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蓝色的墙砖，惨白的顶灯，光滑的大理石台面，还有不知名的仪器。
虚拟屏悬在空中，怀音被放置在移动床上，他的手脚被那群雇佣兵麻利绑在移动床的四角，因为感知全无，被完全束缚了行动这一点还是怀音在奋力挣扎时才发现的。
为防止他使用犬形态挣脱，怀音的脖子和腰腹躯干处都被紧紧束缚着，稍微挣动就会感受到窒息。
随后那群熊属亚人就离开了，他们还没走远，怀音依稀听见了熊姐带着怒气的斥责声，于是那群熊属亚人雇佣军加快了沉重的脚步，往什么商品展厅去了。
怀音很想好奇地往那个方向看，但是移动床边围着的这一大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更让他警惕防备，连眼都不敢挪开一瞬。
束手无策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即将面临的未知遭遇，最为恐怖。
“……那是什么？”
旁边移动放置台上有一瓶装着白色不明物质的细口瓶，移液枪能够精准控制用量，某个白大褂将这些白色物质注入一旁的无色透明液体中，闪着寒光的细小针头将配好的不知名药品抽吸入注射器内，再弹两下针管推排出空气。
注射器内，那些白色的悬浊液仿佛能够脱离地心引力，在注射剂的针筒中像是有生命般地自行上下流动着，看着实在是诡异，如果怀音有感觉，他现在应该是头皮发麻外加起一身鸡皮疙瘩。
那些人当然没有回答怀音的问题，他们都穿着同样款式的白大褂，表情也是同样的木然，胸前的口袋上挂着反扣的胸牌，对外只露出白色的底面，蓝色的手术帽把头发都完全遮挡，怀音甚至看不出他们的发色，还有统一口罩、护目镜、手套、甚至还有靴套……
这些统一的制服外，都写着两个字：
“重启”
吗的，怀音凭感觉咬紧牙根，再这样下去他这辈子确实真的要重开了……20岁警校提前毕业，至今工作才第三个年头，最近才找到有好感的未婚已育男性，并且还处于美好的暧昧阶段中……
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分尸吗！23岁刚出学校村的新号别搞！！
“都……都没有谈判环节的吗？你们要干什么啊，你们……齐炬呢？你们领导是谁啊！”
怀音，央区警署新星指挥官，他很努力地不慌了。
工作三年来，他不是没有下过一线、追过逃犯，但高情商“年轻气盛”、低情商“好勇斗狠”的怀音警官之所以会被他爸严加看管的最大原因，就在于怀音这个满腔正义理想，真·没被社会毒打过的天真乐观派最大的毛病——
轻敌。
轻敌会让他过分乐观，轻敌会让他高估自己，轻敌会让他把团队合作抛在脑后，好像就他自己能抓住机会、绝不放过机会，把鲁莽当果敢。
这一点怀音自己也知道，但他分不清轻敌和自信的界限，就像他拿不准冒进和热血的区别，他太年轻，不够成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危险，也没有经历过沉重的失去。
而学校里教授的案件都只是教科书的呈现，文字的力量其实很有限，实案卷宗和法制纪录片永远都没有真实的案发现场来得发人深省，那是真实的经历遭遇甚至灾难，而卷宗永远都是事后勉强客观的记录与感慨。
当怀音孤军深入、面对这些毫无反抗之力时，他才在这进退维谷的境地里不情愿地向自己承认，这一次的确是犯了这个被他爸批评过很多次的轻敌错误。
正因为有希顿在，这个“轻敌”被冠上了“找好了后路”的借口。
针尖接近了怀音，那翻涌的、仿佛有自我意识的不明注射剂向怀音宣传着不安，怀音拧紧了黑棕色的眉毛，俊美周正的五官拧在一起，杏眼恶狠狠地瞪向周围靠近他的实验人员，皮衣上的金属装饰链随着他剧烈的挣扎发出碰撞声响。
“你们…你们竟敢……别碰我！都滚！！离我远点！！”
怀音剧烈地挣扎着，十字架被他用灵活的指尖夹住，再从湿漉漉的掌心中抽出，但他还没有所动作，就立刻被三四人上前隔着冰冷的米黄色橡胶手套给摁住了，怀音只好再把十字架收回掌心，这不是最佳的反抗时机。
真行，这小十字架居然成了自己反击的底牌了，有种打斗地主，牌出到最后，对面一个炸，自己手里的是个A的荒谬感。
怀音看着针尖刺进了自己的皮肤，再拔出，他脸上终于多出了些沉重的惶恐惑然。
都能想象到他爸会怎么骂他了……就你最能，看把你能的！这总署给你你当不当啊？！啊？
不过，前提是自己能活着回去的话。
注射结束，这群白大褂极度疲乏冷漠的嗓音响起：
“试验体基因解离剂已注射完毕，Re-shape二阶段第一百零六次试验开始，请记录。”
他们任务明确，流程熟稔，一个声音成熟的白大褂说，一个略年轻的白大褂记，其余几个白大褂围在虚拟屏旁点击着数值项，查看怀音的身体数。
“地点：荆棘投放试验-央区试验场，开始监测双形态试验体解离效果，药剂类型为普通基因解离剂，预计消耗五分钟，解离后记录一轮数据，试验体更换犬形态，再进行二轮试验并记录数据，二轮试验使用重启解离剂。二轮试验结束后，试验品使用空气栓塞法处死，随后尸体交予员工齐炬处理。”
？
我还在这呢，我还在这听着呢！你们也太不尊重人了吧，也太不拿我这个警察当回事了吧！！
但他们这种态度更能说明问题，最嚣张的反派绝对不是绑了警察后先阴阳怪气，再威胁折磨的那种低级剧情，这种把警察当双形态的珍贵试验耗材才更吓人。
所以眼下情况紧急，怀音不去搭理自己听完这段信息量巨大的话时震撼的情绪，他默默记下刚刚的信息点。
第一，荆棘投放试验，这里是央区试验场，也就是说整个沃列塔，还有别的试验场
第二，目前投放的“荆棘”还不知道在哪里，有商品展厅，谁是买家？
第三，他们要利用自己的双形态，这恐怕才是引诱自己上钩的根本目的，而且普通解离剂就算了，重启解离剂是什么？
怀音想到尸检报告中，齐娅体内残留的解离剂……
可能跟齐娅的死有关。
潜伏警察应做的、最差的打算，就是不管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都至少要把信息情报传递出去，自己才不算白来这么一遭。
怀音一言不发，脑中飞快地想着对策，他紧紧盯着那群白大褂，避开了他们视线，尽全力握紧了自己被束缚的左手，被勒得涨红、充血的手掌迟钝地传来刺痛感。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既然那群雇佣熊兵都离开了，自己就有机会。
刚刚白大褂说，预计解离时间需要五分钟，普通解离剂没有什么严重的副作用，听上去这个试验的重点在于第二轮的“重启”药剂。
所以，既然他们需要五分钟后让自己更换为犬形态进行下一步试验，就势必要解开束缚带。
感知消失、四肢发软的麻醉药效是能够被疼痛逼退的。
怀音悄悄把左手握紧刀刃后，掌中满溢的鲜血，抹在身下的深色床单上。
……
0014？
这希顿熟啊！
平时求助领班的呼叫代码，现在变成了激活boss副本的恶魔低语，希顿“啧”了一声，没有再跟那个耍阴招搞偷袭、打不过就摇人，现在还满脸可怜泪水的熊属亚人废话，他直接上去一个肘击打晕了他。
随后希顿戴上凝视者3号，抬腿走出了电梯厢、进入商品展厅，他急着找个藏身之处再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可就算目前情况紧急、躲为上计，希顿也依然在商品展厅的入口处震惊得停滞了脚步。
“您好，会员刘先生，感谢您光临礼赞，鉴于您是初次选择礼赞，作为您的智能机器导购，我会向您详细介绍。我司向您保证，为了保护您的隐私，礼赞将不会有真人员工与您接触，请您放心选购商品。”
这是一间巨大的展厅，很难想象在需要下潜3分钟之久的地下区域，会有这种大到恐怖的展厅面积，简直像是中央大街的街心公园。
明亮华丽的灯光下，柔软厚实的红毯为会员铺出了一道高人一等的路，智能机器导购在一旁端着托盘，客气礼貌甚至讨好地介绍着：
“尊敬的会员，托盘上是赠送给您的荆棘酒，您可以边品酒边欣赏24的最新成品，对于商品有任何问题，您都可以向导购询问。”
希顿的理智在催促自己离开，但好奇和震惊却让他驻足不前。
红毯一字延伸向前，是一条笔直而宽阔的路。
红毯两边宽敞的空间，立着透亮的展柜和高大的商品货架，商品摆放得很松散，这样每件商品旁都能放置一块虚拟屏播放产品介绍，展柜里是一些三维实况模型，也有的是在展示基因序列的改造原理和私研所的技术宣传，货架上是一些不明成分和功效的药品。
果然，某个展柜里就有刚刚电梯里那个熊属亚人的金属刃爪模型，虚拟屏介绍说这是一种基因定向修改技术，能够提高自保能力，灵感来源于一部叫《金刚狼》的古老纪录片，年代至今已不可考。
希顿听到那句“自保”，冷哼一声，继续往前走，他瞥了一眼托盘上的荆棘酒，高脚酒杯的口沿处有四个荆棘枝叶弯曲的字，扭曲的形状和白色的绘漆看上去有点诡异。
“荆棘礼赞”
希顿眸色一深，看来宋久久的确和这里扯上了关系，不过不在24这个展厅里。
想到这，希顿两指轻捏高脚杯的杯柄，直接把它倒在了自己袖口，洇湿的袖口可以带出酒水，分析成分再比对，就能确认宋久久是不是真的和礼赞有关了。
小狗警官告诉过自己，这种就是实打实的证据，警方是可以立案调查的。
智能机器导购发出迟疑的声音：“……会员？”
“哦，你也知道我是第一次来嘛，我不太懂规矩。”
“好的，没关系的会员。展厅很大，逛完预计需要二十五分钟的时间，没有酒水饮料您会觉得无趣吗，需要我去再帮您倒一杯吗？”
希顿摆了摆手拒绝了他：“你给我介绍介绍24有什么最新成品，还有39是什么地方。”
导购听完，立刻开始执行他的职能：“好的会员！本层是成品购买区，39是私人定制区，39需要签署保密知情协定等等，24是不需要的，最近24有了新的药物成品批量发售，比如这几天卖得最好的先天性基因病修复、相貌基因干涉性修改技术，您可以理解为基因病治愈和基因医美。”
希顿听着导购的介绍，不置可否，只是打量着整间商品展厅。
智能导购看希顿不说话，停顿检索分析了一下希顿的心理活动：“如果本层成品不符合您的需求，您可以直行右转，从展厅外缘绕回客用电梯，回到地面后，您可以在调酒师或者收银台处下”荆棘“酒订单，随后找入口处的安保人员登记，我们将会为有订单的会员开放-39的权限。”
……原来之前希顿看到的那些所谓的“荆棘”订单，都是入场门票啊。
难怪怀音之前在边陲区能够通过供货商的数量不对查到马脚。
因为荆棘酒压根就是门票，并非真的酒水。
那自己手中的这杯“荆棘”…… ？
“我有荆棘的购买权限吗？”
“当然，就算您无法购买-39的定制服务，我们也欢迎您来参观，前方一展厅的红毯即将走到尽头，直行进入二展厅，右转返回，请会员选择。”
“左转呢？”
“抱歉会员，左转区域暂不对外开放。”
不对外开放啊，那看来就是自己要去的地方了，希顿面上流露出不耐：“-39有什么值得参观的？我都说了我是新来的，你不介绍清楚我怎么购买？”
果然，令人讨厌的小齿轮收缩运转声响起，这是这个智能导购打量自己表情、分析自己情绪和意图的检索程序：“……好的会员，正在查询介绍权限。”
几秒钟后，机器导购就获得了-39的介绍授权。
希顿本来还暗自嗤笑，破私研所还搞军政机关的这种级别保密权限，结果听到机器人导购接下来的话之后，希顿的心脏都惊得猛一缩。
“会员，刘xx，边陲-西格玛区防暴治安部总署，-39介绍授权已通过。央区负责人感谢您对私研所的选择与信赖，-39的记忆伴基因继承技术已发展完善，目前-记忆继承-计划名额对外开放，接受火热预定中。”
记忆……继承？！
“当然，央区负责人为感谢您对接下来西格玛区礼赞开业的支持，特为您提供后续优质计划的名额，-自我栽培-计划，欢迎您了解订购。”
震惊的冲击之下，理智转得比情绪要慢，荒谬的发展让希顿差点气笑出了声。
不要随便插队，不然可能会插到妄图记忆继承、妄图永生的权贵前面。
那还真是得罪了！这位刘总署。
红毯的尽头，希顿站在岔路口，他想到宋久久被牵扯进这种鬼计划里，在军队是个没名字的编号生命，到了这也是个被人做实验的耗材，再想到家里那个04号的蜥蜴，最后想到自己效忠的军队高层和这种机构牵扯不清。
权贵就能享受高级的基因定制，权贵就可以无病无灾甚至还记忆继承、维持家产、变相永生吗？！
那我们的命算什么？
吗的。
希顿吸取了电梯那个被他放过就立刻0014摇人的熊人的经验，高约一米、人形金属壳的导购并不难拆。
“总署先生？”
已经到了-24，定位球的新号已经能接收，希顿看着不远处的定位球，眼神都没多余再分给那个导购机器人，他抬起修长的手臂，只单手抓住了它的脑袋，随后两根绚丽的红珊瑚破开了它的视觉元件生长而出，双眼开出两株珊瑚礁，销毁了希顿的面部数据后，机器人导购再被希顿狠狠往旁边的墙上一掼。
金属外壳和内部构造碎了一地。
迸发的电火花有点刺挠，工程设计学本行的希顿蜷着长腿，单膝跪地，在一地破碎中找到了它的核心电子元件，捏碎后甩了甩手：
“当导购的第一原则，称呼准确，别管小姑娘叫大姐，也别管什么人都叫总署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