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万里纵横的江流静寂无声。脚踝处的绒草生出新芽，在寒气中觅得一线生机，冰融时寄居于此的蝴蝶煽动翅膀，从睡梦中苏醒。

万物因灵气而周始，草木亦如天地。

从无光渊出来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狐子知道他们在哪。

行衍被浓重的魔气包裹其中，意识不明。狐子从未感受过这种程度的魔气，条件反射地退后了两步。

“你要去哪？”他问。

对方听不见，他的话自然落在了草地里。

“那我走了。”他说。

狐子的身影消失在这里，又眨眼出现在半空中。神色平和，目光淡然，那双向来愤怒的赤眸此刻犹如心愿已了，凝视着远处的雪山。

山底下有座镇子，从他到时就被毁得几乎不剩什么。

杂草丛生的村落里遍布灰尘，逃难时来不及带走的珍奇物件，现在也化作了一滩碎片。狐子的鼻子向来很灵敏，他闻到这里人族的气味了。

一大两小……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子。

妖族并非从一开始就仇视人族，他们只是鄙夷这种生物————脆弱、胆小、丑陋。又爱争抢、比妖族更有杀戮心……

小孩子的玩闹声从不远处扩散开，狐子隐去气息，到了那个声音的地方。

残垣断壁下，摆着三张盛满黑糊糊东西的碗。小孩盘膝而坐，听着女人讲述这里之前的繁华，末了，随着憧憬的叹息，三个精光的碗又重新摆回了原位。

“小孩，你是哪来的？”其中一个小孩子发现了他，狐子愣神片刻，却发现他的力量并没有消失。

小孩子努努嘴跟身旁的女人说：“娘，你和姐姐都看不见吗，那站着一个小孩，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

女人似乎习以为常，笑眯眯地应声。

小孩子有些恼怒，跑到了狐子面前，大声地问：“小孩，你是人是鬼，为何我娘和姐姐看不见你？”

狐子不作声，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坐在那里神色安然的女人。

“你是鬼！”小孩子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奇怪地说：“但你身上怎么没有鬼的味道？”身后的女人冲这边喊了一声“明儿，人家鬼说不定不想与你说话呢，来陪娘多唠会。”

狐子看着面前与他一般高的小孩子，忽地开了口。

“我不是鬼，我是狐。”

小孩子一下兴奋起来，眼睛闪闪地看着他，“狐？你的名字叫狐，这可真是好名字！你是怎么来这里的，你的爹娘呢？”

狐子眯起眼，小孩子一下慌了神“对不住，娘说了不能问这样的事……我们是从西边过来的，想去安全点的地方，你呢？”

“我是狐族，妖，你听说过吗？”狐子难得多说了几个字。

以这小孩子的资质，将来或许有所大成。

小孩子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小手掩住了嘴，低声说：“我会替你保密的……听说你们都不用吃饭的，那你饿吗？”他砸吧砸吧嘴，“反正我挺饿的。”

狐子想到刚才那碗黑乎乎的东西，歪了歪头。

小孩子立刻心领神会，“那是娘用杂草和药草熬的，那味道……真是世间最难承受的苦，虽然难喝又不顶饱，但娘说了能强身健体！”他立刻露出细白的胳膊展示起来。

“明儿，吃不吃果子，照儿去摘了，你也送给你的鬼朋友尝尝。”女人挥了挥手，视线却完全没有落在狐子身上。

小孩子想了会，“那果子可好吃了，要不要我分你一个？”

狐子看着小孩子，摇了摇头。“我要走了。”

小孩子立刻露出不舍的神情，他看着狐子消失在视野中，突然着急地大喊起来“小孩！小孩！狐！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他只难过了一会儿，便又蹦又跳地去找女人了。

狐子站在原地，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雪上，被踩出了一连串的脚印。

狐子吃力地往上爬着，脑海里却不断闪过那个人类女人的样貌。他停在风雪中，眉毛与嘴唇都化为了纯白色。

“娘……”他模仿着人类小孩的口吻，喃喃道。“娘……你在哪呢……”

雪愈来愈大，狐子的身形淹没在其中，唯独赤红色的眼睛闪着不安的光泽。

他就这么顶着风雪，不断地向前走。

“娘……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狐子的肺腑中呼出血气，他咳了满地的血，耳朵也渐渐失去了声音。“仙人契”的后遗症正在一点点剥夺着他的力气。

风雪不再呼啸，耳畔反倒安静不少。

狐子听得见心脏的嗡鸣，也听得见他的喃喃自语。

“娘……我想回家。”

熟悉的面孔像是他更小的时候那般，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仿佛触手可及。与他相貌极为相似的女人轻拽起刚生出绒毛的耳朵，怎么又不听你爹的话往外跑，小心被人类捉到……好啊，你联合你哥哥一起骗我……

他努力地睁着眼，血红色的泪从眼角流出来。

“娘……我好想你们啊……”

无声的话语被白色的雪吞没了，就像是雪山中无数曾存在过的痕迹一样，消失在天地间。

不远处，白发狐耳的中年人似乎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