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86年，8月23日，星期六，晚上八点三十分。

御法川崇接到传讯后急匆匆地赶到神社，在书房里找到了上野清士。

房间内，上野清士伏案桌前，拿着笔在一张张资料上书写着什么，他听到开门声后将老花镜摘下，抬头招手让御法川崇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先坐，不着急。”

似是看出了御法川崇的心思，上野清士出口安抚了一句，为其倒上一杯热水，还特意清空了一部分桌面，好让其能放下杯子。

御法川崇接过水后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眼睛偷偷看向桌上的资料，竟发现这些大多是复印件，还有不少是他看过的。上野清士也不见外，直接抽了几张就放到他面前，让他放开了看。

一上来就是几张尸体发现时的图片，看样子是其他警员拍摄的，粗略一数，他们的收获还挺多。而另外几张则是山口虎熊的个人资料，上面详细地记录了他出道到现在的大大小小的新闻，甚至还有狗仔队偷拍的图片，被剪贴在报告内，然后再复印出来。

“传真机是个好东西，是吧？”

“您这是……？”

御法川崇拿到的纸张越来越多，看到的情报也越来越多，这些除了警方已掌握的外，还有不少不明来源，正正好补充上了现在缺少的内容。

就连他这个有系统外挂的穿越者，都拿不出这么全的情报。

糟糕，我要是看了该不会被灭口吧？

御法川崇心里冷汗直流，翻阅下一页的手猛然停下，将资料收拢好，推回上野清士面前，然后赶紧喝水压惊。

“别慌，既然我把它们放在这里，就是要给人看的。”

上野清士慈祥地笑着，没有强求御法川崇把资料看完，将还回来的纸页一张张排好顺序，用几个大号文件夹装好。

“上野先生，您叫我来谈话，应该不是来谈这些事情的吧？”

“是，也不是。”

他轻轻摇头，将分装好的文件夹递过去，御法川崇接下时明显感受到了这些情报的份量，自己的虎口竟不能完全夹住，得用手臂抱住。好在纸张质量并不大，总体不重，只是搬运起来麻烦一些。

御法川崇直觉这些并不是给自己的，因为太全了，很多他已经掌握的情报没有必要再给一份，又不是当收藏。

果然，上野清士没有将资料交给御法川崇：

“麻烦你再走一趟，把这些交给诊所的医生和小家伙，最好今晚就送到。”

御法川崇反应了一下才把这两个代号对上人，脸色一下就不好了。

他才刚被拆穿真实身份，跟八月一日摊了牌就跑，图的就是个帅气。现在让他再回一趟，就会显得很尴尬。

上野清士以为他是不敢面对医生，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语重心长地劝说道：

“医生那孩子当初来到这里求职就是为了和过去诀别，四年下来变化大是正常的。你也不用伤心，就当重新认识好了，只要你的心意够强大，坚冰也会融化。”

虽然这就是他苦心经营的人设，是他想让他人形成的印象，他以往也很享受这个结果，但是今天不行。

御法川崇现在就像中二病上头后突然惊醒，已经很尴尬了，还被家人围观了全程，留下的高清□□黑历史被放在大荧幕上被人循环播放。最气人的还是他已经把人设焊死在身上了，一旦暴露这个人设实际是中二病，那就不是社死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如果脚趾扣的房子能卖，他已经是房产大亨了吧。

“感谢您的祝福。”

御法川崇硬着头皮露出礼貌的微笑，忍痛让系统帮着维持，还加上了忠犬爱心的特效。

救命，他为什么要编这个人设。

“不用谢，我这人一向开明。”上野清士也很开心，仿佛一直在撮合医生与杏子的人不是他一样。

“但是，让他们拿到这些情报，真的没问题吗？”

抛开情感因素，御法川崇依旧怀疑这个决定。这些情报包括了大量警方内部情报，他作为协助侦探才有特权查阅，要是泄露出去是要被起诉的。而且他并不认为一条诚人和八月一日有必要深度参与此事。

“看来你对医生的印象还没完全更新啊，他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纯白的孩子了，你要对他有更多信心。”

“但是八……那个受伤的孩子，他只是个受害者。”

“嗯……”上野清士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眉毛舒展着，“我很看好他呢，如果事件顺利结束，我有考虑将他作为继承人培养。”

“而继承人总是得经历一些挑战，这是必要的成长。”

“我记得令媛才是神社的继承人？”

上野清士笑而不语，看得御法川崇心里发毛，一个大胆而荒谬的想法从脑中升起，他竟幻视上野清士身穿黑西装，领口别着红玫瑰，手中撸着一只狸花猫。

而那只狸花猫一抬头，头顶标着八月一日的名字。

我去，八嘎猫！

御法川崇应激了，直接从椅子上弹射起来，差点把文件夹给弄掉，赶忙抱紧，异常乖巧地立正站好，鞠躬，道别。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嗯，记得早点睡啊，年轻人。”

（二）

比赛前一天的八月一日和E-1147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最好，可以躺平看侦探们整活了。

然后御法川崇来了，他带着几沓资料来了。

八月一日都上床了，突然听到外面门铃狂响，还是尖叫鸡版本的，迫不得已爬起来出去看是谁出了意外要深夜急诊。他路过医生房间的时候还把医生拉了起来，让他做好加班的准备。

这种加班还是挺少见的，八月一日来在诊所快一个月的时间，也只见过三次。村民们都很理解医生的工作，只要不是特别特别紧急的情况，都不会在下班时间打扰医生休息。

唯三的加班，第一次是有家小孩发高烧，第二次是老人在家里摔倒了，第三次则是有人被柴刀砍伤，这个真不明白是怎么弄到的。

[好吧，让我看看第四位是什么情况。]

八月一日紧急把睡迷糊的E-1174叫醒，让它看一下门外是什么情况。

[来了来了……嗯？]

看着唐突缺了一块的探测图像，E-1174感觉似曾相识。

“你发什么呆呢？你轮椅呢？”

医生匆匆披了件白大褂就跑了出来，习惯性地要把八月一日搬上轮椅，却发现原本放轮椅的地方是空的，而八月一日也呆呆地看着门外，好像那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放小岛家了，明天才送回来。”

八月一日摇摇头，随口解释了一句，径直走到门口，拿出钥匙把卷帘门打开。

“是自己人？”

“对，不用拿医疗箱了。”

当卷帘门被拉起来后，露出来的果不其然，是今天刚被破防的侦探先生，御法川崇。

两人一个仰头一个低头，勉强对上了眼神。

“你有事吗？”

八月一日看了一眼御法川崇，发现他身上还穿着今天的那套衣服，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人也气喘吁吁的，像刚跑完步一样，一脸怨念。

御法川崇很想翻一个白眼，但良好的素质让他忍住了。他将厚厚的一沓文件夹从手提袋中取出，转身走到待诊厅的长桌上，一份份摊开来，这让他很开心，因为这份苦痛就要转移给八月一日了。

“这是上野先生让我交给你们的，关于此次连环杀人案的所有资料。”

话很短，事很大。

连躲在阴影中的医生都被炸出来了，他先一步走到桌前，拿起一个文件夹打开，抽出几张查看。这一份刚好是警方的内部资料，曾经是正经法医的医生一眼就看出了格式，也明白了资料的重要性。

“为什么给我们？”

医生下意识地将文件又封了回去，并挡住八月一日伸来的手，冷着脸向御法川崇质问。

他没有询问上野清士是如何得到资料的，仿佛觉得这很正常，这一表现让御法川崇有些惊讶，毕竟一条诚人原本可是个守规矩的好孩子，放在以前是绝不会放任此事不管的。

御法川崇被这种反差弄得心里有点不适应，将头转到一边，不让他们看到自己不知如何安放的表情，然后简单地复述了一遍上野清士的话。

“总之东西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御法川崇转身就想走，却被八月一日拉住了。

“等一下，你不能走。”

“哎哟，您还有什么事呢？”

御法川崇就如那拿鸡汤的炊事员，尴尬地嘿嘿笑着，看起来可怜极了。

八月一日根本不吃这一套，他本来就因为睡觉被打断而心情不佳，御法川崇又带了一堆麻烦事来，更加烦躁了。比赛还有一天就开始了，之后能和御法川崇单独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了，还不如趁这次机会把话都谈开来，顺便也坑掉御法川崇的睡眠时间。

“医生，你也别走，咱们今天就把话说开了，免得又搞出什么误会来。”

见气氛不对正想溜走的医生也尴尬地嘿嘿笑，硬生生将迈出去的脚给扭了回来。

[曾经的法医新星组合竟因这个人再次同步，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别玩梗了，干点活。]

八月一日疲惫叹气，现实里有两个不靠谱的成年人，脑子里还有个不靠谱的系统，生活的重压统统压在自己这个未成年人身上，除了我大日漫传统在此，好像也不能说什么了。

E-1174也尴尬地嘿嘿笑，笑得很僵硬。

[把这些档案扫描一遍，然后整理成电子版是吧？]

[你尽力就好，我觉得有点悬。]

仅仅从外观上看，都能知道这些资料的数量之多，估计是真的可以称之为“全部”。上野清士直接将资料都送给他们，估计是想让八月一日和医生合作，一人看一部分，然后再共同讨论方案。

但是吧，现在医生能待在这里没逃走就已经很努力了，让他碰这些东西，实在是悬。

八月一日已经做好了要独自战斗的心理准备，再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回现实中的两人，双手叉腰，用自己威严的面瘫脸指挥他们找个位置坐好：

“你们有什么要喝的吗？”

“水。”

“鸡汤……呃，水就好。”

两个大男人拘谨地找了两个位置坐好，相距较远，但还能保证两人说话能够互相听清。

八月一日为了防止两人逃走，将卷帘门又放了下来，然后才走进生活区域，去取水的同时也利用这个时间和E-1174讨论资料的处理方案。

E-1174粗略地探查了一下，所有的资料估计得有三百页，如果要一页页扫描，可能得花费一个晚上的时间。

就如之前提到的那样，宿主在睡眠状态下的脑内活动会反应在系统空间内，这是对宿主的一种保护，避免宿主的灵魂有精神污染残留或被夺舍。

这并不会占用太多内存，系统也可以选择将这些梦境屏蔽。因此系统完全可以利用宿主睡眠的时间进行扫描工作。

[说起来，小真一直都保持着晚上睡觉的习惯，我挺好奇系统是怎么睡觉的？]

[嗯……就像看电影一样？]

E-1174作为系统并不需要睡觉，它的睡觉更接近于自由看片，从自己曾看过的影像中挑选出今天想看的，然后放松精神，沉浸到影片中。也因此，它并没有做梦的功能。

[那你能看到我做的梦吗？]

[又不是从者和御主，我们之间不会做同一个梦，不过你的梦会经常投射在系统空间，很混乱，想看清有点难度，会晕。]

[听说人一个晚上会做无数个梦，只能记得最后一个梦……但是我总觉得在一个梦里过了很久时间，哪怕是短暂的午睡也能做长梦，这些时间如何体现在系统空间内呢？]

关于梦境长短和现实时间不符的原因，在E-1174生前的时代早就有了科学的解释，简单来说就是大脑的思维速度非常快，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就显得已过了很长的时间。

它将理论讲了一遍，但在最后一个问题上卡了壳，因为它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其实我们在系统空间交流的时候，体感和实际所用的时间并不一致，就像现在，我们聊了这么久，但其实在外界只花了几秒钟。但当你的意识上浮，同时在现实进行活动时，我和你的交流就会与外界的时间同步……]

[不，准确来说是观测，当我们观测着现实，现实也观测着我们，系统空间就会与现实同步。所以当你做梦时，尤其是进入深度睡眠时，你停止了对外界的观测，那么系统空间的流速就会与外界独立！]

E-1174它悟了，就像一个学渣突然解出了数学卷的压轴题一样，全身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苏爽无比。

在理解了系统空间的时间流速问题后，它隐隐觉得，系统背包的问题也有了解题思路。

[可是我大部分时候并没有完全停止对外界的观测，为什么在下沉意识后时间流速也会变快呢？]

八月一日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或许是因为观测的程度不同，主系统的这套机制并没有严格按照量子力学的理论，而只是呈现出的效果相似，其底层规则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反过来也可以说是照着量子力学来设计，但并没有完美实现。]

[不不，正因为没有完美实现，所以实际使用起来才更加灵活，也更符合使用者的直觉……]

看着E-1174不停地絮絮叨叨着自己的感想，八月一日默默地上浮意识，把该倒的水给倒了。身为宿主，他的权利就是使用系统，没有必要理解原理，只要好用就行。

[所以，小真你想到什么好办法了？]

E-1174被宿主炽热的需求从冰冷的科研中拉了出来，瞬间变为乖巧宝宝，蹦蹦跳跳地跑到八月一日面前，一本正经地报告道：

[基于以上分析，我认为资料整理这一任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还请宿主选择！]

[别念台词，直接说。]

[咳咳，其实就是当我和宿主的感知完全分离时，系统空间就会成为一个未被外界观测的独立空间，我也就能利用独立的时间流速进行作业，而对于宿主来说花不了多少时间。]

[但是……]

E-1174想起当初因疏忽而被偷袭的事情，此时若自己与宿主隔离，一旦出现了突发状况，它没法第一时间发现，那可就糟糕了。

八月一日哪不知道自家系统在担心什么，感动的同时也觉得好笑。

[别担心，御法川在，即使世界意识来了，也有他首当其冲，不是吗？]

[好了，放心去做吧，我同意了你的方案。]

在八月一日同意后，他便主动退出了系统空间，将意识彻底上浮，干脆利落地断绝了与系统空间的联系。

在关闭了共感后，八月一日的第一感受就是精神变迟钝了不少，但其实这才是正常的人类感知，他只是习惯了有系统辅助的生活。同时，意识中少了个唠唠叨叨的电子音，耳根清净了，也很不习惯，就像看番不开弹幕，乐趣少了一大半。

摇摇头，八月一日将两杯水送到“久等”的大人面前，自己找了个中间的位子坐好，翘起小短腿。

“两位久等了，就让我们开始，算一算这笔烂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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