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前门，左右是厢房，客人住的地方。再往前就是大厅，吃饭的地方。然后这是我爹的房间，这里是我的房间，那里是你的房间。还有前院和后院，我待会带你去看。话说回来，你昨晚睡得怎样？有什么需要可以和管家说。”

最好不要有，豆卢宝心说，你要有什么要求，都是走我的月例。

乌满眨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边听着译官叽里咕噜的南疆话，一边定定看着豆卢宝。

今日乌满换了南疆的常服，黑衣黑裙，衣裙绣了暗红色和暗蓝色的花纹，看着也算精巧。没了昨夜盛装，乌满倒显出几分青涩至极的少年气。

豆卢宝年幼没什么同龄的玩伴，一直是和账本金银器件打交道。小时候虽然是不屑和那些无知孩童玩泥堆的，然而大一些，倒是有些遗憾没个至交好友，像那些官家小姐的手帕交一样约着出去玩或者逛逛谈谈心，多好。

豆卢宝心软了，语气好了一些。“还是先给你请个老师吧，等你学会了中原话，至少不会太闷。”

不想乌满示意身边的人都退下。豆卢宝是个会看眼色的，也让身边的万彩走开了。

只剩两人在靖国公府回廊慢慢转悠。

乌满开口道：“你不用给我请老师，我会讲中原话。”

豆卢宝听着，这人的中原话虽然不及当地人标准，但交流是没有问题的。

“也好，省了一笔束脩。”豆卢宝调笑道。

不想乌满一反手，手上又现了一条银白的红眼小蛇，吐着细细的血红信子。

“不过，如果你敢把南诏质子会中原话这件事告诉别的人，我就叫小白半夜的时候爬上你的床。”后来才知道，小白是她给这条银白小蛇起的名字，之前那只蝎子是小黑，还有小黄，小红等等。

豆卢宝忍不住骂道：“你这小妖女，怎么动不动就拿这些个蛇蝎之物吓唬人？”

骂完转念一想，这乌满离家来此异国他乡，年纪轻轻虽然戒备心重，言行至此，倒也不完全是她的错。

于是豆卢宝又轻轻说：“罢了，我答应你不会说给别人知道。但是你也一样要答应我，以后再不许动不动就拿这些蝎啊蛇啊的吓人。”想到以后少不得要把乌满带到有其他女眷的场合里，于是豆卢宝又添了一句“吓唬我也就罢了，别去吓唬那些小姐夫人。”乌满轻笑道：“所以只吓你？”豆卢宝瞪了乌满一眼，默默握紧了手里的白玉元宝，默念不挡财路，万事亨通。念了好几遍。

昨夜宴会中，皇后娘娘特地叫了豆卢宝到御前叙话。皇后娘娘金口许诺，只要这南诏质子平平安安在靖国公府住一年，就给豆卢宝补贴一年的月例。可以净赚到一年的月例，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当然也能屈伸。“这里是后院，一棵是玉兰树，另外一棵还是玉兰树……”豆卢宝又开始没好气地介绍靖国公府。不给这南疆的小妖女一点脸色看，保准到时候蹬鼻子上脸！乌满似是看见了豆卢宝阴晴不定的脸色。“阿宝县主，”乌满打断了豆卢宝毫无情感的简绍语，“我没比你小到哪里去。”“你叫我什么？”

乌满像是没听到豆卢宝的问话，自顾自地说道：“你不必拿乌满当孩子看，我是个有分寸的南诏人。”

豆卢宝忍不住反问道，“有分寸就是把人家八十岁老臣气进御医院？有分寸就是说着话就举着蛇蝎之物威胁别人？”

乌满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你的心胸像无边群山那样广阔，当然不会。”

好像有点道理，但又没什么逻辑。

豆卢宝吭哧了半天，往常的她舌灿莲花，就没有她卖不了的首饰。如今不知为什么她舌头打结，良久这才憋出一句话。“敢问姑娘一句，听说你南疆人多擅长制毒，不知是否是传言？”乌满有些严肃地说：“不算谣传。”豆卢宝咬牙切齿地说：“那在下真不知道，就凭您这张利嘴，长到这么大，就没被哑药毒哑过？”乌满看着气急败坏的豆卢宝，觉得自从来到大安，这是自己第一次感到一丝丝愉快。乌满心里偷笑，一双漆黑的眼睛眨几眨，藏了一点坏心思，“您都没吃过哑药，我又怎会呢？”豆卢宝忽地定住，沉默了好一会。乌满本以为豆卢宝会继续反驳，但是沉默地逛过后院后，豆卢宝只丢下一句有事要忙，交代老管家几句，就自己匆匆出府了。老管家面前，乌满继续装作因不通语言而沉默寡言。怀里的小蛇想出来透气，被她一巴掌按了回去。乌满心里有几分慌乱，是不是自己真的说得过分了些？

豆卢宝是靖国公府的独女，当然没人敢喂她哑药。

其实豆卢宝想起来的是别的事。一件十五年前的事，当时豆卢宝还是个只有二三岁的小娃娃。那时候先帝还在，豆卢宝被抱去面圣。闲话家常，圣上问，谁家的娃娃，你长大之后要做什么呀？谁家五六岁的女娃娃，奶声道要给自己绣一件都是花的嫁衣。谁家七八岁的男娃娃，奶声道要读书练武，做国家栋梁。都是大人教得好。“豆卢家的娃娃，你长大之后要做什么呀？”“我要赚很多很多钱，比所有人都多。”童言无忌。众人皆笑。唯先帝一人不笑，众人也皆渐渐地收了笑声。圣上面前，谁敢说自己‘比所有人都多’？童言有忌。“豆卢家的娃娃，你一个女子，赚那么钱又有何益？小心将来找不到婆家。”先帝捋着花白的胡须，慢悠悠道来。众人大笑。那是豆卢宝第一次挨打。童言无忌，世间有忌。有些话可说，有些不可。这是人世间给豆卢宝的第一剂哑药，从此她便知道学说话不是为了说话，更是为了知道不能随心所欲地说话。世上的人，谁不是先学说话，再学不要说什么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