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优穿着双棉拖鞋从小区里跑出来，身上还套着珊瑚绒的史迪仔睡衣，姿势笨拙得像是商店外面招揽客户的玩偶。
他刷脸从小区里出来，因为跑得急，脸蛋红扑扑的，睁大着圆杏眼左右寻找人的模样也呆得不行，像只小狗。
邵优很快就找到了人，一路小跑过去：“你什么时候到的呀？”
江理撒起谎来面不改色：“给你发消息的时候刚到。”
“那麻烦你啦。”邵优带着他往小区里去，说道，“那个自行车，我明明是看着图纸弄的，但是一立起来就散架，本来还想着你到的时候我刚好能弄完，这样就能一起去学校了……”
“傻子动手能力一般都不行。”
邵优：“……”
他吓唬道：“马上就要月考了，等成绩出来看看到底谁是傻子。”
奈何江理根本不吃这套，说：“不是傻子也是个笨蛋。”
“……”
受不了了，但是得忍住，忍到自行车组装好了再骂。
邵优住的那栋楼得往里走很多才能到，现在的时间比昨天下午晚了一点，但因为在高层，还是能照到些太阳，不会被旁边高楼的阴影挡住。
邵优拿钥匙开门，发现江理在离门两米多的地方停住了，便解释了一句：“我家没人，你放心进来吧。”
说着便开了门大敞着。
江理这才走进去。
邵优换掉自己脚上的拖鞋，又弯着身子在玄关处的鞋柜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一双稍大的灰色拖鞋，说：“这是我爸的，没穿过几次，上次家政阿姨刚洗过，你穿吧。”
江理换上棉拖，粗略看了眼屋里的景象。
偏英式现代风的室内设计，整体是饱和度较低的灰色系，墙上挂着几幅油画，客厅的壁橱里放着好几层工艺品。这样的风格本该是舒适优雅的，但江理只从布艺沙发边的两盆打理尚好的绿植看到点舒适感。
唯一感觉适合邵优的，应该就是飘窗旁边一个被坐到奇形怪状的懒人沙发。
江理没仔细打量，径直走到沙发边自行车的那些零件，捡起地上的说明书图纸，从进门起他就皱着眉，顿了一会儿，他问：“你家什么东西烂掉了？”
“怎么可能！”邵优努力嗅了嗅周围的空气，才想起来自己一个小时前吃了一锅螺蛳粉，味道还没散去呢，“你不会是闻不来螺蛳粉的味道吧？你等等，我去开窗。”
邵优一边走一边随口跟他闲聊：“对了，你吃饭了吗？”
“晚饭？”
“……午饭。”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两点多啊。”邵优不以为然，“两点多钟没吃饭也很正常，我有些时候两点多钟都没起，我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吃。”
“……”江理无语，“我跟阿富汗作息的人没话说。”
学过地理的人就能知道，阿富汗时间比北京时间早三个多小时。
打开飘窗，觉得不够，邵优还手动往外扇了扇风，然而无济于事，他只好道：“要不把东西搬我房间去？我房间门一直关着的，不会有味道。”
江理拧着眉，又松开，说：“不用，开着窗就好了。”
“好吧。”
邵优盘腿坐在他旁边，点了点自己不明白的地方，说：“明明说明书都看得懂，零件也能找到，它就是要散架。”
“螺丝刀给我。”
“喏。”
邵优坐旁边看他捯饬，江理只在一开始看了眼说明书，后面根本用不上说明书，拿到什么零件就安装，邵优摸过玻璃茶几上的薯片，一边吃一边看，津津有味，还美其名曰：“吃点薯片覆盖一下螺蛳粉的味道。”
中途试图给江理两片，都被他以手脏拒绝了。
江理组装完自行车，邵优也刚好吃完一包薯片，此刻嘴里正喊着包跳跳糖，他拍了拍手上的薯片调料，正要站起来又坐了回去。
江理试了一下自行车，各功能都没有问题，一回头就看到一屁股坐回地上的邵优。
他狐疑道：“怎么了？”
“中午吃了两包螺蛳粉，刚刚又吃了一大包薯片，吃撑了。”
江理：“……”
江理真的很服气：“有一种死法叫撑死。”
邵优从地上站起来，说：“死不了，吃惯了。”
“……”江理拿过刚刚放在沙发上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一盒山楂，“消食的。”
邵优“唔”了声，惊喜道：“山楂啊，我都好久没吃过了，你等等，我去洗。”
还好昨天晚上烧了点热水，现在还温在水壶里，邵优掏出一个大瓷碗把山楂都倒进去，放了点盐进去，来不及泡满二十分钟，邵优泡了两分钟就拿出来用清水洗去盐分，沥干水分。
邵优拿着洗好的山楂走到客厅，江理在他洗山楂的时候已经把地上那些塑料纸和泡沫纸都收拾好放进装快递的大箱子了。
邵优拿了一个尝，把碗递给他：“洗好了……嘶……刚吃完糖好酸。”
他被酸的龇牙咧嘴的。
“我不吃。”江理冷漠拒绝。
“你拿我当试吃小白鼠是吧，一听酸就不肯吃？”
江理挑了挑眉：“那不然我自己试？”
“不行，你带的你就得吃一个！”邵优倾了下身，又把碗往前递了递，“快吃！不吃今天就别出这扇门！”
珊瑚绒睡衣领子很宽大，倾身的动作让领口往下滑，邵优睡衣里面没有穿衣服，胸口大片嫩白的皮肤露出来却浑然不觉。
江理垂眼看到他脖子上的玉跟着动作从领子里滑了出来，玉质细腻有光泽，淡淡的朦胧浅绿，很衬邵优的奶白肤色。
因为平时天冷衣服都穿的多，江理也是第一次知道邵优还戴着条玉石吊坠，不过邵优这样像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小少爷气质，确实适合戴玉。
江理不动声色地上抬了视线，沉声问：“你不换衣服了？”
“这不是忙着折腾自行车没时间换嘛。”邵优凶狠狠道，“你快吃一颗，吃了我就去换。”
邵优这种程度的死缠烂打，任谁最后都得妥协。江理无奈之下，随手挑了一颗，说：“现在可以了？”
“你先吃。”
“吃了。”
“怎么样？酸不酸？”
“还行。”
“不信。”邵优把碗放到玻璃茶几上，转身进卧室去换衣服，“酸就酸，还不好意思说，害，有些人啊，脸皮咋就那么薄呢……”
“……”
邵优换衣服的速度非常快，不出五分钟就换好衣服收拾好所有东西。他们把洗好的山楂沥干水分重新放回塑料盒子里带回了学校。
邵优满意地拖着自己的新车下电梯，别提有多高兴了，江理看了他好几次，在电梯的显示从十一楼变成一楼的时候，江理终于开口了。
“昨天……”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了，邵优一边出电梯一边回头问：“昨天怎么了？”
江理沉默了，似乎有什么话很难开口，邵优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为难纠结的神情，还觉得挺新鲜，追问道：“昨天怎么了？你说呀？”
可以看得出江理真的挣扎了很久，感觉话都要到他嘴边了，又被这人咽了回去。
邵优得不到答案就一直追着他问，看起来还挺兴奋的。
江理叹了一口气：“昨天我说的那些话……你……没不高兴吧？”
邵优脸上的笑容停顿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努力回想起了昨天两人说了什么，旋即又笑了：“那有什么不高兴的，你不是一直这么说话吗？要是不高兴，我从一开始就不会跟你走那么近跟你做朋友。”
“我说你没有家的时候，你的眼神很失落。”江理又追加了一句。
昨天问完那句话，邵优一反常态的沉默和偷藏住眼底暗淡的模样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一开始只是有些猜疑和好奇，但当今天走进那个装修很昂贵、却找不出有人常住的痕迹的家时，一个想法就在江理的脑海里初具雏形了。
“江理。”邵优语气忽然很正经，他神色也极其认真，“你是因为愧疚才答应今天提前陪我去学校的吗？”
邵优是真心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因为这就是一个事实，没有家的感觉是家常便饭，就好像课间跟朋友的闲聊，说了听了就抛到脑后。
所以在江理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往这方面想。
“……”
听完后江理沉默了。
“所以你是在同情我吗？”
“……”
江理望向他。
“为什么要同情我啊？我觉得我现在过得很好啊，除了父母不在身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一个人住着那么大的房子行动很自由，没有人管我，觉得孤单了就找朋友。虽然偶尔一个人的时候也会茫然和无聊，但这不是每个人的生活中都必须经历的么，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所以为什么要同情和愧疚呢？我觉得友谊也可以让一个人提早好几个小时陪另外一个人去学校；大晚上在外面打不到车回家的时候，也可以找好朋友来接你；凌晨三点发疯想爬山，说不定也会有朋友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陪你出去疯这一趟。”
邵优过了小区里那座横在小河上的桥，表情轻松地拿自己举例子：“之前郑汀凌晨两点跟前女友分手，哭的稀里哗啦的，我二话不说就出门跟他找了个大排档微醺了一晚上。”
“所以。”邵优很郑重地看着江理，“我觉得我们也可以这样的，朋友之间是自愿而不是愧疚。”
江理是落在他十一岁最孤独灰暗的童年里的一束光，即使多年后遇见他发现他和幻想中的不一样，说话不好听，脾气也总是臭臭的，却会暗戳戳地对人好，妥妥的口嫌体正直的标杆，他很有个性也很优秀得让人想靠近。
邵优一开始的竞争欲望，也早在不知不觉中变为了想跟他并肩拥有荣光。
“嗯。”江理轻声应了。
邵优知道这人不善言辞，唯二擅言辞的时候就是讲题和怼人，但这一句回应就代表他已经听进去了。
骑上自行车，两人一起前往学校。
下午的风温凉，阳光将人揉进温暖里。
邵优是一点也不会让气氛尴尬下来，他感受着吹在脸上的风，说：“我真的好喜欢天气好的冬天，风凉凉的，但是太阳又很暖和，不会感觉到冷，这种天气真的很舒服。”
他开心地“呼”了一声：“呼——下坡咯——”
“诶，江理，你喜欢什么季节呀？也是冬天吗？”
两人下坡的速度几乎是同频的，风撩起男生们的额发，江理的回答很短促，连风都不能将其吹远拉长。
“夏天。”
“我还以为你喜欢冬天呢，再不然也得是秋天。”
“为什么？”
“你性格冷啊，你还一身草药味，有种人到暮年的感觉——”邵优笑嘻嘻的，“我瞎说的，你眼神好凶哦。不过你竟然喜欢夏天，你果然闷骚，内心那么火热。”
“……”江理抿了抿唇，“别跟郝辛喜乱学。”
“我没学，我无师自通。”
“你很骄傲？”
“对啊。”
“那你喊，喊大声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