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殿乃宗内主殿,威严庄重。殿顶画的是浩瀚无垠的星辰,大殿两侧玉柱上亦雕有栩栩如生的飞龙。
顾怀茵坐在殿内,将莫名穿越时间之事,向顾耀和吴长老娓娓道来。
从人间元宵夜开始,说到百岁生辰,再说到冲破十八封禁的煞气和鬼仆带回来的传言。
“我?顾耀?有心魔?”
顾耀嗤笑一声:“仙门百家都生了心魔,我也不会生心魔。”
顾怀茵亦点头:“我也觉得不会。父尊过去常教育我,以天下兴旺为己任,既受封于天命,便要无愧于百姓。”
言毕,无人接话。
顾怀茵好奇的看去,只见顾耀和吴长老都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顾怀茵:?
吴长老皱着眉头,难以置信:“小兔崽子说得出这种话?”
顾耀随即亦跟着附和;“我怕是被人给魂穿了。”
顾怀茵:……
***
雪落千山。
还未入春的清晏宗,远看去皆是重峦叠嶂、铺天盖地的雪色。
顾怀茵手里抱着暖炉,亦步亦趋的跟在顾耀身后。
顾耀走路吊儿郎当,见到路边的石头都要跑上前去踢两脚。
虽然看上去没个正经,但他倒一直将就着小姑娘慢悠悠的步速。
路上每遇见一个好奇张望的同门,顾耀都会热情主动地给大家介绍自己的“小侄女”。
顾耀拜入门内已有三十余年,人间冒出个差了辈的小侄女,也不算稀奇。且修仙之人,衰老比凡人更为缓慢,与人间小辈站在一起难分长幼也属正常。
是以,当二人一前一后,走至落霞坡时,清晏宗上下早已将此事传了个遍,无人再探究顾怀茵的身份。
落霞坡专事宗内发榜与兑换积分事务。
顾耀走至院内,将敷魂袋里的赵石放出来,那恶鬼垂头丧气,没做多余的抵抗。
落霞坡今日值守的弟子见状笑道:“三阶恶鬼,分值三十。不枉顾兄在山下抓了他三日。”
一旁的弟子也跟着开玩笑:“以顾兄能耐,若不在万芳楼流连,怕是用不了三日就能抓到。”
哪知顾耀身后突然探出个小脑袋瓜,那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万芳楼是什么地方?”
顾耀一手把顾怀茵按了回去,手指叩了叩值守的桃木桌,朝值守弟子道:“家里小孩在,别乱说话。”
那小脑袋瓜继续往前探出,大有不问清楚不罢休的阵势:“该不会是青楼吧?”
顾耀啧了一声,那叩了桌面的手顺势收回来,敲了敲顾怀茵的头:“小小年纪,脑袋里装些什么玩意儿。”
话刚落,便见值守弟子站起身招呼道:“亓渊师兄!”
顾怀茵回头看去,只见来人气质清冷,神色淡淡。
就算化成灰,顾怀茵都认得——
星衡上仙,亓渊!
“你与星衡上仙亓渊居然是同门?”顾怀茵过于震惊,靠着顾耀小声问道。
“你别逮着谁都认上仙。”顾耀眼皮子一翻,一只脚不着痕迹地往亓渊脚下绊去,“就他?天命瞎了才封诏他。”
亓渊并未移眼,抬腿跨过顾耀欲绊他的那只脚。
全程目睹父尊幼稚行为的顾怀茵:……
只见亓渊自他的敷魂袋里零零散散掏出不少断胳膊少腿的恶鬼,统一交付到值守弟子手中。
恶鬼们哀嚎之惨烈,别说蜷缩在角落的赵石瑟瑟发抖,连顾怀茵听了也免不了有些头皮发麻:“这也太……残忍了吧?”
后世被誉为匡扶正道第一人的星衡上仙,下手怎么如此狠。
看见那些哀嚎的恶鬼,顾怀茵脑袋里闪过走火入魔的父尊,被亓渊不问青红皂白就刺下一剑的场景——
哪怕是用法阵束住他,也好过一剑直击命脉。
顾怀茵深觉亓渊并配不上匡扶正道的赞誉。
嫉恶如仇到偏执的状态,本身就是一种暴力。
顾怀茵看着亓渊冷哼一声:“这位仙君看上去光风霁月,没想到为了捉鬼竟不择手段。”
亓渊抬眼看了看她,目光落在她捧着的暖炉上,不置一词。
值守弟子出来打圆场:“妹妹不曾修仙,没见过捉鬼,其实这种场面在仙门里很常见。”
顾耀不放过任何一个压亓渊一头的机会,立马就把赵石提溜过来,摆在案前:“看看我们的,全须全尾,简直可以用来当作仙门捉鬼的典范。”
早已对此好奇的值守弟子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围上前来:“顾师兄,你这三阶恶鬼被驯得这么乖,怎么做到的?”
顾耀心下也觉得奇怪,好像之前被父女之事缠住,忘了问顾怀茵这一茬。
不过当着亓渊的面,能吹起来的牛他绝不放它在地上走:“小爷我武艺高超,以实力感化它。”
鬼仆赵石:……
脸皮太厚,鬼都沉默。
这厢,值守弟子逐一清点亓渊上交的恶鬼:“五只一阶,三只二阶,一只三阶,分值一共加一百四十。”
言毕,便见一旁的宗门大榜上灵光微闪。本就是宗门积分第一的亓渊,又更新了分数。
顾耀单手撑着桃木桌,望向大榜,捏着嗓子阴阳道:“咱们亓渊仙君这可帮我们把临安城的鬼都抓完了呀~”
顾怀茵跟着在一旁捏嗓子唱双簧:“是呀,这要我们怎么活~”
亓渊:……
这叔侄俩的脑子,多少有点问题。
***
次日便是清晏宗大比。
修习仙法,当在试炼时谋进步,在比武时谋不足。
连平时总是懒懒散散的顾耀都早早起床,在院落里活动筋骨,拿着一柄长剑于空中挽花。
顾耀不正经的时候就像人间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模样,现在正经练起剑法,眼神坚定、身影正直,终于让顾怀茵将他与百年后那个正颜厉色的身影重叠。
剑法舞毕,雪地上剑痕交错,隐隐透露出一方霸道的剑意。
同院居住的荆宣被这剑意舞起的风雪迷了眼,惊叹道:“顾兄的剑术又精进了,这次大比定又能夺得魁首。”
在一旁观摩的顾怀茵靠在门内,手上拿着小笼包,一边吃一边含糊问道:“宗门大比,亓渊仙君会参加吗?”
顾耀手拿剑轻轻一挥,周遭的积雪飞起,掩住了地上的剑痕,轻蔑道:“打得就是他。”
顾怀茵不忍直视他那一副天下拽王的模样,偏过头问不远处的荆宣:“他能打得过?”
荆宣默了片刻,点点头。
啧,这可奇了怪了。明明后世,亓渊的实力远在她父尊之上,没想到年轻时居然完全颠倒过来吗?
顾怀茵抬眼看着雪地里——
雄赳赳气昂昂的顾耀,宛如一只即将上斗场的公鸡。
“宗门大比持续数月,今日是最后一天。”荆宣向顾怀茵解释道。
言下之意,今日决出的第一便是未来一年的榜首。
顾怀茵见素日没个正经的顾耀如此认真对待,心里也算有点安慰:“修仙一途,他还是挺上心的。”
隐约有几分后世父尊的模样。
荆宣不留情面的开口:“因为夺得榜首,会奖励一件秦茵仙君画的符衣。”
秦茵乃清晏宗掌门之女,擅修符阵之术。
她容貌娇丽,性情温婉,每每画出新符,整个宗门上下无数弟子都趋之若鹜。
顾怀茵偷偷上前,挽住顾耀的胳膊,小声问道:“我有个茵字,她也有个茵字,你是不是要让她当我娘?”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顾耀眼睛微眯,一副不屑的样子:“小爷我就不喜欢她。”
顾怀茵感觉他这状态不对劲,但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直到她在比武场上见到了,出双入对的秦茵——
和亓渊。
他们并肩站在高楼栏杆处,垂眼观赛。看到比试精彩之处,秦茵还会回过头和亓渊分析探讨。
他们二人,一个气质宛如高山冰雪,一个宛如春初和风,连顾怀茵也不得不赞叹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只除了她身侧的顾耀一张脸黑的快要滴出水来。
“你说,在很久以后,我会被亓渊一剑刺穿?”顾耀黑着脸问道。
顾怀茵不知他为何提及此事,茫然的点点头。
“接下来你好好看着,凭他的修为根本做不成上仙,更不可能在剑术上占得便宜。”
顾耀起身,带起满山风雪,轻然落在比试场上。落雪纷飞,他的剑锋隐隐闪着微薄的光。
“他的实力……居然已经是天权中期!”周围观武的弟子惊讶道。
“顾师兄平日还是藏拙了。”
“他修炼一事从来不上心,怎么修为涨得这么快?”
高楼上的秦茵也蹙眉,低声朝亓渊道:“他修为涨得太快,你小心为上。”
亓渊点点头,从秦茵身侧飞下,停在顾耀的面前:“顾兄,请多指教。”
他声如其人,仿若凛冬融雪,泠泠动听。
顾耀偏头,那表情仿佛才知道对手是他一般,挑眉道:“噢,是你啊。那我拿错剑了。”
言语间,他将泛着微光的剑收入剑鞘,遥遥一抛。剑便落回顾怀茵的手上。
只见他走到比试场边,从地上随手捡起一根枯枝,言语间带着挑衅:“来吧。”
众人哗然。
观武的吴长老站在高楼之上,沉声道:“顾耀!不可儿戏。”
顾耀却不待旁人多言,直接拎了枯枝,剑花一挽便欺身上前。
枯枝劲道挥过,带着滚滚剑意。亓渊仰身一躲,顺势回身也使出长剑。
剑与枯枝隔空交锋,惊起簌簌的积雪。
顾耀冷哼一声,蓦地抽回手,对面顿时失了抗力,惯性向前。顾耀懒懒侧身,便与亓渊擦肩而过。
亓渊极其快速的转身,风驰电掣,瞬息间那柄长剑便直直向顾耀喉头抵去。
“!!”顾怀茵大惊,猛的直起身,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酆都时,眼见着星衡上仙那一剑——
却见顾耀右手一挽,枯枝便从空中抛到了左手上,他左手持枯枝,直直与亓渊的剑锋相撞。
“砰”的一声,两方剑意凛然,激起一阵小小的风旋。
轻微的动震之下,梁檐上的积雪窸窸窣窣往下掉落。
众人再抬眼时,亓渊手上的利剑已然断成两截。
顾耀嘴里“啧啧”作响,一脸吊儿郎当的提起手上枯枝,挑下了本场笔试第一的头牌。
他望着被磅礴剑意压倒在地的亓渊:“啧,你天赋太差。”
“旁人都说勤能补拙,亓渊——”顾耀蹲下身,拿枯枝拍拍亓渊的脸:“你天赋实在跟不上。别难为自己,尽早放弃修仙这条路。”
顾怀茵:……
所以为什么实力如此强劲的父尊最后会被曾经的手下败将一剑捅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