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的一声——
刺耳的尖叫声、聒噪的争吵声、警笛声、推车滚动声,霎时间,都消失了。
汗液、消毒水、血水混杂的气味,都没有了。
苏木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眼前的光影开始褪去,变成了黑白色。
只有那刺眼的红色,在唐毅的手腕上扭曲、跳动!
—
医院的走廊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只是平添了一股凝重。
苏木靠在二楼的栏杆上,有些茫然。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一楼大厅,思绪被正中央的墙壁上高高挂着的那副棋盘所吸引,黑白二子,交缠对弈。
“医院里挂棋局,这是什么新兴的风水局吗?”她兀自喃喃道。
吱呀~
身后的门被打开了。
苏瑾走了出来,手臂上包裹着纱布,脸上写满了疲惫。
“怎么样了?”苏木换了个靠栏杆的姿势,问道。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就是一点划伤,就是小唐他,他伤到了手筋,可能再也做不了精细的工作了。”
“精细的工作······”苏木的瞳孔蓦然变大,大喊道,“他做不了手术了吗?”
“能不能小点声!”沈双武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厉声喝斥道。
她立刻噤声。
沈双武回头看了屋子里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哀痛和惋惜。
“您放心,那个人会付出代价的。”苏木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嗤笑了一声,眼神中满是怀疑和失望。
“谢谢你呦。”他低声说道,语气有些调侃,随后迈着步子,向着出口的方向走去。
医院大门口,车水马龙,来去匆匆。
沈双武坐在马路牙子上,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随后重重地吐了出来。烟丝袅袅升起,将他包裹成一座孤岛。
任周围人来人往,喧嚣吵闹,他自屹然不动,好像一滩浅浅的水湾,在荒漠之中,正在被炽热的太阳灼烧,随时都会耗尽水分变成沙地,但表面依旧平静。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吗?”苏木跟了出来,轻声问道。
他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苏木知趣地闭上了嘴。
“老公!老公!”一个急切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苏木侧头看去,是那个委托自己调查丈夫的妇女。
她显然一收到消息就从家里跑了出来,头发有些凌乱,额头上沁出细微的汗珠,嘴唇颤抖着,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看到沈双武坐在门厅前,她整个人几乎是扑了过去。
“你没事吧!”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眼中满是担忧。
沈双武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眶泛红。
“我问你话呢!到底有没有事呀!”妇女大声喊着,声音里满满都是焦急。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把拥过了她。
心跳贴着心跳,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你又没受伤,后怕个什么?”苏木在心里暗暗腹诽。
妇女的余光扫过苏木,先是吃了一惊,随后立刻朝她使了个眼色。
苏木知趣地走开了,漫无目的地在走廊里闲逛,看看天花板上映照的人影,看看地上擦得干干净净的瓷砖,看看钟表的指针滴答滴答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无聊,非常无聊。
她幽幽地地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复盘:“唐毅的手废了,盐城市心肺科TOP级的医生,竟因为一次荒谬的医闹断送了职业生涯,绝对会成为爆炸性新闻。可问题是,早些时候记者都已经报道了,自己现在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一边盘算着,一边掏出了手机。
嘀嘀嘀~
几声铃响后,对面传来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
“好久不见了,今晚出来坐坐吧。”她说完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
余晖褪去,天空开始变得深邃,橙红色的光线渐渐褪去,让位给暗蓝色的天际线。
苏木走出医院大厅,余光不经意地一瞥,看到走廊的角落里,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白大褂颓丧地垂落在地上,年轻男子双手抱头,苍白的灯光从他的头顶倾泻而下,在脚底化成一片浓郁的黑色。
“陈博?”她试探性地问道。
听到她的声音,年轻男子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是两个猩红的眼眶,里面的泪珠在滚动,仿佛随时都会夺眶而出。
苏木下意识地皱了下眉,蹲下身子,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对你老师的事情我也感到非常的抱歉,但是没有什么人是不可替代的,生活还要继续,未来总会有比他更优秀的心肺医生出现,说不定就是你呦!”
陈博愣怔了一下,转头看向她,眼中满是疑惑,对方究竟是来安慰自己的还是来看笑话的?
“事情总会过去的,到最后你会发现,没有什么会被耽误。”苏木温声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除了他自己。”
陈博的面容变得扭曲、挣扎、痛苦,拧巴地回应道:“来不及了,明天就要手术了。”
“换个人就好了。”苏木无所谓道。
“你听没听到我在说什么!”他突然抓住了苏木的衣领,大吼了一声,浓重的怨念仿佛要撕裂天际。
苏木被吓了一个趔趄,有些不知所措。
“明天就要手术了。”陈博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顿时萎靡了下来。
“每天都有手术呀?”
“我爸的手术,二尖瓣置换,本来是要我师傅做的,可是,可是他······”他默然地垂下头,泪水无声地淌了下来。
“要么延期,要么就换个医生。唐医生现在指定是做不了了。”苏木努努嘴,好像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陈博瞪了她一眼,大声质问道:“你知道这个手术的风险有多高,难度有多大嘛!”
“呃,不知道诶。”苏木摇了摇头。
见对方这么油盐不进,陈博气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心梗了,刚刚要滴落的眼泪愣是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唐医生做不了手术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你就算去佛祖脚下跪着祈求也求不回来!知道吗?与其在这里抱着个脑袋哭,还不如赶紧联系医院看看有什么解决方案。”苏木正色道。
陈博抿了抿嘴,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只希望这个人能迅速在自己眼前消失,永远都不要再出现了。
从他的眼中看出了浓浓的厌烦,苏木看了眼手机,已经六点零两分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聊了,我先走了。”
—
华灯初上,夜幕降临。
饭馆门口的霓虹招牌发出绚烂的光芒,好像舞台上的明星,招揽着路过的行人。饭馆内,烤肉滋滋的声音、食客的喧哗声交织在一起。
“你总是能找到这些蝇营狗苟的小馆子。”齐安把一整块完整的黑牛肋条放到烤架上。
“嗯?还好吧。”苏木抬起头看了一周,到处都是喧嚣的人影,嘿嘿一笑,“这里氛围好,人也杂,适合谈事情。”
齐安的脸色冷了几分,语气有些不悦:“就知道你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
“主要是好久没见,想你了。”苏木温声道。
他嗤笑一声,把最后一块五花肉扔到了她面前的碟子里,眼中漫漫都是不屑和怀疑。
“真的嘛。”苏木小声嘟囔着。
“有话快说,我一会儿还要加班。”他有些无语。
苏木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你知道今天盐城医院的刺杀事件吗?”
“刺杀?”齐安语调骤然高了一度。
“杀人未遂。”苏木更正道。
“杀人?”
“故意伤害致人重伤。”苏木翻了个白眼。
齐安愣了一下:“你是想问那场医闹纠纷吗?”
“什么医闹,别给他找借口,明明就是杀人嘛!”她嘟囔了一句。
齐安的脸色十分平静,没有一丝波澜,显然对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淡淡地说道:“从法律的角度讲,这属于扰乱社会秩序罪。”
“听起来不会判很重的亚子。”苏木喃喃道,心里已经开始磨刀霍霍。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倦怠:“你知道从年初到现在盐城已经处理过多少起医闹了吗?”
“二十?”
“一百三十六起,其中典型暴力伤医案十八起,也就是说,平均每三天就会发生一起医闹事件,而这,仅仅是盐城市内的数据。”
苏木不觉瞪大了双眼:“这么多!”
“他只是手上了,也算得上是幸运了。”齐安冷淡道。
“他再也做不了手术了。”苏木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只是做不了手术罢了,有的医生直接被割喉了。”齐安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惋惜和可悲。
苏木顿时觉得面前的烤肉不香了。
肋排一直在架子上滋滋地烤着,边缘逐渐变得焦黑、扭曲,血水混杂着油脂冒了出来,让她的胃里一阵恶心。
“为什么呢?故意伤害是不对的。”她的声音很低,好像是对自己的问诘。
她至今都记得那个下午,天地一片昏黄。自己因为打架被罚站,大家都在上课,教学楼前面是一片空旷,太阳明晃晃的刺眼,灼热的阳光晒得她头疼。
那是她第一次打架,打赢了,感觉很爽。但是代价也很严重,苏瑾一周没有给自己做肉吃。
现在人做事都不考虑代价了吗?
“犯罪嫌疑人名叫孙宇,据说伤人是因为唐毅给他妈妈做的手术,术后恢复不太理想。”齐安的声音把她从回忆里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