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激烈的咆哮声瞬间将骨碎声淹没，女鬼的面容因痛苦变得更加扭曲，她整个身体剧烈颤抖着，狂乱的怨气四散奔逸，所过之处的植物全部断绝生息。

“好痛！好痛啊！”

女鬼疯狂扭动着，空洞的瞳孔流出黑色的血泪，昂着头不断嚎叫。

晏明姝却不为所动。

被女鬼吵得愈发不耐烦，晏明姝侧了侧身，皱起眉头。

她抬起手。

下一秒，女鬼的咆哮声陡然尖利起来，骨碎声一瞬响遍全身。

碧绿色的光点不知何时悄然从上方落下，下雪一般地飘洒在女鬼身上。

而光点落在女鬼身上的刹那，原本咆哮不止的女鬼忽然停了下来，泛着灰白的瞳孔渐渐恢复了清明。

沾满灰尘的残破白裙渐渐变得光洁如新，腐烂破溃的身体也一点点变回正常人的模样，女鬼恢复成田园木屋里第一次见到的样子。

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黑漆漆的陌生地方，女鬼有些疑惑地环视四周，最后看向面前不远处的晏明姝：“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又是谁？”

“你已经死了。”‘晏明姝’声音淡淡，“死后化作怨鬼，跟着冤亲债主一路到这来讨债。”

“我已经死了？”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女鬼自言自语地喃喃，“我怎么会死呢，我记得我明明……”

“不记得没关系。”晏明姝掌心亮起一团绿光，“有些事既然已经忘记了，再想起来就是徒增痛苦，不如现在直接回去地府。你杀孽太重，早些赎罪也好早入轮回。”

掌中光团说着变得更大：“我动作会尽可能快，你不会太过痛苦。”

刚恢复神智的女鬼陈妲顿时神色慌乱：“等等，别，我还有问题——！”

陈妲的话没有说完。

晏明姝掌心的碧绿光团被从旁伸出的手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盏伸过来的，黄澄澄的灯笼火光。

白逸的笑脸出现在一人一鬼中间。

“晚上好。”

望着突然冒出来的男人，陈妲大为震撼。

你谁。

现在的情况和好有哪怕半点关系吗？

相比于陈妲的惊慌，晏明姝面对白逸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反应淡定得多。她脸上没什么好颜色：“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还不哪凉快……”

白逸转头望向晏明姝。

他脸上的笑容一如往常般轻松而温和，这当口在晏明姝眼里却无异于挑衅。于是她皱了皱眉，刚想说些什么。

心跳却忽然乱了一拍。

沉重如擂鼓一般，仿佛被人重重一击。晏明姝捂着胸口神色一变，望向白逸的目光多了愤怒和审视。

他依旧笑着，似乎对晏明姝的变化一无所知。

可直觉却告诉晏明姝，她的变化和他脱不了干系。

冷汗从鬓角滑落，思绪渐渐变得混乱，眼前人的笑容开始变得模糊而遥远。晏明姝死死攥紧拳头，想靠指甲掐进肉中的刺痛来保持清醒，白逸却动了。

轻轻将晏明姝搂在怀里，白逸以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掰开她了紧握的手。

仿若轻风拂过的声音带了丝微不可察的叹息：“睡吧。”

晏明姝的意识便陷入了黑暗。

搂紧怀中人软下去的身体，白逸笑眯眯地叫住了那边想趁机开溜的陈妲：“别急着走，我们一起喝杯茶如何？”

*

恢复意识的时候，晏明姝已经身在房间。

第一反应是担心林瞳的安危，晏明姝霍然起身，踩着拖鞋就准备往外跑。

敲门声响起。

打开门，就对上一脸笑模样的白逸。抬手摇了摇手里装着早点的袋子，他开口：“先吃点东西怎么样？”

明白林瞳应该是没有问题了，晏明姝冷静下来。她起身让白逸进门，自己先去洗漱。

洗漱完，神清气爽地走到客厅，晏明姝拉开白逸对面的椅子坐了下去：“瞳瞳怎么样了？魂魄离体那么久，没关系吧。”

“没关系。”专心致志地不知在手机上操作着什么，白逸抽空回答，“上个月吃的药还在起效，晚点吃不碍事。加上你护得好，我把她魂魄牵回身体就没事了，现在正在睡觉。”

“哦。”晏明姝解开白逸拿来的袋子，里面是包装得精美的黑森林蛋糕和牛奶，“没事就好，我不着急看，先让她好好休息吧。”

说完就开始吃早餐。

手机扔在桌上，白逸托腮，望着晏明姝的神情似笑非笑：“想问的只有这个？”

闻言眼皮都不抬，晏明姝专心吃着蛋糕，还有兴致偷偷在心里点评蛋糕口味做得还不错。

想问的当然不止这个。

她对昨晚的事还有些印象，因此也还记得一开始怨气如此强大的陈妲是如何在自己手上被任意摆弄，毫无反抗能力，最后又被净化，恢复成死前的模样。

以及自己和陈妲的那一番对话。

那样的能力，那样的言辞。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真的是自己吗？

可如果不是，那‘她’又是谁？

晏明姝陷入了深思。

气氛也短暂地陷入了凝滞。

然后被白逸打破：“那个女鬼，已经缠了林家很久。”

注意到白逸说的是‘林家’而不是‘林瞳’，晏明姝挖蛋糕的动作一顿：“林家？”

“嗯。”白逸垂眸，神色变得有些冷淡，“从林家高祖一代开始，她缠了林家十几代。林家因此子息一直不旺，到林瞳这代，本家已经只剩她一人。”

“一人……”想起女鬼被净化前的恐怖模样，晏明姝不算很意外，“能让一个生前那么温柔的姑娘恨到这种程度，林家高祖到底做了什么事。”

“林家高祖为了起运，抢了她的孩子做了活祭。”顺手给自己倒了杯水，白逸摩挲着杯沿，“孩子的尸骨被封在坛中，压在他们设的阵下，一直为他们所用。”

“当时林家高祖抢了孩子以后，她曾报官试图要回孩子，然而林家高祖早已打点好关系，此事最终不了了之。林家给了笔钱打发她后，便没再理会她。”

“而她承受不了丧子之痛，孩子死后没多久，便选择跳河自尽。”白逸声音有些冷。

“尸体没多久就被人发现，然后打捞上来，又被好心的村民简单下葬。林家得知她死了，还以为终于甩掉了包袱。”

白逸顿了顿，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然而也许是老天有眼吧，机缘巧合之下，她被人葬到一处凶煞地，汲气复灵。”

“生前最大的执念和怨恨源头就是害死自己孩子的林家高祖。一朝化为恶鬼，她自然不可能放过他。于是她回到林家，一夜屠尽包括林家高祖在内，上下几十口人，只剩一些外出的人侥幸还活着。林家也在那一夜之后，彻底败落下去。”

微颤的手碰到了边上的牛奶瓶，发出清脆的声响，晏明姝抿了抿唇。

作为术士，这种事其实晏明姝已经见怪不怪。

可无论何时听到这种事情，她都永远无法淡然接受。

因果报应，轮回不爽。作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林家高祖以及支持这一决定的人得到什么悲惨下场都是罪有应得，只是可怜了那些毫不知情被牵连的人，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为什么遭此横祸。

晏明姝心底暗叹，想了想，却忽然觉得不对。

如果恩怨早在林家被灭时已经结束，剩下的孩子怎么还会接连死去呢？

晏明姝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既然那女鬼已经灭了林家高祖，又杀了林家那么多人，为什么还要纠缠林家的子嗣，杀死他们的孩子？”

“因为她已经不受控制了。”白逸语调微沉，“本就因为煞气化成恶鬼，加上林家几十口的人命，她被血气怨气激化，最后一丝理智不复存在。仇人已死，她脑中只剩找回孩子这个念头。”

“可孩子早在剩下的林家人找术士处理林家冤魂的时候一并送去往生，她怎么可能找得到孩子。”

白逸神色中带上一丝难以察觉的惋惜：“寻常术士制服不了她，她又只盯着剩下的林家人纠缠，因此没人再去招惹她。只剩找回孩子这个执念的她便一直追着林家的孩子不放，直到林家只剩林瞳一个孩子。”

“林瞳当时被林家人送来我这的时候，印堂已经漆黑一片，魂魄也马上就要彻底脱离身体了。”白逸回忆着第一次见林瞳的景象，目光悠远，“若是放在平常，这样的情况我早直接让他们下山。”

“可看着那孩子明明已经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却还强撑着坐起来与我打招呼，对我笑，”白逸顿了顿，半晌才接着开口，“最后我还是答应尝试一救，让她留了下来。到现在为止，她已经在这待了三年。”

“解决不了女鬼，我便只能尽力让她魂魄稳定在身体，找青玉炼制稳定魂魄的药给她吃。可再如何稳定魂魄，女鬼不解决，林瞳死亡就是迟早的事。昨晚发现她魂魄离体的时候，我几乎以为就到这了。”

“却没想到半路冒出一个你，也许真是那孩子命不该绝吧。”白逸看着晏明姝，眼中多了些笑意，“刚巧她也很喜欢你，很难不说这不是一种缘分。”

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晏明姝转移话题：“……瞳瞳是个好孩子，况且面对毫无自保之力的稚童，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会袖手旁观，我只是做了人人都会做的。”

“是么。”白逸弯了弯嘴角，没有多说什么。

不知道白逸为什么这个反应，晏明姝重新专注于面前的蛋糕，片刻想起那个恢复了神智的女鬼，又顺嘴问了问她的去向。

“你说这个么。”嘴角露出一丝神秘地笑意，白逸指了指门外，“说得再多不如亲眼一见，吃完早餐，你和我一起去看看？”

成功被勾起好奇心，晏明姝对白逸比了个‘OK’的手势，开始专心消灭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