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埋没于历史的魔界过往说完,就连神蛊温皇也沉默了下来。
夜风从密林深处而来,吹过两人身后长裳,带来一股难以遏制的冷意,流连不去的从人身上拂过再丝丝缕缕的蔓延,慢慢经由肌肤全数渗入两人心里。
使两位智者一时无言。
雁王望向前面不远的静湖,满铺月光的水面下,似乎还有湖内银鱼在林木倒影处飞快穿梭,能看到它们隐约的影子却又无从触摸,恰如谜团下的重重黑幕扑朔迷离,无从入手。
温皇亦沉吟着看向面前的湖水,确认真实感觉般将左手慢慢浸入水中,顿时这些温柔无害的液体争先恐后如情人一般围拢住温皇的手指,并毫不吝惜的赐于温皇以冰凉的触感及肤感。
一时之间,神蛊温皇的靛蓝目光似要穿透湖底下的暗流层面,然最后还是摇头将手收回
“我们前几天居住的小村,村名雁王一定不知。”温皇甩掉水滴淡淡吐出两个字:“焱原。奇怪吗?雁王,那些数百年前便尸骨无存的人,如今已活生生的出现在我们面前。”
“不只如此,他们生前的生活环境也随之一并重现,村民日常言谈思想都与常人殊无二致。据我观察,他们也并不知自己早已不存于世。这若是恶作剧,那做戏的人也太过高明。”
温皇挥着羽扇,注视着不泛涟漪的湖水,话声含着无奈,困惑又似是苦笑了。
雁王慢慢阖上鎏金双眸,听着这些,平时绝难一见的无力感亦慢慢心底生出。
温皇陷入苦手,与他一样面临同样的困境,同样的难题,这种有利无弊的现状若放于从前总是他所乐见。但如今在自己无从施力的现状下呈现,真不知是命运的恶意还是故意。
若不靠外力,仅凭现在的自己能单靠智计便脱离困境破解此局吗?
答案是否定的,温皇呢?雁王看着湖边沉默思考的神蛊温皇,人也同样陷入沉思
若温皇能,
那凰后究竟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可以让温皇愿意一直陷入重重弊处绝无一利的苦局?
抛去条件不提,
能做到这地步,除非是他自己愿意...
崖下旧日一幕顿时又重在雁王眼前浮现,那是重伤后的自己与温皇的对谈
雁王:“温皇为何是找到此处而不是选择离开?按理说,你应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温皇:“要听实话吗?吾只是在想既然当初一起结伴来到月凝湾,就该同去同归才是。”
思考至此,前任羽国之主不由心底一惊,他迅速移开看向温皇的视线,告诫自己思路已然跑偏,
但已来不及了,思来想去,雁王思路都会回到同一个起点
---温皇的真实目的究竟为何?
出自他一向随心所欲喜好作死的恶趣味吗?
还是在高峰上站得太久忍不住在困局中寻找对手再来一回搏命的快感?
他乐此不疲留在此地绝不是与凰后的一纸交易那么简单
那神蛊温皇真正想法是什么?...
气血开始浮燥,只会让智者失去一惯的冷静。
雁王极力压抑住心底渐渐升起的烦躁与不安,开口将注意力重新引回当下,
“他们真没有与常人殊异之处吗?”
“没有。”温皇沉思中并未察觉雁王的异状。此时他虽然深感情况棘手,但至少身边雁王尚在,所以相效而言,温皇内心相对仍是平静。
“除摄魂移体之外,雁王相信这世上有死人复生之术吗?”温皇想到一点,阖目问道
“若死人能复生,只怕这世上就活人无存了。”
“若这便是雁王所说传说中更高明的摄魂禁术呢?若这个推测成立,这一切岂不有了答案。”
温皇的靛蓝双目缓缓睁开,语气中亦有所指。
“摄魂之术亦有可能,但若高明到连旧有景观也能一并在眼前重现,这背后包含的涵义也未免太过恐怖。”雁王淡然回应。
此话一出,温皇不由哈的笑了一声,侧目看向没什么表情的雁王,眼中神色开始变得饶有趣味起来:“你用了恐怖这个词啊,雁王,难道说长久浸渍黑暗如你也会感觉可怕吗?”
“温皇先生自然没有不寒而栗之感。”雁王话声淡漠,鎏金双眸夜色下看着反而喑味不明:“但吾也必须面对现实。温皇先生,你大可不必带着累赘上路,只要先生袖手不理,至少便不会成为局中焦点。与其成为敌人眼中的靶子,温皇先生何不尽早抽身而退?”
不意听到此语,而且还是出自雁王之口
温皇手中挥动的羽扇顿时停了,他迅速转过身紧盯住雁王的脸,隐着几分惊讶,想要从雁王的表情上看出些许端倪,但是面前的人偏偏此刻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这不是雁王的玩笑,话出何因,总要有个缘由.可缘由在哪里?
温皇的表情虽还平静如常,但右手已悄悄捏紧了扇把,
他此时对雁王用心已深,而对两人面前未知的前路和隐约觉到前方可能存在更强大敌人,神蛊温皇满心有的只有对这份困难重重的感情的期翼,和将遇强敌的期待心情.
他绝不希望雁王也落于他的身后,所以听了雁王的话,才有所一问。
偏偏此刻,雁王的回应却是最不应该由他口中说出的,也最不像是他能说出的,他却偏偏说了。
除了让他意外,温皇也觉怅然若失
“雁王此话何解,倒让在下不明.”
温皇的问题让雁王笑了一下:“此话何意?神蛊温皇,你应该很清楚。你并不是没有解决困境的办法,你与魔界并无血海深仇。而对于魔窟古洞,说到底你也只是一个半路插入的变数。进,则可以用吾的死,换先生的前路,或者退,在局势未恶化前自行脱身而出,以你的能力,两者都并不难。”
雁王此刻收起一路来对温皇的疏离敬称,无情冷漠之感充溢语句之中,反见心情之真实.
“这是雁王的真心话吗?”温皇不确定的问了一声,他目不转睛盯着雁王。
“是。”雁王回视着温皇,语气犹然淡然:“你并未真正入局。”
“够了,”温皇突然有些焦躁起来,他压着浮动的心气,让自己沉下气来。
---这是来自雁王的试探。
电光石火的一念间,温皇突然明白了雁王的用意,但心里还是不禁有隐隐的怒气涌上:“这是你的试探吗?雁王。来自对前路的不确定?”
“....如果这是在下的试探,那温皇的回答呢?”
雁王不再和温皇对视,随着远处一声鸟啼,鎏金双眸开始望向幽深的密林上空,高细的树梢上隐隐有夜间的飞鸟掠过,一片零落的残羽正从空中飘浮落下。
“那雁王阁下,你究竟何时才能真正的相信在下?”温皇索性耐心缓缓问过去,
不能急,温皇告诫自己,不能急。
面前还有共同的敌人,都是彼此一致针对的目标。他与雁王没有共同的利益点出发非要你死我活,在这个虚幻世界里,此时两人若还不彼此信任,和自取灭亡何异?这道理,他不信雁王不懂。
一定还有其它原因,让雁王失了冷静。
“温皇的意思是要鸿信相信你吗?”鸟啼渐渐消失,雁王也转回了视线,重复了一遍温皇说词似在自问,他突然定定看向温皇,问道:“神蛊温皇,那你又能绝对的相信我吗?
“.....”温皇心神一震,在雁王这种不稳定的状态下吗?皱眉看着雁王,温皇一时没有说话。
“神蛊温皇,你迟疑了。”雁王看着温皇,嘴角再度浮现出一抹的笑意,似是讽刺,又似自嘲:“你也并不敢相信我。不是吗?其实你我都是一样的,心里都不再相信世上有绝对的信任存在,却要强求自己相信。在这一点上,我们真是同类。”
“哈...”虽然心情尚在疑惑,但被一句同类激起心绪,倒让温皇笑了一声:“听雁王阁下这样一说,那还真是如此。所以倒真让人感慨。”
“所以在下相信,与其说什么虚妄的信任,不如交易来得更为可靠。比如你与凰后。”雁王一双鎏金眼眸内些许迟疑,随即下定决心般说道:“吾不信任何人願意無償幫助,溫皇先生若是想好條件现在便可以提出了。”
“有意思,雁王,你也想和我来一场交易?”
不是他来试探雁王,而是雁王主动来试探他吗?
虽说是因雁王不稳定的情绪所致,但在他无有安全感的当下,这算是变相的求援和靠近吗?
温皇大感意外的同时,目光中开始隐隐跃动着极感趣味的光芒。
隐着真实的期待,他再度重复了一遍,也在让雁王自己确认:“雁王,你真的决心与神蛊温皇交易吗?”
眼前的神蛊温皇眼底全是认真,还有那种势在必得的语气,都让人感觉到一股莫大压力。
这并不正常,雁王想着。
他看着温皇,甚至有一种错觉,迟早有一天会被眼前这人以无穷的耐心将自己的所有一切蚕食殆尽,或者焚烧成灰
这感觉虽然哪里都不对,但又偏偏说不出不对。
像是察觉到极度危险的信号,雁王开始迟疑。
但温皇却不想再给他判断的时间,
手中靛蓝羽扇摇得风淡云轻,神蛊温皇话里都是劝慰,语气却是不加掩饰的激将:“唉,反正人性里都有反悔一念,雁王阁下若是后悔,在下就当刚刚什么都未曾听见。”
这人的恶趣味真是可恶到了极点
雁王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莫在无意义的事情上纠缠,眼下不肯开出条件,溫皇莫非真以为上官鸿信是知恩图报之人?出洞之后天南地北,先生岂不白費力气?”
----他不确定神蛊温皇的真实目的,所以才要以交易诱出他的真实想法。
然此时心中的焦虑却越发强烈,用这种急于求成的方式试探,雁王心中突然有一丝不能宣之于口的后悔。
“那....”神蛊温皇想想,突然笑了:“那吾之条件,还请雁王允诺了。望现在、将来,上官鸿信都对神蛊温皇真诚相待,這便是温皇唯一的条件了。”
一语既出,雁王不由讶异,他一时沉默,细细思索,但还是无法解开温皇的真意。
半响才回道:"这样的条件,在下可无法给出任何保证。”
溫皇也似乎对这样的回答早有心理准备,他轻叹一口气,像在感慨。但随即又道
:“既然无法保证,在下便先拿订金,而这订金,是雁王阁下身上的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感觉到雁王望来的全然警觉和疑惑的目光,
夜风中,温皇挥扇突然笑得肆意:“绝不是与性命相关的东西,雁王阁下大可放心。但阁下应允了訂金,温皇自会拿取,若雁王給不出也沒关系,我会寻其他替代之物。另外雁王阁下,吾重申一下,吾之条件在此间事了之后便需結清,以后亦不容雁王反悔。还請雁王允诺了。”
自己身上有温皇势必取得的东西。
总算对温皇的真实目的试探出了一星半点,但究是何物,却犹然等于与未知无异。
雁王看着夜色下笑得有如狐狸一样的神蛊温皇,头突然隐痛起来,他慢慢阖上鎏金双眸,终于缓缓回答了两个字:
“可以。"
----就当是为了满足恶趣味发作的神蛊温皇而玩一场无聊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