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七,宜迁新居,公主府开封入住。
宅院新修,她们设宴请一些相熟的人。皇帝昨天派人给她传来口谕,要她在外尽量少出风头多做事。许随意还不明白意思,传话的公公点拨,“公主您做的事情,陛下都知道的。”
锦妃派人送了一箱东西,许随意让人抬到一月房间里。新院子只是在原来王府的规模上添了些新物件。剩下的都由她安排,许随意喜欢后院的小池塘,顺带将自己未开花的四月雪也移摘边上。
正房宽阔,她用屏障分成两段各置一床。既然出了森严的皇宫,许随意就不让一月住在侧房。今日她请八仙楼的厨子备菜,找了淮安城最有名的乐师。
后院有人间烟火气,林大厨抖着祖传的大铁勺翻炒,看见来人憨笑,“您,您怎么,怎么,来后院了?”
他妻子怕他这话冲撞公主,赶紧解释,“他是怕厨房这烟雾呛到公主。”
“没事没事,”许随意坐到门边的长椅上和他们闲谈,“我就闻着香来的。”宾客未至,她闲地无聊,正好来后厨套些话。
林大厨家在城北,靠近皇城军营。而且城北一带除了原来居住的几户百姓,其余大多是军户。
“您这手艺得要多年吧?”
“算是吧,这,这,这是跟着我爹,学,学的手艺。”林大厨拿眼神去看自家老婆子,红着一张脸。
他在酒楼做厨子做地习惯,大多时候都不必应付人。他天生说话带点结巴,半辈子都没想过能和公主说上话。
“你们住在城北很多年了吗?”
“很,很......”
“公主殿下,我们住了快二十年。”他妻子看不下去替他回答。
城北说小也不小,许随意不知道他们认不认识洛平成。“你们知道洛大人还住在城北吗?”
她家附近住着好多姓洛的军爷,不知公主问的是哪个大人。
“洛平成,他从前是在许冠将军麾下。”
妇人自己想不起来问丈夫,“老林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好,好,好像有,有的。”林大厨觉得这个名字耳熟,“要是公,公主......”可能是被刚揭锅的热气闷到,他结结巴巴讲不出下面。
许随意给妇人投去求助目光。
“他应该是说可以去给公主问问。”妇人说完,看见自己的丈夫点头。
一月来寻她,“公主,送东西的人来了。”
许随意和一月挑了一套梨花木的新家具,店家说今天找人给她送来。装货的马车停在后门,等她去清点和确定位置。
稠云拨开,临近傍晚竟洒下些日光。
除了那套梨花木,她还买了其他精巧的物件。马车上堆放的东西繁多,掌柜带了几个人给她搬进去。
“轻抬轻放,这都贵重的东西。”掌柜帮着递东西,指挥人往屋里送。
几个人肌肉发达,力气也大,一手提着一个木椅毫不费力。他们手脚勤快,放下东西立刻又折返下一趟。
掌柜的想巴结公主,这会正和许随意吹嘘他的东西。
“徐伯,要不我帮您?”
“不用不用,你忙你的。”
略显虚弱的声音响起,许随意朝那方向看去。那人头发白了一半,佝偻着腰把那张四方桌扛在肩上。他走地慢,时不时停下来耸动肩膀,用两只手紧紧拖住下滑的桌角。
月初还是料峭寒意,许随意却在那人额头上看到了汗。他艰难半抬头,眼睛充血般红着。触及到他们的视线,他慌地地低下头,强撑着加快行走。他只穿着半只鞋,光脚那只大拇指渗出鲜血,裹着灰尘擦下痕迹。
“您慢点,别着急。”她看地揪心 ,下意识想去搭把手。
那人错愕地退开,摇摇晃晃半步站定 ,“没事贵人,我给您搬进去。我身上不干净,别脏了您的手。”
他不好意思笑着,颠颠肩上的重物向屋里走。
掌柜的看出这公主是个心善的人,“徐伯是个可怜人,他有个女儿需要用钱。”
“上了年纪的人不好干这么重的活。”她同情徐伯。
她看着里面那人慢慢弯下身子,小心地把肩上的桌子放下。桌角下沉,压倒了他的手掌。一月一惊,倾着身子想去帮忙。徐伯却已经抽出红肿的手,将四方桌摆放整齐。
他还是维持原来的笑,不停朝许随意点头,忙着去搬下一个东西。
“不疼吗?”一月不解,拿起自己的手掌看。
女子多情,也更容易共情。掌柜看着这两个人都皱起眉就明白,她们既同情徐伯,又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如此拼命。
也是,皇家的人怎么能和他们这些人感同身受呢。
许随意问:“他的鞋子呢?”
“可能是在码头卸货的时候跑掉的。他不只在我这干活,也会在码头卸货。”掌柜也是猜的,因为来时徐伯就少了一只鞋。
他劝徐伯回去歇息,但是人家不肯。徐伯说自己可以,央求他让他来干活。
“他说自己没有其他的会干,只能卖点力气。”掌柜语气沉重,“他年纪大了,大家都不愿意要他帮工。这些活都是他少拿钱,用命做换来的。鞋子掉了来不及捡都是常事。”
他怕自己做地慢了,人家就不要他。
年老单薄的身躯托着远远能压弯他肩膀的重量,他却仍然咬着牙蹒跚前行。
“他的女儿为什么要很多钱?”
掌柜摇头,“这个不知道,徐伯自己没提过,只说要挣钱给女儿。他好像之前有个儿子,不过早早死了。”
世间上演过太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戏码。
“我去问府里下人有没有新鞋。”一月觉得自己看不得这种事。
“再找些厚点的冬衣,他这衣服太单薄了。”许随意看着徐伯的背影走远,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几块碎银。“麻烦把这些给他的。”
掌柜明白她的意思,“我替他谢过公主善心。”
许随意的心情不如之前轻快,她回到前院心不在焉,突然觉得这餐饭有些难以下咽。
“怎么一脸不高兴?”梁瑾期提着贺礼而来,看到就是主人坐在池塘边发呆。
谢长亭也带着礼物跟着一起来。他走在梁瑾期身后,不动声色打量公主府里的光景。这公主府距离许宅不过短短几里路程,他没想到皇上会把这所宅子给她。
“哪有,”看见人来,许随意扯出得体的笑,“七哥和谢大人能来,我很高兴。”她以为谢长亭不会来,因为他从来不喜欢参加无聊的宴会。
更何况他看着很不喜欢公主。
不过现在的谢长亭给她的感觉很奇怪,好像疏离里又带了纵容?
她把宴设在后花园,正要带他们过去就听门口有动静。“公主,公主。”扎着马尾的高瘦青年冲她招手,“我真的和公主认识。”他想推开门口小厮的阻拦。
梁瑾期诧异,“今日佳宴,你请薛公子了?”
许随意哪敢请薛二,她如今扮着公主怎么敢明目张胆见自己旧日好友。这两人男未娶女未嫁,被人看见一起可是百口莫辩。
不过许随意了解薛二,他不是会无端上门的人,“可能是我请了清川。”淮安最好的乐师,说是清川不过分。
环彩楼里清川的场次座无虚席。
“请薛公子进来吧。”许随意吩咐,小厮自然让开。清川蒙着面纱,一双手抓住薛桥楚。
不等许随意问,薛桥楚先说话:“不如薛某能否厚着脸皮蹭一顿饭?”身侧的人拉他,像是让他不要这般。
醉翁之意不在酒。许随意将他俩的互动收在眼底,淡淡回他,“随你。”
同行人数变多,古朴细长的回廊容不下几人并行,于是就变成三列各怀心事的两人组。许随意在前面带路,梁瑾期和谢长亭紧随其后,最后是慢吞吞跟上的薛桥楚二人。
先主人种下的两株梅花盛开,一粉一红,错落有致。后花园里落了一地花瓣,远远看来是一幅春色将至的画卷。
梁清婉有事没来,正好位置给了薛桥楚。人都到齐,许随意让下人上菜。清川坐在廊前台阶上为众人奏曲,琴声天籁。
“我的宴上我能请求说话吗?”说是询问,她只关注谢长亭的意思。
其他两人都是可以,只有谢长亭特别刻板。许随意看他不说又自顾找台阶下,“不说也行,我憋不死。”
谢长亭像是被逗笑,“自然公主说了算。”
许随意觉得这场饭局最忙地是薛桥楚,这个不速之客。
虽然大多时他的眼睛都是落在清川身上,可是只要许随意一讲话,他就目不转睛盯着谢长亭。倘若谢长亭再做出表态,薛二就活脱脱一副怨妇的模样。
如果不是从前认识这人长久,许随意都要怀疑他有龙阳之好。
“薛公子可别用眼了,再快些我都忧心你转不过来。”许随意给薛桥楚倒了一杯酒,“喝酒吃菜别看人,给我个面子。”
薛桥楚皮笑肉不笑,“公主哪里的话。”
酒下几杯后,薛桥楚的话就多起来。他是淮安城的消息通,多地是可以讲的风流趣事。这些许随意感兴趣,她还特地搬了凳子凑近听。
“你知道刑部的王大人吗?他最近想娶一个小妾,可是二房不答应......”
许随意兴起,还想问这二房有什么本事。宛若匆匆来告,“公主,门外有人拜见。”
她没请别人了,而且这饭都要吃完谁还登门?“谁家啊?”
“勇忠公的孙子陈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