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州通判的嫡女。”

“兰湘。”

澹台傲、凌风雪同时开口，答案却不一样。

澹台傲道：“若那通嫡女真是故事中所讲一般性情刚烈又不肯服输，她已然费心费力地把曾开炎的名字写进了馆阁仕途，又怎会任由曾开炎‘事了拂衣去’，就此善罢甘休呢？”

凌风雪道：“如果‘兰湘’这个名字真是她所说的那样，只是为了让已故的沈兰‘借尸还魂’，那现在这个兰湘，原本是谁？”

“看来杏花楼还藏了不少的事情没有告诉我们。”杨建道。

“杏花楼能告诉我们湘云楼的事，可谁又能告诉我们杏花楼的事？”澹台傲道。

“千灯巷你是不能去了，”凌风雪一本正经道：“毕竟我们机灵的澹台小公子已经被里面的人骗过一次了。”

澹台傲眼睛看凌风雪，凌风雪看那双清澈的圆眼睛眨巴眨巴，心上淌过几缕笑意。他笑自己面前这双眼睛第一次让自己有幸得知了，原来泉眼除过清澈的、冷冽的，还可以是幽怨的。

“好了不拿你寻开心了，”凌风雪的笑意浮上唇角，又变得谨慎克制起来，他转而与杨建对视，说道：“无论是为追查湘云楼案，还是为了追查风雪夜高手这事本身，与杨大人您去官府的，只需要一个人便够了。”

“你要随我去官府？”杨建也笑，笑得冠冕堂皇却没藏住其间的几分讥讽与轻蔑。“容我提醒公子，纵使你没有做下什么作奸犯科的恶事，官府也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若非顾忌官府官威，杏花楼何必煞费苦心找到澹台少侠，再说……”

杨建低下头又抬起，丝毫不介意让凌风雪看出他对他由上到下不怎么礼貌的打量。他眼里，凌风雪形影单薄看着弱不禁风，实则如同他昨夜已观察到的那样是个一等一的高手。他看起来不像澹台傲那样行止动作无遮无拦，永远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杨建的目光落在凌风雪腰间，他看凌风雪连佩剑都没有。自从在驿馆外与凌风雪定下了那个约定后，凌风雪在他心里就彻底成了一个不懂刀剑磊落，只识人心谋算的人。

这种人和他不同路。

他其实觉得这种人不该待在这快意恩仇的江湖。

杨建收回不怀好意的审视，想了想还是朝凌风雪抱拳道：“算了，习武之人讲求个快言快语，公子莫怪。”

凌风雪不响，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对面人却先有了动静。

“习武之人也不都是快言快语，也有万事多思，想好了分寸才开口的，”澹台傲道：“比如我眼前的这位。”

杨建愣了愣。

“再说了，江湖既然快意磊落，便大家都是一样，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起，杨大人…”澹台傲想了想又道：“凌公子之姓……，或许如今已不是声震江湖的大姓，但总有人听到这‘凌’字，会想起一些人，一些不只是有名剑相伴有地位加持，更有真真正正的先天下之忧之心，真真正正为天下做过一些值得被记住之事的人。”

这一下，愣住的人变成了凌风雪。

澹台傲不是个真正无遮无拦的人。

就如凌风雪看出的那样，他看起来越是不靠谱，其实心里越有底。

可他毕竟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少年心性，纯良、义气、无所拘泥。

当他看到了他认为不公的事，当他听到了他认为不对的话时，再是心里有数的少年也会像现在这样，不管不顾地为人打抱不平。

澹台傲看到了湘云楼的不公，所以他会可以规避江山江湖的界限，去和官府对抗；

他听到了他认为不对的话，所以他会不理是不是合时宜，就替自己向杨建打抱不平。

良久，凌风雪才从怔忪之中走出来。

他怔忪，是因他倾慕那少年义气温柔却果敢，更是因为他明白了，澹台傲第二次去千灯巷，不只问了千灯巷关于“宴山别业”的问题。

凌家，那个曾经一柄清霜显名天下的凌家，那个在九年前出现在让大褚朝廷险些颠覆的叛军阵前的凌家。他们的事，澹台傲知道了。

哪怕只有一点，只是几分，只有一些道听途说的只言片语，只有一些市井闲谈后余下的零星记忆，这也便够了。

朝廷抹得去的是凌家的名字，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它可以逼迫所有人选择去遗忘，而不能让人们真正地遗忘。

怔忪过后是满心满脑的空白，凌风雪一时间什么思绪都没有，他不记得他们分析到了哪里，不记得杨建对自己说了什么，他只记得一件事——随杨建去官府。

就如杨建所说，官府毕竟是官府，如果真的要有人作诱饵去引出陈文清留下的亲信，那那个人一定要是他。

他这么想着，对澹台傲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

他笑着说，“现下长风阁好不容易才没有再缠着澹台小公子你不放，若你入了官府，恐怕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得到消息然后去向澹台老前辈通风报信。”

澹台傲想了想，又听到凌风雪说，“杏花楼最初是想让你去官府不错，可现在，你身边不是已经有我了吗？”

片刻停顿，凌风雪又解释，他整个人好似刻意带上了机心和营算一般地说，杏花楼藏着太多事，不是个值得相信的地方。如果此事有诈，至少得有个人为了接应留在外面。

杨建听到了凌风雪的话。

和凌风雪预料的一样，他果然很不开心。凌风雪话里留在外面接应的人是澹台傲，不包括他。这个可以率先找到他提出约定的人，这个方才还对同伴说出“杨大人可信”这样的话的人，其实竟根本不信任他。

“那走吧，”杨建朝凌风雪抬抬下巴，悻悻地，“天都快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