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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天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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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命在礼,君命在天。陈诚惟肃,饮福惟虔。

宣和二年,六月十六,宜饮宴,宜远游。

大褚皇城,群臣咸集集英殿,天子,安坐玉堂。

君臣听乐行觞,穆穆棣棣。待瑶席宴饮开,敬大褚,饮福万岁,敬天子,日受无疆。

宴开,天子赐宴,宴功臣丹心忠骨,奋翼远凌,报国守义,护民太平。

天子与功臣,剖符作誓,赐功臣,丹书铁券,金匮石室,藏于宗庙……

宣和二年,六月十六。宣和宴开。

***

天朗气清。

京郊芒山,绿树环合,绝巘无生。岩崖边,山河远阔,上见流云飞渡,下有碧野平芜。

崖边站着两个人,负手而立,并肩,远远望向京城。

“这个时间,宣和宴该开了吧。”

“历尽波折,终于要开了。”凌风雪道:“九年动荡,民生多艰。新法新政一路走来诸般阻挠,诸多不易,到现在施行终成,百姓受益,多亏了宴上丹心之臣一路殚精竭虑。”

“宴上之臣是有功,是该宴。如今市井坊间上上下下,都在道陛下的功臣宴开得好,”澹台傲道:“可惜功臣宴里少了个人。”

他转头,看凌风雪。

“听说那宴席之上有下酒十五盏,色香味均是上品,哎…”澹台傲长吁短叹,“看来我是没机会跟着你去开开眼,试试那香药干果,尝尝那蔬禽五谷了。”

“可以吃果子。”凌风雪随手指了指崖下,目光落定在山间一处绿树合抱下的红黄交错上。

“杏树,”凌风雪微笑,“我们去摘杏吃。”

“好啊,”澹台傲也笑,他看山下,笑得朗然而自在,“日盛豆苗长,山远杏红黄。风解耘田意,吹麦理农桑。”

夏风绵长,吹遍田畴万顷,大褚,耕耘时节,农桑正好。

“良田需天时,可人和也少不了。如今田畴万顷碧波苍苍,辛苦了种田人。”凌风雪道。

“你在说功臣?”

“我在说种田人。”

澹台傲“哦”一声,陛下早前也宴请了天下,今年赋税低。他道。

“是好事,”凌风雪道。

“我们也没捞着这好事,”澹台傲看凌风雪,玩笑道:“这山下宴天下,那城中宴功臣,反正左右是没有你呗。”

“可我们站在这山与城之间啊。”凌风雪看过来,两人相视,笑声疏朗。

“政事堂如今的右相是左阁老之子。”良久,凌风雪忽然道。

“啊?”澹台傲一愣,“凌哥儿你说什么?”

“我是说,朝中有人擅权,却也有人奉国奉公,始终如一,”凌风雪道,“左阁老当年知一州,州地县官员腐鄙一手遮天,阁老将吏治污弊分条缕析,写那上奏天子的劄子时,那州县乡绅手下人的刀,就架在他时未登科更未拜相的儿子的脖子上。”

澹台傲怔了怔。

“不是所有忠直之谏都会被接受,”凌风雪道:“嘉祐年的大褚看似安宁,实则已是强弩之末,政局并不清明。那时左阁老清查州县的劄子一道道上送,一道道却都石沉大海,最后吏治污弊未清,他自己却被贬去了岭南。临去时却还在嘱咐他已登科入仕的儿孙们——沧浪浮沉,清浊在心。公忠体国,万不可忘。”

“沧浪浮沉,清浊在心…”澹台傲重复起这话,思忖着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

“还有谁?”

凌风雪了然。

“还有很多,”他道,“在陇阴,连年干旱少收,粮食犹胜金银,巡抚陈俊文带着新培的种子赴陇,堵死了富贾以粮敛财横行一方的路;在三晋,人人精于财账,有联合的晋商胆敢与官府勾连做空了库银,却也有一个叫汪耀的县吏冒死撕了官府银库的封条,让天家注意到了那里盘剥的算珠和斤两没准儿的秤盘;在江淮,旧年大疫,守城官染疫身死,州府官宋耘顶上,在城楼,写绝笔,迎来上书天家自请前来的翰林医官后,关了城门。”

凌风雪看向澹台傲。

“我所做之事虽为朝堂,但说来我到底也未曾更多涉及朝堂。这些事我不过听闻,来龙去脉尚不能全部知晓。但我想这些事这些人还有很多,无论大褚之势是盛是弱,无论沧浪之水是清是浊。”他道:“这天下是有法度,有仁德的,我们在江湖,所谓逍遥,不过也是受法度仁德庇护下,平宁安泰的逍遥。庙堂上的事,江湖看不到,入了静水司,能看到,却也看不全。静水司依皇权而生,羽翼之下,我们的剑出鞘,所指的法度就是毁损的法度,面对的仁德只是虚伪的仁德。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修正那些毁损的,荡平那些虚伪的,我们日日看着这些阴暗,是为护卫另一些真正清明的人再不用看到阴暗。我们所缠斗的那些阴暗不过恢恢江山里的个别,我们所看过的那些龃龉,也不过巍巍朝堂上的零星。庙堂之高,不只有党同伐异明争暗斗,也有洗冤录、平戎策,有以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有固疆守土之将,有忠君体国之士。他们,才是这天下真正的功臣,才有资格赴今朝丽日流金之中的天下宴。”

澹台傲望着远方,山景之下,碧野平畴。

“浇田需要水,我们是水,”凌风雪转回头,亦远望,他道:“如市如水的‘水’,浇田用的水。无色无味,无声无息。”

“无色无味,无声无息,现在的静水司彻底匿于天光之下,虽然看不见,但还有大用。”澹台傲没有转回头去,他在看身旁人,山眉海目温柔。

“天子赐宴,御膳玉食,没有机会去尝上一尝也不可惜,”澹台傲道:“那日在明月楼见正使,可不是咱们付的账。”

“如此说来,算是天家单独请了我们一宴?那可更是独一份的莫大荣耀。凌哥儿恭喜啊,得偿所愿。”

澹台傲说话间低下了头,他垂下眼眸,把目光落在凌风雪左袖上。

“这份莫大的荣耀,终是没有再落下你。”他道。

凌风雪左手微抬,他袖口向上存许,隐隐露出袖间所藏的朱砂刻印。

天子赐字,朱砂印刻——丹书铁券。

“丹书铁券,传于无穷。免死得生,帝王恩赏。只是这些恩赏,真正奉国奉君的人用不到。”凌风雪道:“丹书铁券,传于无穷。荣耀而已。”

他说着,摩挲着手心里的朱砂牌,语气淡然,眼底却尽是欣慰。

“朱砂温润,摩挲起来什么触感,你知道,我知道,便也够了。”最后他道。

“算啦,不看这牌子了,多少块都是千篇一律的朱砂色,”澹台傲抬手,展了展肩,顺手向下一指,“还不如抬眼看看这山下崖边,青绿盎然千里,红黄层叠交错。”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澹台傲垂下胳膊,又问。

“这么做什么?”凌风雪看向他,听他回答,“顶着正午的大太阳,站在崖边,观山景,望河川。”

“晨起太阳不大的时候来行啊,可我大早上的拉你你不也没起来吗,”凌风雪笑了笑,然后郑重,“江山平宁,不见烽烟才得见山河远阔,不是吗?你看那远远城中,俨然屋舍鳞次成排……那里面,有我们的家。”

“眼前的山与城,是我们一起闯过的江湖,一起走进的朝局,可我们还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跳出来,站得这么高,这样出离着看过它。”凌风雪又道,他和澹台傲并肩而立,负手远望,然后转头,把目光收向彼此,相视一笑。

“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朝入省非我所愿,暮登台非我所求。”他笑了笑,转过身去,道:“日头更晒了,我们走吧。”

澹台傲却还在看。

“澹台?”凌风雪回身,“你又不嫌晒了?”

澹台傲仍望远。

“凌哥儿?”

“啊?”

“你猜,现在会不会有人在看我们?”

凌风雪没回答,由着他,随他一起,又回身向前,回到了他们最初并肩负手,共看山河辽远的姿态。

澹台傲现在已经换上了和凌风雪同一样式的装束。不过他鲜少穿得这样正经和端直,蓝白交错的束腰镧袍在身,头戴玉冠,发丝被高拢盘起,整整齐齐。曾经的江湖少年郎为了心爱的人入了朝局,胸中意气,江湖不羁,全数被敛进这君子端方的装束里。

“也许别人看山河,也会顺道看见我们。我们的所在或许是一个戏本,一段故事,亦或者,一幅画儿。”澹台傲道:“有一幅画卷,画里有山河,有江湖,有我们。”

澹台傲的江湖记忆始于江南澹台府,自江南而出,宴州一行,梓州一看,江云一遭,京城一览,山河表里,万千感慨,终有要收回的时候。

“走吧凌哥儿。”澹台傲道。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刚刚迟迟不愿走,是在看什么?”凌风雪问。

“挹袂同归去,把臂入林中。”澹台傲转身,望向凌风雪笑起来。少年笑意灿烂,里面满含包容爱意,他道:“我在看我们的小山河。”

【卷三丹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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