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茶田旁，立着一座孤坟，一名穿着朴素的女子跪坐在坟旁掩面哭泣。

林芝一缓步向前，低头询问:“姑娘为何在坟前哭泣？”

“你为何能看见奴家？”女子抬起头露出了楚楚可怜的面庞，脸颊上带着泪痕，面色惨白。

“大概小生与你相同，在等一个人吧。”林芝一打开扇子微笑,“那么，现在可以告诉小生你为何哭泣了吧。”

“奴家听闻当初逼死奴家的狗东西被活活吓死了…”

“如此大快人心之事，为何还要如此悲伤？”

“奴家生时有一夫君，但奴家被县官的狗儿子糟蹋，为证清白，自缢而终。没成想夫君却因此一蹶不振…”

“只是为此？”

女子轻轻摇头:“今日是奴家的忌日，每年忌日夫君都会回到坟前对着坟谈心，我因心愿未了便只能在这坟前游荡，等着夫君的到来…奴家一直想与夫君表达悔意，可天人两相隔，夫君看不到奴家，奴家也无能为力…”

“于是便年复一年的在此处哭泣？”林芝一微微皱眉,“你夫君真是可悲…可悲…”

“你来这里只是为了怜悯奴家吗？”女子面露愠色“你又能明白什么！”

女子扑了上来，执念已让女子失智。

林芝一将扇子合起，对着女子的头轻轻敲去,“小生若不知情，便不会去吓死那个少爷！”

“是…是你做的吗！”女子停在原地瞪大双眼,“你为何要这么做？”

“自然是为了云梁。”林芝一坐在坟前，指着一望无际的茶田,“小生乃这玉露茶田内的小妖怪，早早便知晓你与云梁的事。”

“你与奴家的夫君是什么关系？”女子怒视林芝一,“如若你对奴家的夫君图谋不轨，奴家就算魂飞魄散也要将你拉入地狱！”

林芝一浅笑着摆了摆手:“放心，云梁之事，小生定会珍视。小生与云梁是君子之交，还请放心。”

“那…夫君在外过的可还好？”

“十分充实，做起了云游说书人之事，受到不少百姓的喜爱。当然云梁的样貌实在是俊朗，也惹得不少桃花~”林芝一打趣道

“夫君如若再次找到心仪之人，奴家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林芝一看着女子一脸不甘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哈哈哈，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人已逝，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的？”

“虽是不甘心，但奴家又能如何？”

“无论做什么，总比在这里暗自伤神要好。”林芝一闭上一只眼睛打开扇子挡在嘴边,“云梁一直将你视作心觞，那便在今日予他答复可好？”

女子表情错愕，连连上前询问“奴家该如何做？只要能对夫君致歉，那样奴家便心满意足了！”

“如果小生说你今日之后再也见不到你夫君呢？”

“这…”

对话陷入僵局，但林芝一并不急于听到答复，只是对着茶田微笑着摇晃扇子。一阵微风吹拂，引得茶树沙沙作响，林芝一挥了挥手，像是在回应什么。

女子看着墓碑，上面刻着“亡妻之碑来世愿再续前缘”。

她咬住嘴唇，垂下眼帘，回忆着生时的点点滴滴，虽清贫，但又充实。女子摇了摇头，希望以此来使自己清醒一些，可她依旧走不出这些回忆，满满的不舍，但那又能如何？人已逝，想的越多这份思念之苦便会愈演愈烈…

“奴家想好了…”女子走到林芝一身后，“奴家若能向夫君表达悔意与不舍便好…”

“哎呀！小生坐的都累了~”林芝一站起身拍了拍衣衫，“那么你想开了？”

“奴家即便苦苦的等待，夫君也不能再次看到奴家…如若如此，不如与夫君好好的道别！”

“那你闭眼。”林芝一笑了笑，“心里想着云梁的事，越深刻越好。”

女子听话的闭上双眼，在自己的心神中幻想着与傅云梁的久别重逢，她感觉身体渐渐变重，久违的暖意涌入。

“睁眼吧…”林芝一侧身挡住额头渗出汗珠，努力挤出微笑，“感觉如何？”

“奴家感觉…奴家感觉自己仿佛活过来一般！”女子看着自己的双手，泪水涌出，“恩公！你做了什么？”

“刚刚只是为了试探你对云梁的思念。小生虽不是人，但也并非冷血…可没法看着自己的好友之妻如此痛苦…”林芝一靠在身后的槐树上，“这棵新槐是小生的友人，小生委托他帮助你以妖的身份活在这个世上，但只能在这片茶田旁存活…”

“恩公的意思是…”

“你现在与小生相同，只要你愿意，便可以随意化形让人看见，小生只能做这些…如若云梁见你后希望在这里永远陪你，小生自是不会有什么意见…”

林芝一声音渐渐低沉，方才眼中的轻浮被一抹无奈所取代：“可小生…”

女子有些不解，但也猜出了大概“恩公莫非…对夫君有情？”

“何为有情？小生并不懂…小生出现意识之时，便是在这茶田间。那日小生见云梁失神的样子心生疑惑，出于好奇便想知云梁下一步会做什么，于是委托游历的山风载着我偷偷跟在云梁身边。”

“随着与云梁四处云游说书，小生开始有了一种异样的感情，至于这份感情为何？或许是你所谓的有情，亦或者只是仰慕其满腹经纶的样子。”

“山风见我执念颇深，便助小生化为木魅，也正是那时，小生才明白心中的异样感情是多么的复杂。”

“小生凭着山风的妖力与天作对，远离故土追随云梁，依靠着所到之处的林中精气不断强撑，小生问了许多妖，但却仍不知那沉重的感情为何物。”

“世人皆知妖的寿命长到可与这世间万物共生死，却不知妖在漫长的年轮中究竟是依托着何物而砥砺存活，即使身为妖也很少明白。”

“但小生却找到了依托，人的一生极为短暂，小生想陪在云梁身边听他说书，直至他逝去…”

女子怔怔地站在原处，听着林芝一的说辞，稍作思索，将头抬起：“恩公，这便是所谓的有情。奴家虽为人，但现已是妖，且无法离开这里…奴家也愿夫君能找到心仪之人重新开始。恩公…如若你愿意，可否一直陪在夫君身边…”

“云梁乃你唯一的寄托，如若小生夺取，你又该如何？”

“可若恩公今日没有帮助奴家，奴家便永远只能自怨自艾，终会化为恶鬼！”女子悲伤的靠在槐树上，“只要能与夫君相见，奴家愿在这槐树边直至永远…”

林芝一愣住，力量使用过多致使他一阵接一阵的眩晕，但女子的话让他振奋起精神：“你当真这么想？”

“嗯…”女子点了点头，眼中含泪，“保护好夫君…”

“那是自然，如此你便能安心了吧。”林芝一对着女子鞠躬，“今日见到云梁时不要戳穿小生，还有多跟云梁说说话，让他也能走出你辞世的阴影中才行。云梁要开始说书了，小生先走了。”

林芝一轻轻一跃消失了身影，只留下一座孤坟和那颗新槐。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哭泣又仿佛再道谢。

————

傅云梁站在树下匆匆说完书：“今日便到此。”

听客们轻轻叹息“傅先生今日怎如此魂不守舍的。”

“今日在下有要事，还望诸位见谅。”傅云梁赔笑道。

“说来，今日怎么未见林先生？”一位听客疑惑。

“嗯？怎么就不见小生了？”林芝一从树后走出来，“小生可从未缺席过云梁的说书~”

傅云梁有些惊讶：“芝一？方才还未见你，你何时在此的？”

“方才讲到‘那山人高举利斧’之时便在此了。”林芝一摇晃着折扇轻笑，“不过也算是来迟了，稍后自罚三杯便是。”

“从那日起，已是半月，却没有喜事…”傅云梁有些怅然，“或许天意如此…”

“云梁竟信天命，属实令小生有些意外。”林芝一故作震惊道。

傅云梁长叹：“唉…芝一，此番离去或难以再归，你我只能书信联系…”

“噗…”林芝一用擅自挡住嘴大笑“哈哈哈，云梁怎如此迟钝，连小生心情大好都未能看穿。”

“说来也怪，芝一今日虽比往日更加憔悴，却眉中含笑。”

“那是自然，因为小生带来了一个足以让云梁你开心的消息。”林芝一伸出手指向茶楼，“何不边饮茶边讲？”

傅云梁有些发懵，林芝一也不顾仍有疑惑的傅云梁，拉起他的衣袖走进了茶楼。

茶馆内，林芝一向傅云梁讲述了县官的儿子被吓死的消息后，傅云梁流着泪喜笑颜开。

林芝一看着傅云梁喜极而泣的模样忍不住端起茶杯轻笑：“云梁，小生是不是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芝一真乃奇人，竟真有如此大块人心的喜事发生！可你是如何知道的？”傅云梁抹去泪水问道。

林芝一品了口茶后缓缓道：“友人捎来的消息，他在县城教书。”

“芝一的人脉广泛，佩服！”傅云梁谈笑着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芝一，今日是在下娘子的忌日，在下先行一步！”

“诶？等等！”林芝一慌忙地放下茶杯拉住已经迈出一步的傅云梁，“不带着小生一起吗？”

“扫墓之事实在不吉利，芝一不会忌讳？”

“此事乃悼念之事，有情怀有敬重，怎就成了不吉利之事，小生与你一同前去，也算是见一见大嫂。”

傅云梁出乎意料的瞪大双眼憋不出什么话。

林芝一站起身，将碎银放在了伙计手上，转头看了看原地不动的傅云梁，用扇子拍了拍他的头：“云梁，再发呆小生可就一个人先去了。”

“啊！好！”傅云梁回过神，面带笑容，“芝一的性格实在是豪爽，若非你我相处甚久，在下或许会把你当成泼皮也说不定。”

“云梁再嘲笑小生，小生下次就画一幅春宫图放在你说书的桌子上。”林芝一打开扇子坏笑“让那些每每见你都如沐春风的女子们好好的失望一回~”

“如此也好，断了她们的念想，但还请芝一画的隐晦些。”

两人如此说笑着一边去驿站寻前往县城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