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儿回来啦。”季庭泰迎上去,笑意盈盈,“我才知你进宫了,怎么没见你?”
“遇见皇后,多说了两句,一时误了时辰。”
他敏锐察觉到妹妹情绪不佳:“心情不好?”
“没有。”
“别不开心,皇上送了我几匹好缎子,拿去给你裁制新衣。”
谁知季庭妍竟生气了,红着眼睛跺脚,若是绸缎就在眼前,几乎能徒手撕碎。
“我不要他的,哥哥也不许要!哥哥在朝为官,俸禄还不够吗?谁要他的!”
“妍儿……”
眼泪在眼眶打转,声音几近哽咽,又生气又委屈的季庭妍推开他跑了,留下满腹疑惑的季庭泰站在院子里发愣。
她怎么了……对十六意见这样大?
酒楼雅间,唐迎应约赴宴。
“季兄,你这是拿我当你府上门客了呀?”他嘻嘻笑着,坐在季庭泰对面。
心事被戳破,季庭泰也不恼,歉意一笑:“哪有?新得两壶好酒,来同你一醉方休。”顺便聊聊而已。
他这些日子在宫里住着,与妹妹接触不多,倒不如问问时常去季府的唐迎。
唐迎来时已去过兴昭侯府,来龙去脉皆已知晓,明白季庭泰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这么晚邀他出来一聚。
率先斟酒,倾身凑近去碰杯,故意卖关子:“季兄,皇上有没有说过你好看?”
季庭泰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
楚添辛当然说过。
即便他自知自己算不得很美,顶多就是好看而已。
但架不住楚添辛喜欢。
不只是脸,楚添辛觉得他什么都是最好的,哪怕一根头发丝都比别人好上十倍。
“还好吧……”
唐迎笑笑:“总之,皇上喜欢。公主年岁见长,仍同你与皇上厮混一处,流言蜚语怕是少不了。”
即便楚添辛尽职尽责,爱民如子,单他过分厚待季庭泰一事就足以令他名誉扫地,成为世人眼中任人唯亲荒唐可笑的昏君。而季庭泰也便成了奸佞小人,奴颜婢膝,阿谀谄媚。
既然皇帝都如此荒唐了,那么兄妹共侍一君的事放在他身上也十分正常合理。
显然,季庭泰也想到了这层,料想到不敢辱君的外人会拿什么话来骂他与季庭妍,脸色稍稍难看了点。
“想是有人说了什么,公主听进心去了。”
“……”
亏得他以为自己把季庭妍保护得很好,没想到她还是听见了那些风言风语。
“不过,你同我说真话,”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靠近他,仿佛在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真打算一辈子这么过?”
“什么?”他还没从自责中走出来,就猛然听见这么一句。
“你和皇上。”唐迎耐着性子重复一遍,“难道真就这么过?皇上今日拿你的亲事问我,看样子暂还不打算放过你。”
说不出什么感觉,季庭泰苦笑:“怎么不能一辈子?我只怕不能一辈子。”
随即,他便起身告辞,丢下欲言又止的唐迎,心事重重回府。
几日后,楚添辛琢磨着“小别”够了,该新婚了,遂兴冲冲去尚书房外寻人。
当着一众人,楚添辛尚有分寸,略一颔首:“季卿辛苦,且平身罢。”
“谢陛下。”
季庭泰一身单衣立在那里,目送一个个孩子远去,不等回身,就感觉到有人靠近,往他肩上披了什么。
“小心着凉。”披上大氅,又去牵他的手。
季庭泰迅速避开,耳尖微红,颇为无措地裹紧大氅:“诶,别在这,让人看见。”
“哪里有人?”楚添辛撇撇嘴,“我每每都等她们走了才敢同你说话,忍得好辛苦。”
季庭泰失笑,心下无奈,陪着人回到天乾殿,屏退下人才主动去哄他。
温热双手揉着他的脸颊:“十六?小十六生气啦?”
“没有。”
“怕皇子公主看见,怪不好的,怎么说我都还是太傅呢。”
心知方才躲避让他不开心,季庭泰任劳任怨,收拾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
“皇子公主都大了,过于亲近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我们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他们终究会长大,知人事,能瞒多久?”
楚添辛撇撇嘴:再说,皇子公主又不傻,难道能瞒一辈子?早晚会被知道,有什么好瞒的。
闷了很久,楚添辛突然问:“暖和吗?”
季庭泰:?
“什么?你冷吗?”说着,他就去拢他的手,自己嘀咕,“也不是很凉啊……”还在闹别扭?
“不是,那个,暖和吗?”
楚添辛指指旁边收在架上的银白鹤氅:“下面人献上来的,说是又轻又暖和……那是雪山上猎的白狐皮。”
话只到这里,他没多说,季庭泰便已明白,他的十六又得了好东西,眼巴巴的来与他献宝,不想被他泼了冷水。
“哪有我的小十六暖和?”他笑着,拉着他的手就往衣襟探,“哥哥心口好冷,十六快给哥哥暖暖~”
楚添辛脸一扭,耳尖脖颈却悄悄红了。
“十六,乖,不生气了,嗯?”
所幸他并没有真的生气,装模作样让季庭泰哄了哄,也就无事了。
“说到皇子公主……”他斟酌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日后,不要总让妍儿进宫了。”
“嗯?有人欺负她?”楚添辛一紧张,支棱起耳朵,精神抖擞。
“不是,只是,话不好听。她也大了,不合适。”
话至此,季庭泰没再说下去,但是楚添辛能听懂。
这些年,多少人暗地里唾骂季庭泰,纵使他再好也没用,楚添辛管不了别人的心。
而今连累季庭妍,季庭泰心中有愧:妍儿清清白白,何故连累她。
“……是我疏忽。要不先给她订下亲事,免得他们嚼舌根?”
季庭泰摇摇头:“不知她喜不喜欢,等等再说吧。”
正说着,忽觉怀里钻进来什么。季庭泰低头一看,果然是楚添辛。
“哥哥受了好大委屈,十六来补偿哥哥。”
“是吗?”季庭泰笑着把他拎出来,一脸无辜,情真意切,“我不觉得呀。”
“肯定委屈了,就是哥哥不说而已。我来补偿哥哥!”
说罢,他挣扎而出,重新往里钻。
季庭泰无奈拍拍他,趁他仰脸时迅速亲他一下:“好了,别赖在我这,没听四公主说想你了?快去吧。”
“哦……知道了。”
季庭泰送他到门口,怕他去了又闹不痛快,半推半就地亲亲他,末了推一推:“快去,别让孩子等着。”
没一会儿,楚添辛又跑回来,拉着正看书的季庭泰的手。
“我用了晚膳,哄睡了乔儿就回来,哥哥等我。”
季庭泰笑着推拒:“这可不成,我若不回去,妍儿又该多想了。”
“我们已经分开好几日了,哥哥就不想我吗?”
“想你想你。快去吧,我也该走了。”
是敷衍还是真心话,楚添辛自然能听出来。当日季庭泰说小别胜新婚,他一直忍着不去主动亲近,就是想等想念他的哥哥来好好疼爱他,结果竟出了这种事……
他委屈低下头:“哥哥,十六什么也不做,我只想哥哥陪陪我。”
“我在宫里住,妍儿心里不痛快。”
他沉默着,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去殿里取来鹤氅披到季庭泰身上,替他整整衣裳,颇为不舍地捻捻颈边长发。
“哥哥回去小心,不要着了风。”
“乖,你自己也注意。有空了我就来陪你。”
楚添辛摇摇头,手指虚扶着他的衣襟,叹了口气。
“没事。是十六不好,未能约束好下人,给哥哥添麻烦了。要是小妹仍有芥蒂,哥哥只管把过错推到我身上,十六去同她解释。”
“这是什么话?”他心疼地握着主动退让的楚添辛的手,眉头紧蹙,满眼不舍与嗔怪,“你情我愿的事,推到你身上算什么?若她心有怨恨,哥哥怎么放心?”
楚添辛一笑,眯着眼睛摇头晃脑。
“朕乃天子,她不敢。”
纵使成为公主,季庭妍也只是个小丫头。他是坐拥天下的皇帝,她哪敢真的怨恨他?反倒是哥哥,这会儿成了别人家的儿子,难免被说两句。因着孝道,或是愧疚,哥哥肯定不会顶嘴,为自己辩驳什么。
不如多多宣扬哥哥无辜委屈,起码在宫外的日子能好过。只要哥哥好过,他怎样都无所谓。
季庭泰自然能明白他的意思,心疼地揉揉面前人的脸颊。
“说通了妍儿我就来陪你,一定陪你。”
他只笑,整整季庭泰的衣裳,扬起明媚笑容:“小妹还小呢,爱耍性子是常理,她也是心疼哥哥……哥哥去吧,路上小心。”
骂他的人多了,各种尖酸刻薄的话他都听过,季庭妍这样耍脾气,在他看来反而有种莫名的可爱。何况他与季庭妍又没什么大的冲突过节,只是她年幼,不懂他们的感情,急于保护自己哥哥而已。
“有更多的人爱哥哥,十六高兴。不过,哥哥只能是十六一个人的。”
“好,你一个人的。”
一回府,就见季庭妍在院子里等他。
“怎么坐在这?”手边没有其他披风,他顺手解下自己身上的鹤氅给妹妹披上,口中不断絮叨,“也不给自己加件衣裳,还没那么热呢,小心风寒。”
“哥哥怎么又拿他的东西?”
季庭泰无奈,随意编了个借口:“陛下垂爱,我还能推拒不成?你不喜欢,回屋就脱了它。”
不知哪个字说得不合她心意,季庭妍蹭地站起来,把大氅扯开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
珍贵的白狐狸皮在地上摩擦,银白暗纹纱的团云纹样渐渐看不清晰。
“我说了不要他的!他真恶心!”
“妍儿。”
“怎么了?我就是讨厌他!我希望他现在就驾崩!”
“你!”
老远就听见二人争吵的季母匆匆前来制止。
“好了好了,丫头也是心疼你,你同她较什么真?”劝罢儿子,她又来劝女儿,“皇上荒唐,泰儿本就辛苦,你还不懂事。你呀,明知泰儿疼你,净跟你哥哥发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