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妙是在凌晨的时候醒过来的。

她意识还模糊着，但是已经能够感受到自己已经不再那个黑暗闷热又逼仄的地下室内，身上也没有绳子的束缚，双腿的伤口也没有像以往那样产生灼热的钻痛。

这是哪里？

身底下是柔软的床铺，空气中弥散着陌生的消毒水的气味，她似乎还能感受到空气中的微风。

“姐姐……”

她双手无助地抓了一下病床的床单，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

“姐姐。”

她又叫了一声，然后意识到了自己的眼睛被什么东西遮住了。暂时的视力缺失、陌生的环境，周围的一切都令她产生前所未有的惶恐，额头上开始不断有细汗冒出。

她开始在病床上面挣扎，身体渐渐攒了一些力气。

“砰——”她的手碰掉了搁置在一旁柜子上的玻璃杯。

这动静惊醒了因为精神紧绷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的顾枝意，她就躺在距离病床病床不远处的小榻上。

意识到床上的动静，她立刻上前用不停颤抖的手去拥住她摸摸妹妹的脑袋，嘴里不停地安抚：“妙妙，妙妙，我在这里。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在痛？”

听到了姐姐的声音，顾妙安静了下来，摇了摇头：“姐姐，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对方不停收紧这个怀抱，顾妙有些喘不上气，想要出声提醒她，结果却突然感受到肩膀和脖颈处的湿热——顾枝意在流泪。

于是她立刻就噤声，一动不动地任由对方抱着。

良久之后，顾枝意的心情才逐渐平复下来：“你真的没事，我好开心。”

什么都看不见的顾妙仰起脸：“姐姐，我回来了，你别担心。”听到姐姐哽咽抽噎的声音，她只能像小时候那样想办法安慰：“姐姐，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好、好啊，我们妙妙最会唱歌了。”顾枝意憋住了停不下来的抽噎，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欢快。

于是顾妙张开嘴巴开始唱歌，唱起姐姐教她的第一首歌。她音色是令人难忘的动听。她的歌声让人身临一场寂静，然后在一场无人问津的大雨中暴烈。

她唱着这样的歌试图去安慰着自己的姐姐，而她不得不年纪轻轻就承担着家庭所有重担的可怜的姐姐就在这空灵的歌声里再次泪流满面。

今天晚上，天上有许多星星。

*

姜行健很早之前就为姜棠预约了心理咨询的专家，她在知道后并没有拒绝，反倒是表示自己一定会去。

他联系到的专家是一位不到四十岁的美籍华人，姜棠在网络上搜索过她的名字，不出所料地是，对方拥有着几乎和她差不多的家庭背景。

出身在一个商人家庭，从小就衣食无忧。年轻的时候和家里的关系紧张，吃了很多苦头，最后选择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心理咨询师。

看到这些她搜集到的资料，姜棠有点明白姜行健的意图。她大概感觉这样的咨询师能够帮助她认清现实，好让自己再对他百依百顺一些吧。

不过有一点遗憾的是，真正的姜棠早就不在了。她早就对他失望透顶，在失去最后的希望之后，提前结束自己短暂的生命。所以估计这一辈子他都等不到一个乖顺的女儿，她早已有了清晰的轨迹规划，注定无法再走着姜棠原本的路线。

但是他挑选出的专家她绝对信任，于是两个会面的时候她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自己想见她真正的来意。

“下午好，有件事情为了我们彼此都好，我想提前告诉您——我没有在生活里遇到什么困难，没有在一段恋情里受伤，没有因为和家人的关系而苦恼，我现在的一切都很好。”

姜棠停顿了一下，好让对方能够明白自己说这些话的意思。而咨询师只是抬眼笑了笑，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虽然这样可能很唐突，但是我朋友的妹妹刚刚遭遇了一场绑架，她比我更需要好的心理咨询。所以我希望在我咨询的时间里，您能够为她做心理疏导。除了父亲那边付给你的费用，我会额外再给你一笔钱。”接着她补充，“这是一场很划算的交易。”

咨询师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爽快地甚至令姜棠有些惊讶：“我没有理由拒绝。”

她点了点头，又想到了顾枝意，她大概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多重人格吧。但是系统和她说过，只要任务顺利完成，她的存在就会立刻从她的记忆当中消失。这样，这个世界里就真的只有一个姜棠了。

“其实你爸爸和我沟通过你的情况。”女咨询师说，“真正见到你，我才发现他或许对你有一些无解，你是个勇敢善良又有主见的姑娘。也许你能够和他谈一谈，他真的很关心你。”

“我知道了，我会尽量。”姜棠表面上平静地应下，实则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迟早都要离开，和他缓和关系只会令对方受伤而已。

*

生活好像重新回归了平静。

姜棠作为一名音乐生，虽然有了非常专业的水准，但是想要考华大，她现在的分数远远不及。

为了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备考当中，她终于某天下定决心将自己的头发染了回来，整天马尾T恤牛仔裤，难得像一个普通人那样质朴一回。

白天的时候她就在课堂上认真听讲，除了特殊的体检要做，几乎不再请假。她也拒绝了很多不必要的社交，从此姜棠去办公室找老师问问题的景象成为了高三一班的一道特殊亮点。

一班作为重点班，班级里面有很多人被保送了心仪的学校就不再来学校，也有一些人被保送了但是仍想要参加高考。但是里面毕竟还是高手如云，班级里面整体的氛围都相当紧张。

姜棠甩了甩因为抄笔记而酸涩的手腕，咬着口腔里的肉强迫打起精神去抄下来化学老师写在黑板上的板书。她现在唯一可以庆幸地就是当初姜棠为了和陆尧保持在一个班级里，分科时选择了理科。

她还记得自己以前还是很擅长数学和物理的，可惜知识早就忘得差不多，而且她的语文尤其不好，想要赶超上别人就必须要下一番苦功夫。

晚上下晚自习的时候，她稍稍在教室里面多做了一会儿题，等到人群都离开得差不多，整教学楼的灯都三三五五地熄灭，她才作为班级最后一个人背着自己的书包下了楼。

校门口，她远远地就注意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在人影萧条的灯影下立着，她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来一个笑，然后小跑着上前。

秋意渐深，晚间的温度降得厉害，江昕言提前带了一件外套给她披上。然后接过来她的书包，放到了电动车前方的篮子里。

姜棠则十分自然地坐上了他小电驴的后座，心安理得地接受对方为自己带上头盔。

然后两个人就在车轮嗡嗡的转动声里慢慢地回家。

“今天复习得怎么样？”

“还不错，讲得我差不多能理解。”

“上课有没有睡觉？”

“怎么可能，我上课从来不睡觉。”

……

两个人一问一答，对话在空旷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回到了姜棠的小家里，她一进门就闻到了浓郁的肉汤的味道。

“哇，好香！”她悄悄地看了一眼江昕言。

系统说她的攻略程度已经高达百分之八十五，说起来，她其实没有刻意地去做什么事情，但是两个人还是逐渐亲密。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决定在高考前告白会让自己收获一个全能型的小男朋友，让自己的生活发生这么大变化。

那天晚上，在江昕言回答了一个“是”之后，她再也抑制不住地自己内心被搁置的想念与爱恋，越战越勇地展开自己的求爱：“做我的男朋友吧。”

她看出来他的犹豫与顾虑，抓紧机会又往前多迈进了一步：“如果你答应了，我会因为你变成很好的人——我会更加关心和帮助别人，打扫好教室的卫生，上课了也会认真听讲，考试也不再作弊，也不会乱交朋友……”

“我去考华大的音乐系好不好？我想和你在一起，到大学也在一起，我真的很喜欢你。”

她大胆的告白还有热切的目光就这样直白地撞响了他的心塔里的钟，江昕言清楚自己无法拒绝这些——桌上的洋桔梗，白色的裙摆还有这份纯粹的热烈。

于是鬼迷心窍地，他答应了。

但是他后来又想了很久，他并不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姜棠虽然还常常像一个小女孩一样任性、有坏脾气、缺少同理心，但是他能感觉出来她真的在改。

他生活清闲，就主动提出来为姜棠补习功课。于是晚上上完晚自习之后，她还要额外接受加训。

后来因为担心她在食堂营养不够，江昕言也会在晚上时不时就给她熬大补汤、做点小甜品。这些倒让姜棠感觉过意不去，没少给他转账。江昕言秉持着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原则，把这些钱全部都还到了她的脸颊和腰上。

“是不是刚月考过了？”

她汤还没喝上几口，江昕言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比知道自己成绩还要急切。很显然他将姜棠之前想要考华大的话全部放到了心上，但是姜棠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复习了这两天已经快要认清现实，决定转战和华大在一条路上的音乐学院来着。

条件反射般地排斥对方问自己的成绩，她警惕地问：“你没去学校怎么知道我月考了？”

“我在家长群里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