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盐城医院。
苏木和唐毅并肩往大厅走去，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
“您和我妈最近走的很近嗷。”苏木随口说道。
“啊！？”唐毅顿了一下，有些慌乱。
苏木呵呵笑了两声，揶揄道：“都这个年纪再不冲，您老是打算等到我妈走了，去她的坟堆前送玫瑰吗？”
“哪有这样说自己妈妈的。”他的耳尖有些发烫，胡乱地应付着。
苏木莞尔一笑，摇了摇头，一副“我懂”的模样。
“你最近事务所生意怎么样？手头周转的过来么？”他转移话题问道。
“侦探的事情，你少管。”她撇撇嘴，别扭地别过头去。
突然间，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划破天际。
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至。
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退到一旁让出一条路。
车门打开，丝丝血腥味蔓延来开。
“都让开！”一群医护护着两个担架急促地向急诊室跑去。
擦肩而过之际，苏木瞥了眼担架上的人，其中一个的额头还在往渗着血，脸色灰沉沉的，两只眼睛半睁着，毫无生气的样子。
她心口一紧，刚要转头和唐毅分享这些信息，却发现他早已消失不见。
“人呢？”她自言自语地喃喃着。
环顾四周，她注意到医院的正门口正聚着一群人，在好奇心的促使下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一个妇女跪在地上，衣物有些单薄，风轻轻吹过，她的发丝微微颤动。她的周围聚着一群人，面容淡漠，还有好多看笑话凑热闹的，一个个高举着手机，找各种角度拍照。
妇女愈发窘迫，小心地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朵后面，低垂着头，眼神游离躲闪。
她面前的地上摆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牌子，上面用黑笔写着四个大字——下跪救子。
仅此而已，简洁明了，却又让人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苏木在心底嗤笑了一声，暗暗想道：“炒作。几年前的套路了。”
许是注意到来人，妇女突然抬头，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错愕。
“是你？”苏木惊呼了一声。
—
急诊室里一片忙乱。
两个伤者躺在相邻的两间病房里，之间隔着一道白色的墙。据说兄弟俩都是宛城来这里打工的，在工地上出了意外，绑在高出的钢筋突然脱落，都掉了下来。弟弟跑得还算快，被钢筋刺穿了手，现在还算清醒，哥哥却被钢筋砸中了头部，现在还在昏迷。
小护士跑来跑去，忙着打电话去不同的科室摇人，急诊室慢慢挤满了医生。
唐毅早在医院门口看到伤者的情况不对劲就跟着跑了进来，一看到哥哥头上的鲜血顺着纱布不断氤氲蔓延，浸湿了枕头，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下意识地往后退。
“闲杂人等出去！”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一个高高壮壮的医生一下子撞开了他径自朝病床走去。
沈从武紧锁着眉头，往身后看了一眼，见唐毅既不帮忙也不走，就那么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一股无名之火蹭地一下涌上头，指着他大骂道：“tmd！你个累赘！搁这儿杵着干嘛！给老子滚！”
嗯？唐毅愣了一下，刚想反驳，但看着对方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还是悻悻离开了。
“医生，我哥哥伤的怎么样啊，怎么一直听不到他说话啊······”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怎么也不喊疼啊，他最怕疼了啊······”
医生略一沉吟，轻声道：“我们会尽力的。”
可能是意识到了什么，男人的嘴唇哆嗦着，渐渐没了血色，乞求道：“求求你们了，先去救他吧，不用管我。”
医生们互相看了眼，唐毅的目光渐渐暗淡下来，这个眼神他最熟悉不过了。
哔——
一阵尖锐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慌乱和匆忙的走动声慢慢沉寂下来。
男人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嘴角抽动了一下，急切地问道：“什，什么情况？”
正在给他处理伤口的那个医生怔了一下，缓缓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沉声道：“你哥哥······没有抢救回来。”
男人的身体仿佛触电一般，霎时间僵在了原处。
许久，他的胸口渐渐恢复了起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们已经尽力了。”医生无奈地回应道。
“不行啊······”他颤抖着，声音嘶哑，“你们得救救他，求求你们了，救救他，救救他啊。”他紧紧地抓着医生的袖口，苦苦祈求，无措地像个孩子。
手臂的伤口渐渐撕扯崩裂，纱布渐渐被鲜血染成鲜红，他疼得呲牙咧嘴。
医生黯然垂下眼眸，沉声道：“准备手术。”
一前一后，两辆担架车从急救室里推了出来。
兄哥二人，一个去手术台，一个去太平间，相背而行。
车轮滚滚向前，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医生，我能看看我哥吗？”男人带着明显的哭腔。
沈从武点了点头，背过身去。
担架车停了下来，男人吃力地爬了起来。
看那白布将人从头到脚盖住，便窒息得喘不上气来，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像是突然被剪断了线的木偶，被抽走了一切生机，就那样木然地被推进了手术室。
—
聚集在她们周边的人越来越多。
苏木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看着“下跪救子”这几个字，有些疑惑。
下跪救子？半个“钱”字都不提，图什么？
流量？名声？
看这个女人低垂着头，一副困窘的模样，不太像是自愿下跪。
有点意思，反正自己的侦探社也不赚钱，倒不如趁着别的记者还没收到消息前先下手，说不定能从里面挖出什么有意思的瓜，写篇报道，好好赚上一笔。
她默默点了点头，打开手机的录像模式。
“大姐，你在这里跪着，就能救你孩子了？”她直接进入主题。
妇女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赌气似的，又把头别到了一边去。
苏木抿了抿嘴，有些无语，冷淡道：“我是一名记者。”
妇女一听，忙直起了身子，解释道：“医生说我儿子心脏缺了一块，要赶紧做手术，手术费要九万。”
“我知道，可在这里跪着怎么就有钱了？最起码应该开个直播啊。”苏木在心中悄悄回应着。
“有个好心人嘞。”妇女接着说道，“他说，只要我在这里跪上三天，就给我三万块钱。”
呃，苏木的心咯噔跳了一下——这话术，这人不会是骗子吧？
“那是个什么人？”她犹犹豫豫，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妇女捋了捋发丝，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是一个好心的少爷！他说他姓许，叫许汝福。”
“许棠······”苏木在心中默读了一遍，扫了眼周围忙着拍照录像的人群，知道自己马上就会知道那个人的全部信息了。
—
手术很成功，男人被推了出来，看着头顶苍白的天花板，神情木然。
阳光透过窗户撒了进来，冰凉刺骨。
一个看起来刚刚实习的小护士走了近来，别别扭扭地说道：“那个······你的医药费什么时候交啊。”
男人沮丧地吐了口气，垂下了头。
小护士一时间有些无措，忙问道：“那你还有什么家人吗？可以打电话让他们付。”
男人蓦然定住，像是触电了一般。
“小川啊！”门口传来一个厚重沉闷的嗓音，小护士一转头，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男人衣着朴素，上衣领已经隐隐有些泛白，裤子上还沾染着灰蒙蒙的尘土。显然是刚从工地下工。
“你这手怎么样啊？”男人关切地靠了过去，眼神在他的手和脸之间来回游移。
“没事老板，我休息休息，下周就能去上工了。”小川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勉强。
“诶~不急不急。”男人摆摆手道，“你慢慢养伤，工地上的事情我已经找人顶上了。 ”
“啊！”小川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刚要开口，就被男人给打断了。
他把脚边的袋子往病床的方向挪了挪，宽慰道：“你放心，医药费我已经付过了，你就安心住着，等伤好了再出来。”他语调一转，露出悲痛的神情，“你哥哥那个事啊······算了，不提这个了。这是东家给你们的补偿金，是三十万，我自己也往里面塞了五万块，你收着。”
小川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色。
“三十万？那可是一条人命啊！”小护士惊呼一声，非常震惊。
男人转头，眼神立刻变得狠厉起来，恶狠狠地瞪她一眼。
小护士顿时头皮发麻，转身溜了出去。
他拍着小川的病床，为难道：“现在这个经济大形势，我们也没赚到什么钱。这五万也是我背着老婆偷偷拿出来的。”
“可是······”小川的脸涨得通红。
“没什么可是的。”男人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以往也出过这样的事，东家就给了二十万，你这还算是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