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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许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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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晚,静水司遭裁撤前两日。

慈明殿设宴御苑池畔,覃昀琰在太后口中的“寻常家宴”上,得知了邓未擅闯后省的罪过。

将邓未与后省侍卫起了争执这事夸大了说给覃昀琰听的人,是严慕清。

宛转蛾眉低敛,跪地请罪的新妃在池畔微风里满面愧疚,向皇帝请罪,说自己刚刚失言。

低敛的美好眉目又抬起,看正位端坐的年轻帝王扶了扶额,觉得他应该只顾得上生邓未的气,顾不上自己,更顾不上多一分心思,看透她入宫不过月余,就已读懂了太后心意。

“你无罪,有罪的是静水司。”

覃昀琰说罢,把本来扶额的手向前抬了抬,意思是准严慕清起身。

“从黑衣人夜夺丹书铁券,到半面人京中兴风作浪,事情越闹越大,静水司不知避嫌也就罢了,如今竟还闹到了后省门前。”

太后淡淡说着,覃昀琰看过来时,她身后的小内侍正为她布菜。

后省之外,皇城门前,一道黑影闪过。

几乎同时,一个敏捷白影掠过黑影,挡在了黑影之前。

着白衣的人是顾勋,黑衣人,是邓未。

邓未要上前,顾勋的剑未出鞘,却已横在了邓未面前。

“再不追人就要跑了,”邓未抬手,指节分明的手攥住顾勋银剑剑锷的一端,隐隐凸起青筋。顾勋手上使力,硬生生把剑从邓未手中抽离,然后以剑柄斜指邓未身后。邓未没回头,他知道顾勋在指他背后的后省宫门。

顾勋收回手,悬剑于身侧,又把手指向了自己,邓未以为他在说剩下的事交给他,以为他接下来从怀中拿出的会是长公主令牌。可邓未想错了,他焦急着想入后省追半面人,却见顾勋拿出了一个……瓷瓶。

顾勋把瓷瓶塞进邓未手里,又指了指他的鼻子。

“你是要我闻这个?”邓未问出这话时,其实已把瓷瓶上的木塞打开了,他凑近瓶缘轻轻一嗅,“青衫薄?你在他衣服上洒了青衫薄的‘引子’?”邓未了然,“怪不得你要拦着我,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能跟他太近,而要靠这青衫薄找到他。”

半面人进了后省就已然算是进了一道天然的屏障,不论是内侍省还是羽林军侍卫营,谁都没胆子把“后省中人有贼”这话摆到明面上。况且,比“后省中人有贼”这说法更准确的,应该是“‘贼’回后省了”。

在宫禁捉‘贼’,穷追不舍是下策。

顾勋听了邓未的话,却摇了摇头。他两只手同时抬平,右食指在左边的手背上戳了戳——不是衣服,是皮肤。

青衫薄,江湖中人把它用于追踪,其虽形若药石散粉,实则却是一种细小的青绿色的南疆蛊虫。这蛊虫认定的食物,才是真正的药石散粉。

春水遥,蛊虫的食物,青衫薄的引子。顾勋把春水遥这引子撒上了半面人的皮肤,然后刻意拦下邓未制造出跟丢了的假象,随后再携青衫薄入后省查探。他拿着瓷瓶把瓶口敞开,若是瓷瓶里的蛊虫嗅到了“食物”的味道,就会蜂拥而出。它们体量虽然很小,却也是“五脏俱全”,在飞向“食物”时会悉数亮起青绿萤光。当数以百计的蛊虫同时围向被撒上引子“春水遥”的追踪目标时,那人周身萤绿,宛如身披青衫,青衫薄的名字便是这样来的。

这些事当然不是顾勋讲给邓未的,邓未在往昔查案缉盗时听过这青衫薄和它的引子的用法,可他却从不知晓这名字的由来。于是他在看到顾勋拿出这追踪之物定下心之后随口念叨了一句——青衫薄,春水遥,这名字像酒,不像毒药。

顾勋看向邓未,夜色遮掩目光,邓未掂量不出顾勋的眼神,却已从他面向自己的那“朽木不可雕”的表情上读出了他的意思——它本来也不是毒药啊。

邓未的话说得其实确有些问题,毕竟青衫薄和春水遥只能追踪不能害人,不能算作毒药。这也是为何在毒衣谷因三十年江湖各派联合围剿而覆灭,其谷中奇毒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后,这青衫薄和春水遥还能长留于世,被江湖沿用至今的缘由。

——青衫薄,春水遥,这名字像酒,不像毒药。

——它被制出来时也不是毒药啊。

三十年前,江湖众家之首百里山庄里,这两句对话,也切实发生过。

御苑池畔。

平素入夜后便寂静下来与夜同眠的御苑池今日难得热闹。月映流光,银台烛萤,流光灯火交相辉映,映出的确是覃昀琰脸上的阴晴不定。

他素来是温润平和的。回宫后他遇到了很多很过分的事,可除了在乌伯齐面前,他从未轻易露出喜怒。所以此刻,在他的脸上出现阴晴不定,这阴晴不定又最终真的转为了阴郁时,不只唯恐天下不乱的严慕清,万初初、辛妩,就连太后也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阴郁的神情又变,下一刻覃昀琰面无表情,摔了面前的杯具。

精美且难得的定窑红瓷瞬息四分五裂,就裂在严慕清面前,她刚刚才在覃昀琰的示意下起身,此刻又跌跪下来,额头点着贴扣于地的双手手背连连叩拜,这一次她没有假惺惺地继续说什么失言或是知罪,她只是不断地叩拜想求得眼前年轻帝王的原谅。

这个自以为是向慈明殿献上这,设宴挑拨陛下与他的静水司计谋的,不知天高地厚却还唯恐天下不乱的新妃,这回是真的害怕了。此刻的她觉得,她自己也许就是地上那盏红瓷,被捧着的时候端庄华美,人人珍视。可珍不珍视其实并不全由得瓷器自己,要看的,是人的兴致。若是人对它没了兴趣,四分五裂,也不过是人不经意一抬手的事。

“慕昭仪不过当着后省事是自家事,自家事在自家家宴上说上两句本来也没什么,皇帝何必动气。”太后替严慕清说话了。

“朕没有动气。”覃昀琰看向太后的瞬间,目光被对方顶了回去。

太后道:“可陛下这举动,着实吓到慕昭仪了。”

“朕确有愤怒,”覃昀琰又道:“可朕恼的是静水司,并非慕昭仪。”

他停顿了很久,才垂视着严慕清道:“昭仪请起。”

严慕清仍跪在地上,她不敢起身甚至不敢抬头。

“夜深露重的,别让慕昭仪受了地气,”太后目光落在严慕清宴位后,朝立侍的周怀忠道:“慕昭仪的玉兰殿里,连内侍殿头都如此的没有眼力吗?”

周怀忠上前,扶起严慕清这个玉兰殿的新主子。

他扶着严慕清坐回宴位,撤回手。一立一坐间,严慕清心上的恐惧逐渐退去,惺惺作态便就取而代之。她循着周怀忠扶她坐下后撤手的方向向上望,那如水的双眸会说话,委屈和惊惶都巧妙地从其中露出一点点,就是那一点点,足够让她所想要收服的任何一个男人生出“我见犹怜”的慨叹。

可她却在这样做的同时,狐疑着此番情态对周怀忠这种人管不管用。

她想要收服这个自小长在深宫,谙熟宫禁之道,还跟随过柔嘉长公主那样厉害人物的内官,可她从没有真正看得起任何一个内官。

“说到内侍殿头,母后今夜怎得没有让魏先生跟在身边伺候?”覃昀琰的语气平和下来。

太后执杯的手凝顿了,下一刻,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和紫罗纱衣的摩挲声,开口道:“阖宫宴饮,席间怎能只摆上饮子。吾令魏先生,去慈明殿取了些好酒来。”

在太后眼里,覃昀琰裁撤静水司的决定,就是在他所问的魏先生捧了酒回到宴上时做下的。她盯着那琼浆琬液流入莹润玉杯,听见覃昀琰终于决定。

“静水司中人,为吾亲兵却不遵吾令,知已涉案中却不肯回避。这些时日,擅闯宫禁散布虚言,扰人视听包藏祸心。”覃昀琰偏过头向郝进道:“明日开朝,令三司拟诏,裁撤静水司。”

即便有长公主令,邓未外臣身份也不便在后省久留。他离开时尚还不知,宫禁另一端的御苑池畔,一个事关重大的,与他,与凌风雪,与静水司息息相关的重要决定,已在一场佳肴佐酒冷袖辅唱的升平宴饮中,生出了。

顾勋已按计划,换上了一身侍卫衣装,他披上轻甲,挂上御刀,悄无声息地入后省各宫探查。装有“青衫薄”瓷瓶的木塞已被拔掉,里面的蛊虫却在他几乎走遍各司各宫后仍静静沉眠着。

内廷虽大,一个人进了来,却也不可能凭空消失。

顾勋想着,回到了他已在最开始就探查过的地方,御苑池。

他听到静水司遭裁撤的消息时,眼中所见,瓷瓶瓶口一缕萤光缓缓流溢而出。御苑池畔,太后宴位,仪态万方的后宫之首略略偏头,朝今夜姗姗来迟的慈明殿内侍殿头魏双看去,似是向他问出了什么问题。

魏双躬身,唇未启,回答却已经以腹音传入太后耳中——已入瓮。

青衫薄悬浮着渐渐向远,拉长成一条纤细却未断的线,线端,停在了魏双他那银发与紫罗纱衣衣领之间,露出的小小一道后颈皮肤之上。

太后收回目光,感觉到藏在自己背后的人微微直起身。魏双又垂下头,他垂头时所戴的内侍高帽,帽尖不偏不倚,正正指向了斜下首位位置上,正装出惊魂甫定的严慕清。

高帽紧接着又转了方向,示意太后看向那幽微细致的绿线“青衫薄”。

话音又传出,唇还是未张,魏双只借内力催动的腹音——秘密藏不住了。

他从背后俯视太后,耳朵听着这个女人发髻之上的珠翠在摇晃间撞出声响。

她在示意他“回宫”。

魏双会意,把自己的高帽子端了端,沉声道:“太后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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