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师父捡回雪原的第五个年头，年少的墨子非站在温暖如春的结界内，望着外面飘雪的苍白世界，不解地问师父，“师父，你说过春天百花盛开，是你最喜欢的季节，那为什么我们不住在春天里？”

师父背手而立，一头长发与结界外的雪映成一色，“这里是最后一片净土。雪原有为师设下的阵法，无人能闯入。”

“为什么我们不下山，也不让山下的人上来？”少年墨子非歪着脑袋思索，瞥见师父雪白的头发时若有所悟，“是因为，我们就是书里说的妖怪，不能被凡人发现吗？”

师父转过身，一双银白的眸子温柔地看向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们不是妖怪。为师是神，守护一方天地的神祇。而你，是为师的徒弟，一个正在修炼的凡人。”

“那我以后是不是也会成为像师父这么厉害的神？”少年墨子非眼睛闪着亮光，期待地望着师父。

“只要你乖乖修炼。”师父微笑着，伸手轻点了下少年的脑门。

少年狡黠地眨眨眼，跟师父道了个别，转头就飞快往藏书阁跑。他记得藏书阁有一栏就是专门介绍神祇的。

翻了一排又一排的书籍，少年终于从某个旮旯角落里找到了他想要的内容。书上写道：龙，天生神祇，可避邪祈福，常年镇守在天之巅、海之渊。

一旁配的插画，鹿角、鱼鳞、鹰爪……与上回少年墨子非无意间撞见的师父本体很像。

“原来师父就是传说中的龙神呀。”少年盘腿坐在书堆上，捧着手里的书，眼里噙着一丝笑。好似知道了师父的真身，就与师父的距离更近了一些。心里莫名便觉得欢喜。

拿书捂着脸，傻笑了一会儿，少年又继续翻找关于龙神的故事。

不少书里都有描绘过关于龙神的传说。书中说，龙是极为和善的种族，上古时期，妖魔鬼怪横行，多以凡人为食。龙神见凡人过得凄苦，便主动庇护凡人。传说中龙神救人无数，遂被凡人奉为神祇。

少年认同地点点头，“师父的确很善良，不然也不会把我捡回来了呢。”

他刚遇到师父时，才四岁，但却没有任何以前的记忆，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一身狼狈地出现在雪原附近。

可师父见他奄奄一息，终究是打破了不带人上山的规矩，收留了他。

“师父不愿下山了，许是山下崇拜师父的凡人太多了吧。毕竟，被太多人喜欢，也是一件很困扰的事情呢。”少年歪着脑袋自言自语，虽然他没有遇到过被很多人喜欢的这种事情，但是不知为何他觉得他就是很懂这种感觉。

又往后翻了翻，释然道，“好在现在凡人也能修炼了，妖魔鬼怪也没有上古时期那么肆虐，这样师父就不用忙碌地到处救人了。”

在少年的心目中，师父一直是被凡人崇拜的龙神，是高不可攀的存在。直到十二岁那年初春，少年为了给师父一个惊喜，便偷偷下了山。

师父的寿辰很特别，在润二月里，四年才过一次。

“老板，请问这里有卖三色堇吗？”少年略带婴儿肥的脸，眉眼一弯，笑容跟他的声音一样甜。

老板看着白净的少年，似被他的笑感染，心情也好了起来。如果可以老板愿意白送对方一盆花，但很可惜，少年要的花，他这里的确没有。

“我这儿没有。”老板遗憾地摇头，见少年蹙眉咬唇，遂指点道，“一般花铺里都不卖三色堇的。小公子若是想找三色堇，不让去北郊草原，那里有不少野生的三色堇。”

“谢谢老板，神会保佑您的。”少年开心地鞠躬道谢。

三色堇不是什么珍贵的花种，少有人会培育它。少年想要它，是因为他知道师父喜欢。

师父曾说，他诞生的地方有一片盛开的三色堇，那里终年温暖如春，花朵永不凋谢。

北郊草原离小镇有十多里，不过这点距离对已是半个仙人的少年来说，只是一刻钟的时间罢了。

“好漂亮！”少年被眼前的一幕惊艳。

一朵三色堇或许很平凡，然而，当一大片的三色堇汇聚在一起时，极为炫目多彩。

只是还不待少年静静欣赏这份美丽，就无情地被人糟蹋。

“抓住他！”

“用缚龙锁！”

伴随着两道喊声而来是忽然阴沉下来的天空。

少年疑惑地抬头看去，只见一条遮天蔽日的赤色巨龙摇摇欲坠地砸向草原。

轰隆——

一声巨响，掀起阵阵烟尘，鲜艳的三色堇被碾压成泥。

赤色巨龙身上缠绕着一道铁索，头顶的龙角断了一根，坚硬的鳞甲剥落许多，身上遍布着细碎的伤口。腹部还有一道撕裂开的口子，不停地淌着血。

巨大浑圆的眼珠蒙上一层灰翳，一滴斗大的眼泪滚落，哀求道：“求求你们放过我，我可以为你们祈福，帮你们完成心愿。”

声音听起来有点稚嫩，像个还不会化形的年幼雌龙。

“祈福？呵，还是留着给你自己祈福吧。”为首的青年朝巨龙啐了一口，一脚踩在巨龙脑袋上，手中的长刀猛地一挥。

“吼——”巨龙痛苦地嘶吼，濒死挣扎。

少年忽然觉得脸上喷溅到一滴温热的水，木木地伸手抹了一把，是鲜红的。

错愕不解地愣愣看着眼前这一幕，半晌，少年才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你们为什么要杀她？龙，不是守护凡人的神祇吗？”

为首的青年在巨龙脖颈处开了好几道口子，血咕噜咕噜往外冒。其他十数人则死命拽着铁索，镇压巨龙的临死反抗，直到巨龙彻底咽了气，才开始分割战利品。

一个刀疤男剜下剩下的那只龙角，听到少年的话后，拎着还在滴血的龙角，走到少年面前，“小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将龙角举到少年面前，炫耀道，“这叫龙角，能制成世间最锋利的武器。就这只龙角，是五百年的，没成年的幼龙，效果差点，但在黑市上已经能卖到七千万金的高价，如果放到拍卖场，价钱还能翻一番。”

“老刘，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懂个屁。”另一个络腮胡男龙皮剥到一半，转头睨了眼他们，出言嘲讽。

刀疤男笑了笑，回道，“这不是教育教育小辈嘛。”

“龙啊，可真是个宝贝。龙血，能治百病；龙肉，可延寿百年；龙骨，炼器的上好材料……这龙呐，全身上下都是值钱的宝贝。小子，好好修炼，以后加入捕龙猎人，前途无量啊。”

刀疤男用龙角轻拍了几下少年白嫩的脸蛋，以前辈的姿态训了几句后，就心情大好地回去继续瓜分战利品。

脸颊上糊了血，少年没有擦拭，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们。

他不明白，为什么受龙神庇佑的凡人，却可以理直气壮地恩将仇报？

夕阳西下，战利品被打扫完毕，捕龙猎人们离开。

少年依旧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那片被碾碎的三色堇，土地上残留的血迹已褪成了红褐色。

直到夜幕降临，少年才平复了情绪，捡着稍远处的三色堇，采摘了许多。那天，他将雪原结界内的草地上都栽上了三色堇，赖着师父一起看了星星。

他没有说山下的见闻，师父也不曾问。只是，自此，他再没有问师父为什么不愿人上山，也不愿下山。

——

回忆罢，墨子非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抬眸看向鹤奎的眼里尽是讥讽，“怀璧其罪吗？世人总喜欢为他们的贪欲蒙一层遮羞布。”

缓缓站起身，拇指随意抹去嘴角的血迹，墨子非偏头，冷声道，“像你们这种只会制造恶念的垃圾，还有什么活在这个世上的必要吗？”

眸中的墨色晕染开，显得愈加幽深，仿若冰冷无情的机械眼。

“七弦有名，曰姒鸢。”

单手抓着七弦琴的凤尾，将琴竖立在地面。掌中白光现，琴身咔哒咔哒收缩变化，不消片刻，竟成了一柄似剑非剑、似棍非棍的木质法器。

鹤奎见他这边模样，拧了拧眉，又叹了口气，“道友，你魔障了。”不过，看向七弦琴的眼神愈加炽热了两分。

然而墨子非早已没了再跟他们纠缠的耐心，姒鸢一出，携卷一阵飓风。

飓风上通天，下遁地，瞬间风沙漫天，草木皆被掀飞，卷入风眼之中。众修士一时间纷纷抬袖遮面，以挡风沙入眼。

修为不够的十来个金丹修士，定不住身体，直接被卷进飓风。几声惨叫后，便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降雨般洒下的血滴在诉说着他们的结局。

“啊啊啊——”鹦鹉被飓风的力道拉扯，艰难地用一只爪子勾着墨子非的衣袍。

白狐机灵地钻进衣领，见此伸手拉了鹦鹉一把。

墨子非根本没有留意两小只，姒鸢又挥出数道飓风，在大地上肆虐开来。

陆续又有修士被卷入飓风，血雨不断，腥味越来越浓重。

白狐瞧着眼前仿若世界末日的情景，心下焦急，“不行，绝不能这样下去。”

再这样下去，他的世界还没有被吞噬天蚕毁掉，就会先被命理师大人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