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庭泰十五岁时，第一次被予以重任，一力负责祭祀事宜。
那日，他来皇陵准备具体事项，午时回不去，便就近在皇陵附近用作休憩的木屋用膳。
就在他歇息的时候，一个小孩跑过来，看着这个很久没人住的房间外站满了人。
小孩扒着窗户，他闻到好香的味道，从这个房间里。
结果还没等他看清楚，就有一个人像拎小鸡仔一样拎起他，大声质问：“你是何人？”
小孩吓傻了，愣了两秒，哇一声，放声大哭。声音吵到楚庭泰，他一看，便皱起了好看的眉：“这是做什么？”
“回殿下，这小孩在窗户外鬼鬼祟祟。”
“他能有四岁？听得懂什么？明河。”
明河会意，把他从侍卫手上接过来安慰，抱进房间，看他一直眨巴着眼睛看楚庭泰，便好心解释。
“这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他不明白什么是太子殿下，他只知道这人长的很好看，说话又好听又温柔，身上的衣服是他从来没见过的那种，金灿灿的，太阳一样，头上的玉冠像冬天花草上的雪。
这个人就像阿嬷讲的神仙一样。
“怎么一直盯着孤看？你多大了？”
小孩伸出一只手掌：“五岁。”
楚庭泰在宫里时常哄他的弟妹们玩，知晓如何应对，拿起一块牛乳糕递到他面前：“喜不喜欢这个？”
“给我吗？谢谢太子殿下。”小孩迫不及待抓过那块乳白色的点心，软乎乎的，直往嘴里送，惊喜地笑起来，“唔！好好吃！”
几盘糕点都推到他跟前，小孩整个人趴在小桌上，好在他人不大，占不了多少地方，楚庭泰一面等午膳一面看着他。
这就是他的子民呀！
不过……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身边也没有父母，这些点心给你，快回家去吧。”
“嗯？嗯嗯～”小孩赶紧摇头，差点被糕点噎到，“我就住这里，这就是我家呀。”
楚庭泰：？？？
楚庭泰艰难消化着庞大的信息量：“你住在……皇陵里？”
“唔，贵哇（对啊）！”
小孩吃着糕点，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连话也说不清。
楚庭泰尚在震惊，身边的云敛回过神，俯身附在他耳边：“殿下，听说先前十六皇子出生时，生母难产离世，国师说他命不好，皇上就把人送到皇陵，想必……”
想必这就是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十六弟。
肉眼可见的，楚庭泰松了口气，他虽不喜怪力乱神，可到底也会为这孩子的童言无忌感到害怕。
“那你不能称孤殿下，论理，孤是你的皇兄。”
小孩：？
明河给他解释：“就是哥哥。”
“哥哥？你是我哥哥？”
小孩连点心也不吃了，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神采奕奕：这样神仙似的人，竟然是他的哥哥？！
“是，但皇室不比民间，你得唤孤一声皇兄。”
“皇兄哥哥！”
“……”
“？”
“是皇兄。”
“是呀，皇兄哥哥！”
“……”
楚庭泰放弃了，毕竟他也不是来教孩子的：“随你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殿下。”
楚庭泰：？
“是的呀，阿嬷就叫我殿下。”
“阿嬷？你还有别人吗？”
“没有了，只有我和阿嬷。我们住在那边，皇兄哥哥要不要去看看？阿嬷很厉害的。”
“嗯？有多厉害？”他顺手拿手帕擦去他嘴角残渣。
“阿嬷能把好多东西做成好吃的！”
“是吗？比如呢？有多好吃？”
小孩从他怀里跳出来，迈着小腿往外跑，不多时抓了一大把草枝放在他手上，指着其中一种嫩绿带白芽的草欢欢喜喜：“比如这个呀！这个最好吃了，就是有时候找不到，会被小羊吃掉。它跑得好快，我老是抢不过它。”
楚庭泰脸色一僵：野草？
小孩不过五岁，手掌没有楚庭泰一半大，大多都是草枝残渣，勉强能辨认出是什么草。
他本意是逗逗这孩子，却不想这孩子竟过得如此辛苦。
“带哥哥去看看你阿嬷好不好？”
阿嬷在皇陵五年，为挣钱换吃食没日没夜做刺绣，后来眼睛不好，就只能多做些缝补一类的活计，这会儿见着楚庭泰完全不认识，只看着是天潢贵胄，以为是自家皇子不懂事冲撞了他，一时也不敢乱说，颤颤巍巍跪下行礼。
“阿嬷，为什么要跪呀？”
小孩好动，被阿嬷强拉着一并跪下，怎么也不安生：哥哥的手那么温暖，他还没牵够呢！
“贵人，是奴婢没有教好他，您不要生气。”
楚庭泰叹气，俯身把小孩抱起来，明河心领神会上前搀扶起老妇：“您不用怕，太子殿下极宽和，十六殿下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太子殿下？”
楚庭泰把小孩摘给他的草包在手帕里，指给老妇人看：“你们平日就吃这个？宫里没人送东西来吗？”
“回殿下，早就不送了，十六殿下年幼丧母，母族又非显贵，他虽是个皇子，可偏偏国师说他命不好……皇上从来没问过他的情况。”
好看的眉毛愈发锁紧，看得小孩想伸手给他扒开抚平：“他身边只有你一个人？”
“是，原本是一个人也没有，奴婢是殿下母妃的乳娘，小姐逝世，我便自请离宫照顾小殿下。”
一个五岁大的孩子，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妇，没有钱没有粮，堂堂皇子，竟沦落到同羊抢草吃的地步！
连皇子都这样，那底下的百姓……
“他叫什么名字？”
“小殿下名讳添辛。”
“添辛？”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寓意，但又不像是随手抽了两个字那样随便。
“添减的添，艰辛的辛，国师说殿下命不好，皇上遂取这个名字压压命。”
楚庭泰皱着眉：这样大的字，若是压不住，岂非要折寿？
楚庭泰看着他，多年营养不良让这孩子显出不一样的可怜，缺衣少食，瘦巴巴的，脸上也没有多少肉，比起宫里的皇子公主，说他是民间孤儿也不为过。
这是他的弟弟，临国的皇子，就因为国师一句命不好就沦落至此？他不过是个孩子，哪里就看得出命好不好？
“孤带你回家好不好？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想！阿嬷说外面很好看的，有大马和好吃的，是不是？”
“是。”
“皇兄哥哥真好！”他欢欢喜喜亲亲楚庭泰的脸颊，小孩的认知里，这是表达最喜欢的最高礼节，阿嬷只有高兴到说不出话的时候才会手忙脚乱亲亲他。想到阿嬷，他忽然又变得小心翼翼，搂着楚庭泰的脖子撒娇，“皇兄哥哥，带阿嬷一起回去嘛，好不好？”
“咳，本来，本来就是要带你们一起回去，不过现在还不行，等孤回去回禀父皇，就让人来接你们。”
自小宫中长大，受种种规矩礼数束缚，楚庭泰不甚习惯他这般亲近，这种感觉很怪，让他不大自在，罕见脸红一瞬。
“谢谢皇兄哥哥！那我和阿嬷在这里等你！到时候，我把阿嬷做的点心分哥哥一半！”
他这一说，楚庭泰才想起自己还没用膳，抱着楚添辛坐到一边，揉揉肚子对阿嬷道：“孤今日还没用膳呢，劳你去做些来吧，添辛很喜欢你做的饭。”
“奴婢不敢，这里只有些野草野菜，怕是不合殿下胃口。”
“他吃得，孤也吃得，去吧。”说罢他又低头看小孩，逗一逗他，“‘皇兄哥哥’像什么话？你不习惯，就叫太子哥哥吧。”反正宫里年幼的弟妹都唤他太子皇兄，也差不多。
“太子哥哥！”
楚添辛手脚并用爬到他身上，眼睛炯炯有神，兴奋地指着外面：“太子哥哥想不想去玩？那里可能会有小羊哦！”
“好，走吧。”
楚庭泰一回宫，马不停蹄去向老皇帝汇报他所安排的事宜情况，待到老皇帝眉开眼笑欣慰地夸赞他能干时，才谨慎提到楚添辛。
“儿臣有一事，想同父皇商议。此次皇陵之行，儿臣见到一个孩子，说是孤的皇弟，儿臣想接他出皇陵，不知……”
“接他回来？不行！”老皇帝一听就不乐意了，“泰儿，朕让你去祭祖，不是让你滥施善心。”
“父皇就这样在意他的命格？”在意到明明记得他，却迟迟不肯接他回来，不肯多加照拂，亦或许，他也在等着楚添辛死在那恶劣的环境中？
虽然老皇帝明确拒绝了楚庭泰，可他并没有放弃，而是偷偷派人调查当年的事。
“到底怎么回事？”
云敛附在他耳畔悄声道：“属下命人探查，当年十六殿下降生，其母妃宁美人就血崩离世。国师说十六殿下命格有异，与皇上相冲，这才送到皇陵，好让阴气压着他。”
就因为这句话就把人送走？
楚庭泰无声叹息：自己这个父皇，当初征伐狄族，被功劳蒙了眼睛，此后再也不肯潜心政务，反倒对这些术士的鬼话上心。
“殿下，咱们真的要接十六殿下回来吗？”
云敛不由担心：那可是一个皇子，而且是在皇陵长大的皇子，国师说他命格不详，他偏偏又安然长大，贸然接回宫中，只怕会冲撞了楚庭泰。
楚庭泰顺手抄起书敲敲他的头：“他本就没有母妃，再不回来，你忍心他永生待在皇陵，一辈子吃野草吗？”
就算他不是皇子，也不能吃一辈子野草啊！他只是个孩子，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怎么能待他如此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