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打到地面的雨串在路灯下疾闪而过，跟开了三倍速的烟花绽放视频一样模糊不清，雨丝混乱在一起无法独立开来，像是木桶里的水从天泼下。

从雨幕当中收回目光，按亮手机，凌晨两点。

一楼的感应灯熄灭了，邵优在原地跺了几下脚，声控灯应声而亮。

如此循环往复可能要近十次了，手里的手机自己亮了，语音通话显示出来。

江理淡淡的嗓音混着雨拍打伞面的声音和远方的闷雷传来，略微有些失真。

“我在小区门口，进不去，你……出来？”

接到电话时邵优就赶忙撑开手里的透明伞了，江理话音落下，他已经跑出了好几步。

平日里看着平坦的地面在雨天就露出了破绽，随处都是浅浅的水洼，踩上去溅起一裤脚的水渍，应该是有水溅进了鞋子，袜子隐隐有些湿。

但邵优顾不上那些。

明明风呼啸着，大雨也滂沱，内心却好像格外宁静，目标唯一。

小区门口的人脸识别沾上了雨滴，识别了很久都开不了门，邵优一刻也等不及了，跑到保安室，让值班的大伯给他放了行。

邵优两步并一步跑到江理面前，嘴才张开，对面的人就给他堵了回去。

“你伞是当摆设的吗？”

“……”

一路跑过来，雨都刮在了身上，邵优的刘海湿透了，不停有水滴往下坠。他眨了下眼，雨水从睫毛落进了眼里，微微有些刺痛。

“过来。”

江理带着他到旁边的公交站台的雨棚下，收了伞随意丢到了地上，拉开了身上外套的拉链，脱了罩到邵优脑门上。

“擦擦。”

邵优把外套扯下来，说：“我袖子干的，可以用袖子擦，你穿上吧。”

像是为了证明，邵优把为数不多还干着的袖口递到江理面前晃了晃。

用袖子胡乱擦着脸上的水，邵优问：“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被雨吵醒了。”江理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想起来走廊上还放着书的。”

“……哦。”邵优望望马路对面，又左右看了看，这会儿没有车辆经过，“那你是怎么过来……自行车？”

公交站台旁边停放着一辆自行车，周围实在太黑了，借着雨点折射的亮光才能模糊看到个影子。

“你怎么骑自行车过来啊？雨那么大，还好意思说我撑伞像摆设，我看你脑子也不是很灵光……”邵优逮着机会就要把话回怼过去。

江理嘴角压了压，不是很情愿的解释：“那边打不到车。而且我有雨衣。”

“哦——”邵优着尾音上扬的语气一听就没憋什么好话，“之前还嘲笑我穿你校服像穿雨衣，你怎么自己也穿上雨衣了？”

江理：“……”

“别废话。”江理皱着眉，“这里好打车吗？”

“这里离客运中心只有只有两站路，开夜班车的司机还挺多的。”

江理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点开高德地图打车，很快又抬起了眼：“打好了，五分钟。”

邵优把手里的外套塞还给江理，说：“你穿着吧，下雨天降温厉害。”

司机五分钟没到就到达了，两人钻进车后座，报了手机尾号。

中年司机冲后视镜看了一眼，很自来熟地跟他们聊了起来了：“你们是三中的学生？这么晚了去学校做什么？”

邵优简略跟他分析了下状况，司机呵呵笑道：“看得出来你们真的很爱学习啊，我家那孩子这种时候巴不得学校发大水，课本全被冲走。”

邵优笑了声当作回应。

自从上次跟郑汀吃烧烤遇上了一个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人后，邵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碰上差不多年纪的人本能的害怕，不敢多聊。

江理也不是个健谈的人，从始至终除了报了自己的手机尾号，一个音都没发出来。

见气氛活络不起来，司机也不再说话，一路无言将他们送到了三中校门口。

跟门卫大伯交待了一下情况，他们拿到教学楼的钥匙，进了学校。

雨势没有减弱，走廊上全都是水，踩上去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滑倒，邵优扶了一下墙，动静也弄亮了楼梯上好几盏灯，走到二楼的时候，邵优看见二楼走廊上外侧也摆放着一地的书。

“看来大家都以为今天不会下雨，一考完试就急着回家了。”邵优走过去，说，“来吧，来都来了，帮他们搬一下吧。”

大雨打进了走廊里侧，压在最底下的几本书都湿了，纸张在水里泡了太久，邵优搬起来的时候感觉书即将在指间融化开了。

走廊两端都有两个班级，两人一人一边，把书都搬到了走廊里侧雨打不到的地方。

等到三楼去搬自己班级的书的时候，两人身上都被水打湿了，湿都已经湿透了，干脆破罐子破摔，邵优把戴在头上的外套帽子拉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脑子里无比中二的冒出一句话——

谁在年少的时候没有淋过一场酣畅淋漓的雨。

高二十班教室里的灯亮了一个通宵，他们晾书擦书。

还好邵优的一些重要的摘记卷子都放在了塑料箱子里，没有打湿，但是江理的就不是很好了，活页本的塑料外壳也没能挡住这来势汹汹的大雨，纸页的外圈湿了，跟一个边框花纹似的，里面的字倒是没怎么糊。

唯一不太好的就是这几天考试的试卷，被泡烂了。

忙前忙后快两个小时，邵优瘫到椅子上，长出一口气：“终于忙完了，太好了。”

江理关了后门，把冷风关在了门外，丢了一整包纸巾到他桌子上，说：“外套湿了脱下来，头发擦擦。”

邵优脱了身上的外套，去前面的垃圾桶边拧了拧，拧出了好多水。

雨不肯停，寝室也进不去，两人只好拧干衣服开了暖空调，拉着椅子过去把衣服挂在上面吹干。

椅子用来挂衣服了，他们暂时借用了郝辛喜和跟他同桌的椅子，打算在教室呆到雨停了再走。

手中的《神农本草经》翻了好几页，余光里平时吵闹的人难得安静，转过头才发现已经睡着了。江理放下书起身，将教室里的灯关到只剩最后一排。

最后检查了一遍门窗，江理回到位置上也趴下了。

一场大雨过后，东方既白，淡金色的晨阳从地平线轻踩着几片云朵点染上来，天光大亮。

在课桌上睡觉不踏实，邵优七点不到就醒了，扯了扯盖在身上的衣服，闻着那股好闻的草药味不肯睁眼。

然而一直睡不着闭着眼也没用，没假寐几分钟，邵优还是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江理干净利落的侧脸，从下往上看的死亡角度都毁不了他立体的五官。他还是一如既往肩背挺直的坐姿，穿着件浅灰色针织毛衣，气质冷冽如雪松。

睡觉时压到了眼睛，一开始看东西还有些模糊，等邵优眼前清晰了起来，江理恰好转过了脸。

“睡醒了？”江理问。

“嗯。”邵优坐起身，接住了往下滑的两件外套，“你一直醒着吗？”

“睡过一会儿，也刚醒。”江理从他手中拿过自己的墨绿色外套，“那出去吃早餐？”

“好。”

-

大雨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新起来。

周五是卢驿包车送他们回去的，他们自己的自行车还在学校的停车棚。邵优拿随身携带的钥匙开了扣在车轮上的锁，在一旁等着江理把自己的车取出来。

下一秒，一直劲瘦有力的手就握住了他的自行车车把。

他疑惑地看过去，江理只是淡淡地示意他自行车后座：“坐后面，我带你。”

“不用了，这路上坡那么多，你骑你自己的就行。”

“……”江理缄默许久，开口，“我另一辆车还在你家小区门口停着，再把这辆骑走，你要我回家一条腿一辆？”

邵优：“……”

他坐到后座，嘴也没闲着：“杂技吗？挺想看的。”

“……”

吃过早饭，江理又骑着车把人送回家。

“不想回去，我想去你上次带我去的报刊亭买跳跳糖。”邵优在后面道。

不知道是因为风轻柔得将这人说话的尾音都带软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江理最后吐槽了一句“你破事真多”，还是带着他去买了跳跳糖。

邵优要了十包，打算自己付钱，结果发现报刊亭根本没有付款码，必须要现金支付。

他看着江理掏出一张五块钱递给那个爷爷，自己也掏出手机说：“我把钱给你，还有昨天晚上打车的钱，今天早饭的钱。”

江理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不用。”

“用的。”

“你这几个星期吃我那么多水果，也没见你要还我钱。”

只见这人低头捣鼓了一会儿手机，早就干了的蓬松头发被风吹得轻晃，紧接着江理手机提示音响了一声。

一看。

【邵优】：微信转账300.00元

江理：“……”

邵优问：“够吗？不够再转。”

江理：“……”

江理走到自行车旁，一副要自己骑走的模样，没好气道：“把你丢半路你信不信？”

谁知邵优当场就蹲了下去，说：“你走吧，我打车。”

“？”

江理不知道这人到底闹的哪出，一言不发站在自行车边跟邵优的头顶对峙。

报刊亭里的小女孩睁着好奇的大眼探出了半个身子，问：“哥哥们是在玩三二一木头人不许动吗？我也要玩我也要玩！”

江理面对小女孩神情柔下来，解释了一句：“我在等傻子回家。”

小女孩天真的问道：“谁是傻子呀？”

傻子本人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目不斜视地走到自行车后座，扒拉着坐垫边缘坐下，又看向江理，命令道：“打不到车，你带我回去吧。”

从头到脚没拿出手机打车的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脸皮说这话，江理叹了一口气，坐到坐垫上。

邵优：“你叹什么气啊？吸回去。”

江理：“……”

邵优：“老是叹气容易吃亏，快吸回去。”

江理：“……”

说完这两句话，邵优就安静了下来。

江理心底纳闷这家伙怎么今天主动安静，安静了没多久的人又开了口。

“江理，坐垫抓得我手指好酸啊，我能揽你的腰吗？”

“酸着吧。”

“……哦。”莫名委屈。

江理狐疑地往后看一眼，正在过十字路口，他偏头的幅度不大，什么都没看到。

后面江理好几次想开口问话，但身后的人都没出声，他没找到机会问，沉默着把人送到了小区门口。

江理把车还给了邵优，邵优接过，说了句：“你路上小心。”

转身就要走，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手腕。

江理掌心一片滚烫，像冬日里拥了个小暖炉。

他皱着眉对上了邵优的视线，邵优眼里润着一层水光，看起来比平时还要亮，也更加无辜，眼尾也红红的。

他的目光在那苍白的脸色上停留了一会儿，抬起了手去碰邵优的额头，也是滚烫一片。

邵优往后避了一下，说：“我要回家了。”

嘴上说着要回家，他也没挣开江理的手，江理也没松手。

江理：“难受刚刚怎么不说？你要现在去医院吗？”

邵优抽回了手：“我不要，我没力气，我要回家睡觉。”

“……”

-

十一楼坐电梯一下子就到了。

邵优伸出手指刚要放上去指纹识别，不知想到什么，转头。

“你送我到门口就要走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