于孤独,便不觉得孤独。

这不过是他人生的常态。

他不需要别人陪伴,也不需要去陪伴谁。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愿意陪着沈云烟,为她遮去这一夜寒凉的晚风。

直至天明。

第二天,沈云烟是在床上醒来的,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昨夜记忆回笼,她不由扶着额头,她昨夜好像跟谢孤峤说了很多话,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难为他一直听着了。

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那样的人,会不会觉得这故事无聊?但说都说了,藏在心中十几年的块垒倾吐,她心情一阵舒畅。

她的心思回到正事上来,妖物行踪莫测,这条路受了阻,只能去走另一条路。她拿出皇后所赐玉牌,视线一转,看到了供奉在房中的佛珠。

她想了想,将佛珠也带在身上,大清早便进宫去了。

一路往东宫行来,沈云烟想起太子慕谦,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年初的上元节宫宴,太子送了她一盏很可爱的兔子宫灯,亲自将她送到宫门口,嘱咐她夜凉风大,小心风寒。

太子便是这样一个人,他细心周到,温和有礼,行止让人挑不出错来,在政见上,太子素有仁厚之名,自临朝以来,常听百姓呼声,太子虽然娘家薄弱,但在民间声望极高,在朝中有以丞相为首的一批直臣支持,也能和其他皇子分庭抗礼,直到这次司天监事件……

她跟在引路的内监身后想着心思,没注意拐角有人冒了出来。

“见过三殿下。”

内监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她抬起头。

三皇子慕沉那阴沉的视线投了过来,“沈云烟,你真是不怕死啊。”

这条路通往东宫,她去干什么,不言而喻。

“太子万人追捧的时候,你避之不及,太子出事了,你反而要往上凑。”慕沉阴郁一笑,“脑子进水了?”

沈云烟淡淡看他:“我方才偶遇丽妃和二皇子,我观二皇子英武雄壮,颇似其舅父骠骑将军……”

慕沉冷讽,“你认为我比不上二皇兄?你以为他又是什么好人?”

内监深深低下头,假装没听见。

她出言试探,印象里慕沉机心深沉,这几次见面,他却隐隐透出胜券在握的自信,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胜过太子和二皇子呢?

思忖间,慕沉忽然靠近,他的手指贴近了她的脸颊,沈云烟敏锐后退一步。

慕沉阴笑一声,收回手,扬长而去了。

沈云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刚才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在她注意不到的地方,放在袖中香囊里的佛珠发出微光,在她身后,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初雪逢烈阳,消散无形。

皇宫高墙上,谢孤峤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三皇子……

东宫门前,御林军站了两排,如铁桶一般将宫殿围实,殿外一片肃杀森冷,路过宫人都是远远绕行,生怕沾了此地的晦气。

沈云烟递上玉牌,又被盘问一番后才被放行。

太子身边的老太监将她引入书房,房中清香袅燃,一道清瘦身影伏在案前,蘸墨提笔,写下了一个端正的“仁”字。

一气呵成后,他放下笔,端详半晌,老太监小声道:“殿下,沈姑娘来了。”

太子脊背一僵,不可置信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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