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拂荒 > 第29章 何以孤身天地间

第29章 何以孤身天地间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安玉淙自从茶若那里回来后,脸色就一直不太好。

他坐在餐桌旁,见时珣姜煜两人大概也是吃饱了,便道:“你们若是饱了,便收拾一下,要走了。”

姜煜怔道:“就呆这半天吗?”

“对。”安玉淙道,“叙完旧了,就走吧。”

茶若没什么反应,她挥手吩咐方才那群人来搬了餐桌,回眸看了一眼姜煜,才道:“没什么事就快回去吧。”

她拾阶上了水殿中央那个高座,又像他们来时一样,坐到那里,闭上眼睛,怏怏地不理人了。

安玉淙面色冷淡,也没什么客套话,径直走了,时珣也只得跟着他师尊出去。姜煜留在原地,告辞也不是,直接走也不是,僵了片刻,才草草地对茶若道了句别,跟他师尊走了。

到了采芑殿,他下了剑,似乎本来是打算撂下他们就走的,但他脚步一顿,忽然回头,面色缓了些,道:“阿煜,过来。”

姜煜不知所以地过去,却见安玉淙忽然从乾坤袖里抛出了十几个大木箱子,他吓了一跳,向后趔趄几步,差点没垫着时珣躺地上。

“这……这是什么?”

安玉淙道:“你娘给你的,大概是每年都会给你做几套衣裳,……这是所有的。”

姜煜瞳孔一缩,茫然无措道:“……每年,都会给我做衣裳?”

安玉淙微微颔首,道:“自己搬回去。”

他说完这话,就拂袖走了。

姜煜打开一个箱子,却在里边捻出了一件大概一两岁小孩子穿的衣服。那衣服是真的很旧了,款式也老,放到现在真的是俗掉大牙。

姜煜的手却在发抖。

他就那样一个个地打开了所有箱子。

很多很多衣服,从小到大,甚至还有鞋,被一针一线纳好的鞋。

姜煜俯身撑在箱子上,双手紧紧攥住木箱外沿,愕然道:“她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告诉我呢?”

她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告诉他,她一直惦记着他这个儿子?

时珣在旁边沉默半晌,道:“师兄,你和你娘……脾气倒是很像。”

他叹了口气,终究也是无法共情姜煜和他娘之间这种别扭又复杂的关系,便拍了拍他师兄的肩膀,留他一个人消化这猝然的情感,转身走了。

他直奔南穀的院子。

南穀正打着襻膊,背对着门口,在院子里晒草药。

他听见脚步声,头也没回,便道:“怎么不去找你师尊,又来找我?”

时珣开门见山地道:“……师叔,我就是想问一下,师尊是不是……吃了抑制信香的药?”

南穀的手顿住了。

他回头,心情复杂地看了时珣一眼,叹了口气,冲他招手道:“你过来。”

他带着时珣进了屋子,然后锁了门。

两人在大堂落座,南穀才道:“……是。”

他又是摇了摇头,道:“我劝过他,不过,你也知道,你师尊脾气一向倔,从来不带听人话的,所以,我也没有办法。”

时珣目光晦暗,道:“那,能不能把这个药给我?我吃,那样师尊就不用吃了。”

南穀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这你师尊知道了肯定得把我皮扒下来做狐皮大氅。”

时珣道:“不能让师尊一直吃这个,师尊自己也知道对身体不好,为什么还吃?既然我和师尊……一定要有一个人吃这药的话,……那就我吧。”

南穀叹了口气,他似乎是看了一眼门外,沉默了一会儿,才谨慎道:“他不会长吃了,这你放心。”

时珣愕然道:“什么意思?”

南穀道:“什么法子能不吃,你们乾元肯定比我清楚,何苦为难我。”

时珣颤声道:“……是谁?”

“没有谁,让随便择,长得好看信香契合度高就成。”南穀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对,便补了一句,“你不行,啊。”

为什么我不行。

时珣几乎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了,但是他随即也明白了。

这点道理,确实不用南穀再提点他。

他同安玉淙是师徒,自然不行。

时珣忘了那天他是怎么混混沌沌地从南穀院子里出来的了。

等到他回过神,他已经走到了安玉淙殿前。

安玉淙很喜欢坐在殿里的那棵老树底下乘着凉看书,有的时候瑞鹤会趴在他肩上睡觉。

他从小到大,每次来这里,都会看到安玉淙一个人在这里,看书、喝酒、批公文。

……

时珣这才恍然醒悟,连着那年夜里安玉淙在星泊喝得酩酊大醉那件事都想了起来。

他确实需要另一个伴侣了,不是吗?

应该有个人在他身旁的。

他在树荫下看书的时候,坐过去陪他一起看,或是嗔他贪凉,也不多穿件衣裳;他喝得酩酊大醉,一个人倒在星泊呼呼大睡的时候,过去将他抱回寝殿,一边走一边斥他怎么这么不注意身体,然后给他熬醒酒汤,把他被子掖好了,晚上不要再着凉;他一个人在书房批公文到深夜的时候,过去敲门,让他早点休息,并把晚饭带给他,让他现在吃完。

时珣忽然感觉眼前一片模糊。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流在脸上,落到地上。最后他直接蹲下,将头埋在肘臂间,泪水浸透了衣服。

为什么那个人不是他。

他也可以的,不是吗?

巨大的酸涩从他的鼻腔咽喉蔓延到了全身肺腑,他沉默着,蹲在安玉淙殿门口流着眼泪,却一声没吭。

他是没有资格号啕大哭的啊。

因为他根本也就没有资格同安玉淙在一起啊,他师尊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个什么心思。

最后,时珣红着眼睛站了起来,一个人默默地走了。

方才道上姜煜的那十几个大箱子已经不见了,也许是姜煜自己搬走了。

他低着头,沉默着走了回去。

可是眼泪还是一直一直往外流。

好吧,他想。

他大概是失恋了。

其实彼时已经接近傍晚了,安玉淙自采芑殿到东海飞了一圈,中间又劳心劳力的,如今一闲下来,也困了。

他进了寝殿,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说也奇怪,他平常都是两眼一闭直睡到第二日寅时。这天难得早睡,却又掉进了梦里。

不过说是梦,也混乱繁杂地理不出个头绪。

他梦见了楚绥。

时珣的母亲,楚绥。

楚绥是已故神君北昆的唯一子嗣,曾在长老阁任职的,安玉淙常叫她楚长老。

记忆里,她是个生的很明艳的乾元美人。

算来,她已经去世多少年了呢?

时珣来了采芑殿七年,那她大抵是死了九年了。

梦里,安玉淙落进那片极熟悉的山林,循着小路到了那间林子里的小宅院。

天气真好啊,金黄的阳光透过影影绰绰的树林,在清透的空气里闪闪发光。

他走到那间宅院门口,轻轻叩了叩门。

但是,门却没有开。他忽然就到了一条车水马龙人声喧嚣的长街集市,那些忙碌着的人提着篮子或挑着扁担从他身边走过。

安玉淙猝然一惊,他转头一看,在一个破败的角落里找到了时珣。

很小的时珣。

他奔过去把他抱起来,正想带他回采芑殿,一转身,他怀里的小时珣却不见了。

他看见如今的时珣站在他对面,时珣的身后,是楚绥。

他想说,阿珣,往回看。

但是在梦里,他却发不出声。

时珣冲他轻笑,然后又消失了。

他周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他一个人在极黑的梦里,睡去了。

等他再次醒过来,自然又是次日寅时。

天还黑着,他从床上爬起来,唤道:“鹄乌。”

鹄乌推开门,从外边进来了。

“神君。”

他揉着头,道:“把我衣服拿过来。”

他早上是要去练剑的,鹄乌转到他放窄袖长袍的那边,道:“神君,要哪件?”

“随便。”

鹄乌便挑了件月白色的衣裳,给他送过去了。

安玉淙穿着衣服,问道:“昨日有人找我吗?”

“……”鹄乌迟疑片刻,道,“算有,但是并没进来。”

“谁?”

“时公子。”鹄乌斟酌道,“他好像,……神色有些崩溃,自己在门口哭了一场,但是后来又自己走了。”

安玉淙蹙眉道:“他怎么了?我呆会儿去问问。”

他这会儿穿完了衣服,从床边拿起衡荒,道:“你接着守在采芑殿吧,我出去了。”

他本来是要径直去校场的,但是今天,他却转身先去了时珣的寝殿。

时珣往日差不多也是寅时左右出来练剑的,但是今日,他殿里的灯却熄着。

里边没人。

安玉淙心下大疑,便用灵力在整个采芑殿探了探。

他在星泊。

安玉淙这次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也想不到时珣好端端的会跑到那种荒凉地方去,便御起衡荒径直飞往了星泊。

初晨的星泊,天界上空的夜色都渐渐落进湖里了。底下繁星荡漾,星汉灿烂。

时珣坐在星泊中间,背对着他,看着天空。

安玉淙在他身后落剑,道:“你大早上的,跑来这个鬼地方干什么?”

他甫一落地,星泊的星星明显都亮了起来,不住地围着他打转。

时珣猝然回头,看见他,好像是有些不知所措。

“师尊?你怎么来了?”

“我才想问,你怎么来这儿?”

安玉淙道:“鹄乌说你昨日来找我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时珣万万没想到他来安玉淙寝殿找他这件事被鹄乌看见了,他红着脸道:“……不,没什么。”

安玉淙身上浅淡的玉茗花香柔和地传到他这里,时珣心跳愈来愈快,正是茫然无措的时候,安玉淙却道:“你是想你母亲吗?”

时珣一愣。

他确实很想。

这是另一个方面的事情了,但是,反倒意外地戳中了他内心另一方面的渴望。

他想要个家,哪怕是只有个回忆的念想呢。

安玉淙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道:“你娘,……过去确实同我关系很好。她性格,和朱雀很像,但是心思又比朱雀细一点。不过,……说是娘,也不是她生的你,她是乾元,女乾元。你爹是个男乾泽,……比我现在还要矮一些,长得瘦弱白净……算是生得不错。”

他将手比在自己眼眶处,示意了一下时珣父亲的身高,道:“你爹站起来的话,大概到我这里。可是,你的样貌倒是长得更像你娘。”

时珣却道:“我爹和我娘,叫什么?”

安玉淙忽然沉默,过了半晌,才道:“……你以后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时珣只得又道:“我小时候,见过师尊对吧?师尊你经常来看我们吗?”

这次安玉淙沉默的时间又长了一点,他许久才道:“算不上经常,……十岁出头的时候倒是常去,十几岁以后,总是打架,就不怎么去了。”

“师尊你小时候住在天界吗?那个时候就有采芑殿吗?”

“我原来……”安玉淙语气顿了一下,道,“我原来,跟你娘一起住,后来,她走了,我就一个人住在这里了。采芑殿就是我一直住的地方。”

“为什么要走?”时珣道,“为什么不一起住?”

“因为,……别人都不太容许她和你爹在一起。”安玉淙道,“她性子向来洒脱,也不在乎这天界的几分官职,便下凡了。”

时珣忽然道:“师尊,我娘走了以后,你是怎么生活的?”

那个时候,安玉淙大概才八九岁,又尚未立殿成神。

他是怎么活下去的?

他和释玺神君关系那么差,释玺神君有没有刁难他?他有没有受欺负?会不会挨饿受冻?

他没有父母的啊,那时身边肯定也不会有可以依赖的人。

他一个人,在这充满人情世故与险恶用心的天界,是怎么活下去的?

安玉淙却道:“还好。”

还好。

那个时候的安玉淙比时珣还小,又注定是乾泽,身娇体弱,一定是很容易生病发烧的那种小孩子。

时珣心疼道:“那师尊,你为什么不跟我娘一起下去。”

安玉淙道:“……我不能下去,你娘本来要带我下去的,不走,是我自己的选择。”

时珣也忽然知道了。

走了,他就没有机会变强了。

只有天界,有最丰沃的灵力,最强劲的天灵地宝,最优秀的修炼环境。

天地孕诞的神君,不成神,就是死。

过不了雷劫,他就是天地孕诞的一团骨灰。

时珣怔怔地看着他师尊,忽然道:“师尊,你会成亲吗?”

安玉淙一愣,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你也该成亲了,是吗?”时珣很费劲地笑道,“师尊,你身边很需要一个人。”

安玉淙目光晦暗,最终叹道:“……你说得对。”

时珣的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道:“……师尊,有人选吗?”

安玉淙起身,道:“没有。”

此时天色已经亮些了,他道:“就到这里吧。”

安玉淙很明显是不愿意再说下去了。

时珣看见他白皙漂亮的颈肩,他的衣服领子稍微高了些,完美地遮住了他的后颈。

安玉淙回眸看着他,目光平淡里又带了点柔和。

“没事的话,就回去吧。”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