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浓厚的黑色像液体一样压向宁藻,使她几乎喘不上气,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着。
她茫然地伸出手去一抓,几乎以为自己成了盲人。
头不知道怎么回事,痛得像裂开,她从芥子袋中拿出夜明珠,见到了一些光亮,才恍恍惚惚地认识到,她现在回来了。
不知道宗门里的人还好吗?
手脚忙乱地拿出来玉简,她才发现里面挤满了信息。
她一目十行地将这些看完,几乎要咬破自己的嘴唇,踉踉跄跄地冲到出去找人。
由于看不清路,她好几次踩空滚落,弄得浑身狼狈。
她站起来,看见整个山坡零零碎碎地灯光亮起,而主殿的方向灯火通明,像是一种指引。
看到那里的那抹光,宁藻的心顿时安定下来。
她还有她的师兄师弟们。
“这是怎么回事?”
她猛地推开主殿的大门,慌乱地喊着。
“师妹!”
原本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正一筹莫展的张正鸣霍然起身,几步走上前。
“你没事罢?”
大殿当中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明亮地光芒。
宁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正鸣甩了两下袖子,轻叹了一声,然后简单地解释起来这半个月发生的所有的事情。
原来在她离开之后,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那个黑点越来越大,逐渐覆盖掉了整块天空。
有修士御剑上去想要探清楚情况,结果还没有靠近,就不能动用任何灵力。
而那种怪病也在人群中疯狂蔓延,越来越多的人因此死去。
“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张正鸣然后眉间的皱痕一直都没有消退掉。
“很糟糕。”
宁藻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里面的情况,她扶着抽疼的脑袋,简单地讲述了一下里面的情况。
“正如师父说的那样,封印解开了,里面的东西应该已经出来了。”
两个人一时间都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地静坐着。
宁藻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其他的几位师兄还好吗?”
张正鸣闻言,又叹了一声。
“小五失踪了,其他人领着弟子去凡间赈灾了。”
她的脑袋又抽痛了一下。
文声……
“师兄,那我嫂嫂她……还好吗?”
一般这个时候,常玥绝对会在他身边的。
“玥儿……她尚在昏迷当中。”
宁藻觉得天旋地转,心脏沉重地跌落。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世界完全地变了,兄弟失踪,亲人离散。
修士尚且如此,凡间又该是怎样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她突然一把抓住张正鸣的臂膀,焦躁地说:
“那祂,祂有没有给过讯息,祂肯定需要我的。”
扶光草作为上古时代,与神齐寿共生的神物。
如果祂想要完全恢复神力,一定是需要扶光草的辅助,这也是他们一族的宿命。
宁藻自从知道还有遗落的神存在之后,就一直在等待着。
她也很早就清楚,门派的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用我做诱饵,或者别的什么!总之要想想办法,肯定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
她语无伦次,脸上渗出了一层汗珠,早已焦躁到了极点,似乎马上就要崩溃。
“冷静一下,不要把这些当成你的责任。”
张正鸣扶着她的肩膀,沉声安慰。
“我我……”宁藻怎么能够冷静下来,喉咙紧得发痛:“师兄,你肯定有办法。师父传位的时候一定和你说了什么,要救回嫂嫂还有其他的人,不然我们都会死去……”
张正鸣抿紧双唇,胸口像是被人揪住一样,十分沉闷。
这场灾难是一次蓄谋已久的报复。
时间越拖,死去的人就会越多。
到时候,这个世界的修士和凡人都会灭亡。
那个选择的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听着,这件事你一个人完不成,千万不要冲动,我慢慢和你说。”
*
凡间失去了光和热,失去了粮食和生源。
绝望和恐慌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几乎冲垮了家家户户。
宁藻走在街上,看着家家户户门口都插着火把,千家万户的火焰伪造了白天。
师兄的话回荡在耳边。
如他所言,如果她失败了,对方的力量会更强 。她成功了,对方也未必会就此终结。
但惟有一试。
她该怎么办?
这场灾难系挂在她的身上,这份责任沉重得压在她的头顶,是她用尽全力也无法推卸的责任,正在一步一步地逼迫她。
她慢慢捂住了额头,太阳穴处一跳一跳得痛。
她是一个医师,只当自己是因为压力过大引起的头痛。
“师父!”
熟悉地声音乍然在身后响起。
宁藻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她僵硬地转身。
便见到一个少年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似乎同她一样错愕。
宁藻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就大步跨过来,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伸手把她紧紧抱到了怀里。
这怀抱忽如其来,宁藻有一些茫然,又觉得温暖。
只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不,就算是环境允许,这个拥抱也实在不像是一对师徒该做出来的。
“阿霁啊,为师喘不过来气……”
宁藻推了推他结果发现推不动,于是小声提醒道。
“师父怎么能……留下那种信消失不见……”
他嘴唇颤抖着,声音哽咽,似乎委屈到了极点。
“阿霁,你先放开我。”
宁藻被这样极有侵略感和压迫感地抱住觉得别扭极了,而且路上的行人似乎都有投过来异样的目光。
她的百年的好名声似乎都要毁于一旦。
江霁霖松开了,垂着头,眼睛却红红的,格外惹人心软。
“你这样吓坏我了,怎么哭了?我这好好的呢……”
宁藻作为宠徒狂魔,内心也是心疼不已,但是她知道自己得坚强起来。
“怎么不说话,你没有和阿渡在一起吗?”
“是不是忘记喂馒头了,我回去看它的时候一直叫个不停,好像饿坏了。”
“你……”
江霁霖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眼睛满含泪水,睫毛却瑟瑟抖动,一滴泪划过脸颊滴落。
宁藻再也说不出话了,这个个头快赶上她的少年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流过泪伤过心了。
她有些被吓到了,笨拙又主动地抱上他。
云飞渡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赶过来,嘴里还嘟囔着:“江霁霖,你怎么突然——”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害怕眼前是梦境一般不可置信地开口:“老师?”
宁藻上手揉了揉他的柔软的头发,笑着道:“嗯,我在。”
现在外面虽然都人心惶惶,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两个人去了一家茶馆说话。
茶馆里面生意冷淡。
店小二把包间内的蜡烛给全部点上。
宁藻看了看账单“嚯”了一声:“这么贵?”
店小二赔笑道:“客人你有所不知,现在茶叶都是消耗品,价格都在翻倍增长。我们不赚几个钱的。”
宁藻眉心蹙紧,点头让他退下。
“老师这些天都在哪里?”
云飞渡迫不及待地询问。
“就是有一个小的委托需要把我去帮忙而已。”
宁藻笑了笑,不想多说什么。
他委屈地撅了噘嘴:“老师写给我的信,简直就像遗书一般。”
宁藻讪笑:“只是在想,我总要留给你们一些东西而已。”
把天守阁留给云飞渡,不必去理会人间的纷争,一辈子荣华富贵逍遥自在便可。
让师兄去帮忙重查江家叛变的案件,想他能继续做光风霁月清清白白的仙君。
宁藻垂着眸子,喃喃道:“如果你们是我,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的。”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江霁霖突然抬头开口道:“师父,还会离开吗?离开了还会回来吗?”
“嗯……”宁藻避开他的视线偏着头看向窗外,喝了一口茶,避而不答,反倒是轻笑:“你们还年轻,不必被人间生死困住。”
一直躲藏在阴影处的祂没有走到光明的地方,而是让整个世界都变成暗色。
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关于祂的讯息,只有人间惶惶不安的惨相。
祂到底会在什么时候现身?
而她也只能无能地等待,等待最终的审判。
*
“是你。”
宁藻悬浮在半空,清晰地知道自己在梦境当中,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人的脸。
那显然是她无比熟悉的失踪的五师弟何文声的脸。
“何文声”撑着脸懒散地靠在鎏金深黑的宝座上,散漫地回应了她一声。
“怎、怎么可能?是你,占用他的身体?!”
宁藻心乱如麻,但是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慌张,理性地作出最合理的猜测。
他眉尖微扬,神色倦怠,冷淡开口:“不是。”
他似乎已经有了一点不耐烦,不过看在她是他要找的福草的份上,强忍不耐地开口:“何必终日与那些蝼蚁为伍,跟我走罢。”
“什、什么?”她后退了两步,仿佛听了什么荒谬的事情一般:“开什么玩笑。”
“怎么,在凡间呆了几年就已经堕落到这个份上了吗?”
他垂着眼睛看了看自己莹白的手指,轻扯着唇角。
“你真的是文声吗?”
宁藻听到这种话差点要被气笑了。
“是抑或不是。”他从宝座上起身,一步一步地靠近她:“那个只是尚未觉醒的我的一部分罢了。”
宁藻瞥了一眼他头饰繁复、花纹华丽、颜色鲜艳的衣着,终于相信了自己的五师弟就是眼前人。
几日来发生的事情无不在冲击着她的世界观,她见惯了生死,更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无所谓的,她会复仇。
“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去死?”
宁藻长枪直入,同样的神色漠然。
他眉头皱着,似乎很不解:“我帮助那些因为懦弱而苟活在世上的胆小鬼们解脱,为什么你表现得好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我是好人啊。”
宁藻差点没忍住要和他干起架来,只是在梦境中,这些反抗都是无用的。
他瞧见宁藻愤怒地样子,低首悠然一笑,凑近了抬手撩了撩她颊边的碎发。
“想通了,便去神爱之地寻我吧。”
语罢,他就像泡影一样消失。
而宁藻猛地睁开双眼,从梦中回神。
她茫然睁开眼睛两三秒,才反应过来现在自己在哪里。
*
宁藻看着手里的木傀儡,深吸一口气。
便关上了雪梨院的木门,准备最后一场战役。
“师兄,我有一个办法。”
何文声口中的神爱之地就是神弃之地。
“我之前在制作傀儡的时候就发现,只要有足够多的灵石,他们就能够复刻出来一定的招式。”
那里是禁地的背面。
“如果让几位师兄弟给它们喂招,它们完全可以代替真人。”
而入口就是——
“师兄,告诉我入口在哪里吧。”
宁藻靠近那片已经不复往日宁静的海,里面涌动地是岩浆。
“我一个人去,拿着诛神戟,总会有办法的。”
而这片岩浆的地下,就是神弃之地。
也许并不是全无胜算。
宁藻的脸被火光照亮,风裹挟着灰烬吹动她的长袍。
背面,闭目的神睁开了双眼。
来了。
宁藻蒙了好几层防护服,才一狠心跳下去。
果然,没有坠落很久,宁藻就感觉到身体轻飘飘地扶起,周围也没有了呛人的灼热。
“你喜欢火?”
宁藻尝试着在空中保持平衡,对着虚空处嘟囔着。
她确信祂听得见。
“你就想拿那个东西来杀我?”
悠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宁藻还没来得及转身,就看到身上的诛神戟朝祂那边飞去。
这个开头是宁藻万万没想到的,她以为他们还能周旋一段时间,谁成想祂那么不按套路。
“我没有耐心和你做游戏。”
何文声一挑眉随手把诛神戟丢进岩浆里。
宁藻看着那件东西飞出去,简直比挨了一拳还难受,内心浮现出一股屈辱感。
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
简直和何文声那小子一样欠揍!
“你要和我打吗?你打不过我。”
他双手抱臂,一副云淡风轻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模样。
“不试试怎么知道?”
就算是让他沉睡也可以。
她眸底暗影深沉,蓦然,熔岩上下突然不断出现长势凶猛的合抱粗的青色藤蔓,它们就像天地之间的支柱一般岿然立住,似乎要填满这个空间,不留一点空隙。
他摇了摇头,像看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语气纵容:“没用的,你不擅长强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倚靠着藤蔓的借力,成百上千的木傀儡出现在了“何文声”的周围。
祂略略扬眉,有些诧异原本本该和自己站在一队的神草到底在凡间学了什么东西。
它们一个个形状各异,但宁藻知道他们的威力,能消灭一个城池,杀死一个民族,占领一个国家。
它们不会累,不会死,不会回头。
它们是最有力地战士。
这是宁藻想了很久的对策。
她利用自己擅长的精神攻击掌握全局,牵绊住对方的步伐。
第一轮先用自动驾驶的云舟投射她改造过的威力巨大的炸弹轰炸。
傀儡人可以倚靠藤蔓躲避爆炸的冲击,然后释放出他们用的招式。
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但是却像有千军万马到场一般,势不可挡。
只是她的对手是神。
宁藻站在远远的地方,透过浓浓的迷雾和火光想要看清里面的战况。
后背却突然被什么抵住一般。
她蓦然僵住了,缓缓回头,看到突破重围的何文声缓缓落在她的身后。
“说实话,我真的很惊讶。”
“想法、布局、进攻节奏。都很不错,不错极了。”
有一滴鲜血从他的头上缓缓滑落,他的发饰不知道丢到了哪里,长发翻飞。宁藻毛骨悚然地从中感觉到了美。
“不过,仅仅是如此了。”
周围的藤蔓根根崩裂,落入岩浆当中。
原本从岩浆中飞出来作为最后一击的诛神戟完全地被折损了。
宁藻的心瞬间跌倒了谷底。
完了。
一切都要结束了。
真的有人能杀死这个怪物吗?
她像丢了三魂六魄一样,头却不合时宜地痛得想裂开。
“看来你很不愿意来辅助我。”
他慢慢靠近,那把剑随着他的动作刺破了她的肌肤。
就在宁藻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那把剑一寸寸地裂开,化为粉末。
风中的灰烬停止飘动,岩浆停止翻滚,执剑的人被困住,时间在那一刻凝固。
宁藻惊诧地看着这一幕,与此同时,她的耳边似乎有电流“滋滋”的声音传来。
在所有声音都凝固的空间中格外清晰。
很快一个模糊的身影就出现在一片寂静和深黑之中。
“你好,我是来救你的人。”
声音好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熟悉又陌生。
宁藻看见那张脸,头晕目眩。
她出现了幻觉了么?
对方的脸简直和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在记忆里深刻着,又模糊着。
她露出熟悉的笑容来,语气温和:
“我能帮助你暂时封住祂,因为在未来,会出现能够真正消灭祂的人。”
“那你能救那些被下了诅咒的人吗?”宁藻上前走了两步:“要我的命也好,让我下地狱也好,不管怎么样,救救他们吧。”
“抱歉,只有诅咒的人死去才能解除诅咒。而且,你不死。”
宁藻的睫毛颤了颤,喉咙发紧:“好。”
尽管她对眼前的这个人有诸多猜测,但是她已经不在乎,生死在她进来这一刻就不由她决定了。
“不管你想要什么,你拿去。”
“那么,借我十六年罢。”
她的声音渺然,落在宁藻的耳边,像雪一样脆弱又柔软。
随着话音落下,海水逆流,神重新进入封印。
而她的身体越来越透明,最后只剩下一颗种子。
那个人接过来那个金光闪闪的种子,看着在复原的世界,轻轻一挥手。
一张信纸随着缓缓泄露的天光缓缓飘落到宁藻卧室的窗前。
信上面说:
“阿霁还有阿渡,”
蒋云推开了窗户指着外边的天空,惊喜地大喊:“阿爹阿爹,快看,出太阳啦!”
“不要担心我,我现在很好,因为一些原因必须要离开你们一段时间。”
擦着常玥鬓角的汗的手蓦然顿住,张正鸣抬头,就像是晨曦的光芒一样,充满着希望洒向大地。
那光。
“还记得,我师父走的第一年,我们几个师兄弟十分难过,觉得缺失了生命很重要的一部分。而他走的第十年,只有偶尔才会想起,有着淡淡地怀念。他走之后的百年里,我却几乎不会想到他了。”
江霁霖颤颤巍巍地伸手,接住明明温暖却似乎无比灼人的阳光。
“所以,不要害怕,要加油长大。抱歉,我作为师长,能教给你们的东西太过有限了。”
云飞渡闭了闭眼睛,迎着莹白璀璨的阳光。
“顺颂时祺,秋绥冬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