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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半三更鬼逢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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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旧梦中回神,安玉淙还有些恍惚,但马上,他的心脏几乎炸裂开来,一股剧痛瞬间将他吞没。

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安玉淙苍白瘦削的脖颈流下来。安玉淙浑身发颤,连漂亮的睫毛都润满了冷汗,软软地黏在眼睑上。他微微弓下了腰,按着自己的心口处,不住地喘气。

疼,疼啊。

剧痛的恍惚间,仿佛鲜血淋漓的荆棘密密长成黑影,在极冷的温度里结成冰刺向他的五脏六腑。冷彻的黑色与血色里揉杂着湿重的白气,几乎要抽空他的心脏。

空空的胸腔里,他只能感到心脏在艰难而沉重地跳动。

他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南穀见他陡然面色惨白,捂着心口粗重地喘息,赶忙将袖中袋子里的药瓶拿出来喂了他一粒。

“安玉淙?安玉淙!”

南穀的医术,无论是上天还是入地,都是赫赫有名的,说活死人肉白骨,那都毫不夸张。而这药,就是他研究了好些阵子帮安玉淙缓解这要命的心脏疼的。

安玉淙咽下药丸,身边扭曲模糊甚至痛出重影的世界骤然清晰。安玉淙舒了口气,后脊倚在桌子上,缓了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道:“我没事。”

“草,你吓死我了。”南穀道,“一提那小子,你反应怎么这么大。”

“跟那没关系。”

安玉淙目光沉沉,最后道:“不过……

他这一句话声音很轻,没头没尾的,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就好像风一样直接飘过了。南穀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

安玉淙语气冷淡,但细听还是有点发颤。他姣美清俊的面容此刻却苍白如纸,显然是一副病弱至极的脆弱模样。

“那贺老爷死了,你明日还去书馆上课吗?”

“我去不去上课,和那老头死不死有什么干系。”

“是吗?”南穀道,“可我觉得,'安钰'该死了。”

“安玉淙,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南穀伸出手指,敲了敲桌子。

刹那之间,粗糙的桌面之上投射出一个小小的幻影。

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他年已及冠,却仍像少年人一样将头发束成一个马尾。他穿着玄色的长袍,衣襟与袖口处烫着灼目的金色玉茗花纹样。

那个青年站在雪山上,剑眉如刃,眉眼如星,英气锐利,俊朗已极。

只是他的眉头永远紧锁着,好像有什么此生难以释怀的心事,那样俊朗的容貌平生添上一抹沉重,就像悬在头顶垂垂欲落的一块巨石压在这个青年人头顶,时刻逼着他为这天地下跪。

是时珣。

“我说了,他一直在找你。”

南穀道:“你回去吧。”

安玉淙伸出手,他纤长的手指轻轻触了一下那幻影,时珣的身影就如同尘埃般散尽了。

那雪屑般散去的晶莹映在安玉淙一双山水般淡雅而淋漓的双眸里,仿佛流星般划过夜空深邃的温情。

他忘了,神君是不能触碰幻境的。

因为没有幻境能困的住神君,神在,现世在。

黄粱南柯,庄周梦蝶,对他都是虚影泡沫,碰一下,就散了。

镜花水月。

“南穀。”他低声道,“算了。”

几缕碎发沾了汗,黏在安玉淙苍白的额头上,但他拢在脑后的长发却有些散乱,半松着,掩住了安玉淙的眼睛,仿佛是要藏起什么注定要存于黑暗之中的东西。

但是,在喝酒和这件事情上,南穀总是显得分外激动。

“安玉淙!”南穀抓住他的手腕,仿佛真动了气,怒道,“你以为你是平庸?安玉淙!你他妈是个乾泽你忘了?你是个结了契的病秧子乾泽!身子骨差成那样,你还天天把抑制雨露期的药当糖球磕着玩?我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下来好心看你,你真当我是那活菩萨特地下来赈灾行善来了?”

“而且。”他又道,“你那徒弟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你非吊着他吊这一百年?他一直在找你你知不知道?他一直记挂着你你知不知道?!”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所以他才不想回去。

安玉淙甩开他的手,他虽身子差,但劲儿却是不小,那力气几乎将南穀抛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南穀被摔得猝不及防,惊愕道:“安玉淙!”

“你口嫌体正直什么!你明明是也放不下他!去年春天那个喝多了抱着桃花树哭成傻子的人是谁啊?你别装失忆!你真不想他?!”

“你一个吉狐财神,什么时候改当红线月老了。”安玉淙幽幽道,“我可不记得我有给你改行。”

“行,官大一级压死人。”南穀道,“你就倔着吧,我看你最后在哪躺尸。”

听到这话,安玉淙却忽然低下头,笑出了声。

只是,那笑声,怎么也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南穀被他莫名其妙的笑容笑得心里发毛,半天不敢说话,谁料安玉淙最后就挑了挑眉,冲他道:

“借你吉言。”

安玉淙告诉过他自己很多次,他该放下了。

就像他这一生遇到过的许多人。

他的一生,周遭人影攒动,却都是与他擦肩而过,或带着恶意,或带着抱歉,或带着不解。

只有时珣,是因为遗憾。

可是那天晚上,他还是梦见了时珣。

他梦见大火灼灼,火光染红了漫山遍野。枯草黑灰伴着噼里啪啦的声响随风呼啸。时珣站在火的那头原野的那头,一言不发。

他黑墨色的瞳孔里翻飞着绚丽的野火,而隔着野火,他看到了自己,和自己身后那流光溢彩的火烧云。

波澜壮阔。

火烧云随风滚动,仿佛真正的浪一般,永无止息地翻涌着,从天的那边涨潮,好像要把他淹没。

火,火烧云,火。

火烧云和火同时涨潮,温顺地扑向他。

可安玉淙只感到寒冷。

然后,他看见时珣,在火的那边,张开了双臂。

“师尊……”

安玉淙恍然惊醒。

屋内的烛火早已燃尽,朦胧的光缓缓褪色,滚滚的凉意夜色重新淹没小屋,夹杂着星光与月色,翻涌着过往中的笑语欢声,绝望悲泣,空白无声,黯淡落魄。

它们在回忆中翻涌,在夜色中涨潮。

安玉淙伸手摸了摸被褥。

是冷的。

怪不得。做了那样一个绚丽的梦,竟还会冻醒。

南穀那狐狸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眼下这小屋里,只剩下了他一个。

他呼了口气,蒙蒙的白气聚拢了又散。

安玉淙赤脚下了床,将早已熄灭的火炉又点着,坐在椅子边上烤了会儿火,觉得身上暖和些了,方才转回去睡觉。

也许是倒霉,安玉淙正要躺下,就听见了叩叩的敲门声。

恰好,敲门声一落,远远地便传来了更夫报二更的声音。

“安先生?安先生?”

安玉淙头痛地起了身,搓了搓手,在眼上系上一根白布帛,然后随便披了一件斗篷便去开了门。

外头是个白须白髯的老头。

那是贺府的管家。

那老头一看见他,二话没说就给他跪下了,吓得安玉淙忙检查自己的眼布是不是蒙好了,哪成想那人抓着他的斗篷道:“先生,先生救命啊!”

安玉淙扶额道:“这……您大半夜的有何贵干?”

“先生!我家老爷失踪了,您说……偏偏这时候,圣上和公主从郊外祭祀回来了,公主住腻了郊外的神庙,非要进城……这不,刚刚陛下身边的陈大人来下了旨,要把我贺府辟作行宫!您知道,陛下就这一个公主是乾元,宝贝得很……这、这……我贺府,一直都是老爷管这些礼节啊歌舞啊什么的,现在老爷不知道去哪了,这……我们贺府可怎么活啊?”

“嗯,所以?”

那老头又梆梆地冲他磕了两个响头,道:“先生您熟读经典,通晓礼义,今日我贺府想邀您去贺府为我们指点礼节。”

“是吗?”安玉淙冷笑道,“我听说贵府一门三进士,荣宠得很啊,怎么今日皇上来了,反而来找我这个穷酸书生呢?”

见他一下点出问题,那老头脸一僵,但随即又堆满了笑,道:“先生,这……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嘛,我们也是不放心……况且,若是您今晚出面帮我贺府,我们老夫人定有重谢!”

“罢了。”安玉淙打了个哈欠,淡淡道,“重谢不必,补上酒即可。”

语罢,他阖上门,在斗篷里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广袖棉袍,便出来了。

那老头赶忙在前边为他引路。

说也奇怪,这安先生明明拿布蒙了眼睛,却仍然走得四平八稳,仿佛眼睛毫无妨碍似的。那老头在前边打着灯笼,回头看了安玉淙一眼,想看看他是不是跟上了,却发现安玉淙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

“安先生?您是怕有雪跌了跤么?跟着小的,前边有给您备的车!”

安玉淙站在原地,却忽然道:“……冬日,也有桃花么?”

他雪白的鼻尖冻的通红,但在寒风中,仍旧一耸一耸地嗅着什么东西,好像很茫然又很吃惊。

“您说什么?桃花?!”

那老头四处闻了闻,疑惑道:“您怕不是魔怔了,正月里哪来的桃花?是有人熏了香飘到这里让您闻见了吧?”

“大概吧。”安玉淙裹了裹斗篷,面无表情道,“应该是闻错了。”

这时,一个穿褐色窄袖棉袄的下人驾着一辆马车在两人面前停下了。

“吁——!!”

车轮碾过夜里已经结冰的厚雪,咯吱咯吱的。

“安先生,您请上车吧。”

安玉淙回头望了望身后。

刚刚那股莫名其妙的桃花香已经被风吹散在了风里,此时他的身后只有一条悠长逼仄的漆黑小巷。

“好。”

不过,说是请他来询问伺候皇上礼法方面要注意的,但最后,贺府也只是给他备了一间房,让他在这里好好歇息。

安玉淙缓步迈入客房。

灯亮着,烛火影影绰绰地映在绘满四季花草的屏风上,勾出一个人的轮廓。

那不是他。

安玉淙沉了脸,正要走出去问怎么回事,却忽然被人自身后拉住了衣袖。

是那个在屏风之后的人。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里边走了出来。

那是个长得勉强还算可爱的小厮,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那小孩望着他,顿了一下,轻声道:“……先生,对不起,您的房间我刚刚没收拾干净,就耽搁了一会儿……是不是打扰您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睛里映着雪光的缘故,他望向安玉淙的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温柔又天真,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一种很深很暖的柔情。

“……没有,没有。”安玉淙摆摆手,他对这种孩子一向心软,便道,“那你收拾完了吗?收拾完了便回去休息吧。”

那男孩子点了点头,仍旧是微微笑着的。他向安玉淙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方才阖了门离开。

他的那一礼就礼法而言,并不算隆重,但是举止之间却莫名给人一种虔诚的朝圣感。安玉淙被他那严肃而正式的行礼弄得莫名想笑,本来糟糕的心情都被这略显滑稽的庄重冲散了。

就是……这也许确实是个小孩,他出门的时候竟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安玉淙笑着摇头,绕过屏风,看见床边的小案几上有一块还湿着的抹布,便将它捻起来放到一边,他也不管那亮着的烛灯,就褪了鞋袜躺在床上。

他一向认床,每次搬家后都会有好长一段时间睡不着觉,这次虽不算是搬家,不过也差不多了。

安玉淙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睡意全无,便索性又坐了起来。

可他刚起来,便看见门外映着一轮剪影。

或许是闹鬼的缘故,贺府令侍从保持走廊的灯笼彻夜不灭,所以这外边人的影子,也就能映到窗棂纸上。

管不管用不知道,但是这要是闹了鬼,那魑魅魍魉的模样往窗棂纸上一照,岂不是更吓人吗。

还不如看不见呢。

安玉淙赤脚下了床,推开门,却发现在自己门口守着灯笼的,是给他收拾房间的那个小厮。

听见门开的声音,那小厮愣了一愣,回头一见他,忙将自己刚刚揣在怀里的手炉塞到他手里,慌道:“先生!您怎么出来了?外头冷!”

“外头冷你不也在外头?”安玉淙一手接过手炉,一手拉住他,道,“进来吧,屋里暖和。”

那小厮瞳孔一缩,好像是既犹豫又惊讶的样子,但最后还是磨磨蹭蹭地进了屋。

见他满是顾虑,心事重重,安玉淙只觉得好玩,然后道:“没事,要是灯笼灭了罚你,就说是我的错。”

小厮点点头,安静地随着安玉淙到了那个炭炉处坐下。

即使有火有灯,屋里依旧很昏暗。两人相对无言,只有炭火燃烧时的噼啪声。

“先生。”最后是那小厮打破了沉默,“您看得见我吗?”

“唔……”安玉淙不自觉地摸了摸脸上的布帛,随口道,“我有眼疾,看得见,但看不清。”

话当然是扯的。他身为神君,天地万物了然于胸,何必亲自观看?即使白帛缚目,他也能看到世间万物。

“哦。”那男孩子道,“我只是觉得,若先生摘下布帛,定是极好看的。”

“哦?你觉得我好看?”安玉淙笑道,“那真是可惜了,我生得并不好看。”

男孩笑了,连连摇头,道:“先生别谦虚了,这城里人一个个都觉得你好看呢。”

“是吗?”安玉淙摸了摸脸,“为什么?真是莫名其妙,又看不见眼睛,怎么判断?”

“看不见眼睛也好看啊。”男孩似乎是很认真地应道,“美人在骨不在皮,先生的骨相就是美人啊。”

看着男孩那样专注而认真的样子,安玉淙心里一动。莫名地,这男孩在火炉后亮晶晶的眸子忽然让他想起了前半夜做的那个梦。

他偏过头,沉默良久,正纠结要说些什么打破这该死的尴尬,却被一阵刺耳的尖叫吓了一跳。

那男孩闻声而起,猝然站到了安玉淙身前。安玉淙疑惑道:“你干什么?”

那男孩却忽然愣了愣,半天没说出话来,过了好久,等到外边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渐渐大起来,才结结巴巴地道:“好、好像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安玉淙站起来,轻轻推开站在身前的男孩子,道:“没事,我出去看看。”

他绕过屏风,到门口开了门。

刚刚滚动而混乱的人声已经远离了,灯笼都被人提走,几个或红或黄的小小光点在夜里聚拢起来,穿过了这个院子对面的垂花门。此时廊道里和外边的小院安安静静的,只有月光冰冷地投下霜雪般的莹白。

远处吵吵嚷嚷的声音伴着火光朦胧在夜色里。

安玉淙披上那件斗篷,回头道:“你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去看看。”

其实安玉淙本来并不想去,但这几天的事情都凑到一起了,拼来拼去都和贺府这该死的闹鬼有关,安玉淙觉得自己还是亲自去看看比较好。

孰料,那小孩抓住他的袖子,固执道:“那我和先生一起去。”

“你帮我守着火便好。”安玉淙自不可能让这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孩子陪他去,便揉了揉他的头,又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那小厮这才松了手,退了几步,眉头低垂,道:“明白了。”

一句话七分蔫。

安玉淙难得笑出声,他拍了拍那小厮的肩膀示意放心,然后道:“实在放心不过的话,帮我去你们少爷屋里,把他最常用的那根笔给我拿出来就行。”

小厮应下后,他便径直穿过回廊,拐进了一个垂花门离开了。

然后,安玉淙循着声音,弯弯绕绕地穿过了几个大大小小的院子,才来到那个早已混乱不堪的地方。

那是贺夫人的房间。

厢房门口挂着的两个灯笼早已熄灭,绘着春日花草的灯笼纸上却赫然是两个血手印,骇人得很。安玉淙揣着怀,道:“怎么了?”

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哎呦,安先生!”

又是那个管家。他颤颤巍巍地走过去,跪下道:“先生,您救救夫人!刚刚夫人屋里传来惨叫,我们赶紧过来,结果来了就听见夫人屋里都是那不干净的东西在那里乱叫尖笑……我们拍门撞门,无论如何都进不去……这刚安静下来……求求您去看看,想想法子!这、这一会儿要是惊扰了圣上和公主,我们贺府十个脑袋也不够赔的啊!”

“我是个教书的,这驱魔镇鬼的事你该找道士,怎么还靠上我了。”安玉淙甩开那老管家抓紧他衣摆的手,然后就走近了那房门,先是敲了敲,没有人应。他便伸手推门,也推不开,便又踱步回来,道:“安某不才,这门上了锁,我也打不开啊。”

他思索片刻,干脆道:“叫个铁匠抡把斧子,劈开了救你们老夫人罢。”

他嘴上这样说,却还是分了一线灵识进去。

但是那老管家见他拍了门都不管用,瞬间身子就软了三分,要不是一旁有人扶着,怕是能直接倒地昏死过去。

他欲哭无泪道:“这、这斧子哪能劈开啊……这可怎么办啊……”

屋里混混沌沌的,只有入门的毯子中央放了一盏烛灯。那烛灯宛若一点萤火,晕染开了那大红色的喜庆地毯。

可周围的桌椅屏风,却仍旧陷于黑暗。

倒有点闹鬼的气氛了。

安玉淙勾唇一笑,转身绕过回廊,离了那喧嚷不休的人群和干站在门口失神落魄的老管家。

他的灵识打了个响指,霎时一簇豆大的火苗出现在他双指之间。那火不大,却足以看清屋内大概。

那贺夫人,如同折纸,翻折在了那硕大华美的花卉四条屏上,只露着两双腿冲着他。

安玉淙不紧不慢地绕过那屏风。

他手中的火抖了一下。

被微光稀释的黑暗里,一个湿淋淋的女鬼定定地站在那里。

她微微仰着头,没有瞳孔的双眼默默地看着死不瞑目的贺夫人。

贺夫人的血顺着屏风蜿蜒流下,愈来愈多,最后如同小雨,大滴大滴地倾泻。

接着,那女鬼伸出一双惨白溃烂的手,径直伸向贺夫人的双眼!

她竟是要将贺夫人的眼珠都挖下!

安玉淙此时已然走到自己客房门口,那个小厮正在门口等他,手里还提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灯笼。

他倚在门边,见安玉淙回来,笑了笑,撂下灯笼,道:“先生回来了?笔我已经拿到了,快进屋,我加了点炭火 ,外头冷。”

安玉淙点一点头,说了声多谢,便进了屋。

果然,安玉淙看见屋里又加了几根蜡烛,映得屋里更加明亮了些,中间炭炉也暖烘烘的。

那少年把一根米白色的长杆毛笔递给他,道:“先生是想要这根笔吗?”

这时候安玉淙的灵识下意识地抓住那鬼魂伸出的手。

那鬼显然愣住了。

“你是谁?”

她看不见他,只是感到了阻住她手的那一股力量。

“不是什么人。”安玉淙温和地劝道,“只是,姑娘,你大仇已报,贺家夫妇也已死于非命,对尸体不必再下此狠手了。”

“不!”女鬼凄厉地尖啸道,“他们毁我清白,抢我兄弟功名,夺我性命,我凭什么要在乎她尸体惨状如何!”

接着,她不顾安玉淙阻拦,甩开那阻碍她的力量,爪子抠住贺夫人瞪圆的一双眼睛,径直将它们拽了出来!

刹那鲜血四溅。女鬼恶狠狠地将眼珠扔到地上,仿佛两颗小果子似的,一脚踩烂,汁水四溢。

恶心透顶。

安玉淙接过毛笔,道了谢,咽了咽翻涌的呕吐感,这时,那小厮却正好为他上了一盅茶。那茶是他很喜欢的龙凤茶,常醒酒用,但这茶不仅昂贵,且需茶饼慢碾,没些精力煮不出,也不知道这小厮是如何在这一会儿功夫就拿出来的。

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弄明白。

他咂了口茶,咽下了那股子恶心劲儿,然后对那女鬼道:“罢了,姑娘,你深仇大恨如何,我也知道,我来此,只是想问,那贺泗,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那女鬼转过身,冲着安玉淙那方向,面无表情道:“贺泗死了?我不知道。”

“他没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不是你杀的?”安玉淙讶然,“你打算杀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见了吗?”

“他请过道士镇我,我好些天都没能逃出乱葬岗。”她仿佛一具无声无息的惨白木偶,声音沙哑僵硬,“后来我逃出来了,可他却不见了。”

“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她对着一潭空气,问完这句话,纹满血丝的白色眼睛却忽然流出血泪来。

紧接着,她嘴角裂开,勾出一个极大的恐怖微笑。

“你怎么知道他死了?他是不是逃了?他逃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对不对?”

“你是他请的道士对不对!”

那女鬼猛地扑上前,却是个空。

安玉淙早已撤回灵识,回了那个寒冬腊月里烧足了炭火的小屋。

此时管家终于让人从厨房搬来了一把劈柴的斧子,一边央求着那伙计劈门小点声别惊动了公主和圣上,一边又命他快点破开门救自家老夫人。

而贺府三个少爷也终于赶到,见自己母亲生死未卜,忙不迭帮着伙计劈门。

而等到那该死的木门终于打开,地毯中央的灯早已熄灭。

众人提着灯笼环顾房间,却只看见了两只倒挂在屏风上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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