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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两情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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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司也陷进罗织的雨帘里,无人撑起雨具,雨帘没被伞盖挑起,被司里上上下下的轻装银甲割开。

雨帘在敲打银甲。

大珠小珠,噼啪…噼啪…噼啪…

噼啪声消亡在惊雷里。

轰隆隆…轰隆隆……

雷电在万丈高空闪现,降下沉重的闷响,像是在替谁说话。

“魏敬山有罪!魏敬山有功!”

雷声雨声交织着,沉闷肃然的天边之音降下人间,成了无比的悲恸与凄然。刑场外无人开口为魏敬山求情。开口说话的……是跪在他身边的顾勋。

顾勋,开口了。

顾勋开口了?顾勋说话了?顾勋,会说话?

比起顾勋在说什么,在场的人更惊异的却只是顾勋能说话这件事本身。

顾勋本就能说话,只是没几个人知道。他刚被长公主从地狱的边缘拉回来时不是现在这样,他花了很久才从发疯的状态下抽离,举目无亲,举目皆仇,发疯的另一个极端就是闭口不言。

他的身体被从地狱拉回来,魂魄还困在里面。长公主告诉他要好好地活,活着才能报仇,才能让白家案子的真相大白天下,才能让那些恶毒的,觊觎的,满是野心的目光在你跟前变成卑躬顺从。

长公主把他的人拉回人间,又把他的心拽出地狱。他连人带心全都回了人间,却还是闭口不言。只要说话就难免有疏漏,只要开口就难免被人听出破绽,顾勋在人前装了近十年的哑,他现在开口,声音在雷雨里石破天惊,他喊着魏敬山的名字,高亢,嘶哑,震惊众人。

邢狱院审案的主官也在场,他是这里面最惊讶的。今上宽仁不允酷吏,顾勋在邢狱院关了十天,主官问他图谋,问他缘由,问他有无人指使,最后索性问他是否有冤,顾勋理也不理,就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主官在他面前摆上纸笔,笔墨干了十天,宣纸空白了十天。

顾勋背后无主谋,却有冤。满目含恨的大冤。顾勋不写。他要保护还活着的人。长公主。

他知道,仅凭寒秋十九刃的仵作案卷远不够去翻那桩在他心上历历在目,在外人眼里却已尘封的陈年旧案。长公主身边,多一个悖逆叛乱的亲卫,无人敢治其罪,即使是管教无方,可若是……

若是他顾勋不是顾勋……

白家遗子,夜闯慈明,却没杀了太后,反而在有机会向太后发出致命一击时束手就擒。

没人会认为这力挽狂澜是因为魏敬山。这事只会被认为古怪,然后被太后拿去给谏院,再做成第二篇构陷文章。顾勋这些年在长公主身边,看透了这些阴暗诡谋,他不想长公主再被牵连。

“魏敬山有罪!魏敬山有功!”

惊雷又下,伴随着魏敬山声嘶力竭地喝止,“顾勋!”魏敬山大喊。

无人回应,无人为他们说话,包括长公主。

十日前,慈明殿一切都还没尘埃落定之时,内侍省传不来一个太医,宫中奇珍异草无数,杏林妙手比比皆是,救不了内侍省一个内官。

覃昀瑛不懂医道,可她能救人,她曾经把顾勋拉回了人间,那时又把将将永堕地狱的周怀忠,拉了回来。她救了周怀忠,用她自己。

周怀忠的毒药已被搜查了干净,长公主拔下自己的银钗,划开了周怀忠和自己的手腕,以血为介,把毒…也下在了她自己身上。

后面的事,长公主无从知晓了。若是她在,她一定也会替魏敬山喊出这句“有罪亦有功”的话,顾勋想。早在九年前,早在他还尚姓白的时候,朝廷收拾京郊别院叛乱遗祸,长公主便也替凌家,说出了这功与罪的辩驳——凌匿有罪,凌引,有功。

当年的凌家,如今的魏敬山,京郊别院九年之隔的大雨与烈火,水、火、雨、电、焰,不管过了多久,一样的。

“元丰七年初!”

顾勋绝望,嘶喊声带着血泪,盖过魏敬山。

“元丰七年初!西线军整军,直辖禁军厢军副将魏敬山接枢密院令,督办西线遥隶禁军改编之事。”顾勋高声,“同年年中,西境戎敌趁军改扰大褚国边,魏敬山携金沙镇改编遥隶禁军两军一厢横跨金沙往边地平乱,力克戎敌!”

“元丰八年,魏敬山拔营归返金沙,遵朝廷革新改制,在金沙镇厘田产,推新法,查获侵田千顷,屯筹军粮万石!”

“新法推行,诸事厘清。魏敬山却遭人报复,被罚没田产银粮的当地大户联手,对大褚一军之将刺杀投毒。而后行刺之事查清,魏敬山毒物入体无法根除,他缉拿罪魁祸首,却也上书陈情,赦免了三番两次加害于他之人的亲眷同族。”

“同年年末,魏敬山沿西线查屯田,于卫所遇西戎间者围攻,时卫所新建刀兵皆未入库,西戎间者断卫所向外传信之路,魏敬山一将领亲兵卫所兵三十一人,歼敌九十活捉敌首,自己身负重伤,九死一生……”

“元丰九年,金沙镇有贼人□□物于商队货物之中,混迹商客之内入关时被魏敬山识破,贼人就势盾逃,魏敬山不及调兵,一人一马追回贼人,查缴毒物百斤,又携西线军千机营往边地,直捣贼人老巢。”

“魏敬山,魏将军,”顾勋周身颤抖,脖颈之上的青筋越来越明晰,他在满天大雨和行空惊雷间高喊:“魏敬山无罪,顾勋才有罪!顾勋此人!悖逆之徒,狼子野心!蛰伏当朝柔嘉长公主身侧,图谋皇城天家与太后,当死当斩!可罪人顾勋,斗胆求天家念及魏敬山连年军功,为大褚鞠躬尽瘁,绕他不死!”顾勋仰天,又看回雨幕之中的银甲,华盖之下的邢狱院判官。“罪人顾勋,斗胆求天家赦魏敬山携刀兵擅闯内廷之罪,魏敬山与罪人顾勋本是两立,顾勋闯宫是要杀人,魏敬山闯宫,只为救驾!魏敬山有罪!魏敬山有功!罪人顾勋求天家求朝廷,饶魏敬山不死……”

顾勋的嗓子已经喊得很哑了,他的话也已经说尽了。他跪着,低头,然后向众人叩首。

众人惊愕,却都寂静。

顾勋此刻已再无话可说,他只是不断地把身子低下又直起,一次次一次次,重重地,以头戗地。

“顾勋!”

“顾勋!你起来!”

“顾勋停下!”

魏敬山的嗓子也哑得不能再哑。他偏过身子膝行向顾勋,东倒西晃,他要去制止顾勋没命地磕头,他被冲上来的殿前司拖回原地。

“顾勋你别再傻了!你让我陪你顾勋!”霹裂的声音还在继续,徒劳地响在刽子手的刀前,魏敬山眼见顾勋磕头,眼见顾勋倒地,眼见顾勋额上的血流进地上泥沙混杂的雨水,蜿蜒成红色的纱。

红纱和雨幕一样,是被罗织的无法逃离的网,被缚在网里的人绝望,在绝望中听见以为永远没机会听见的声音响起在远方。

有车马,车驾齿轮转过青砖地,顾勋倒地恰能最先听得无比清晰。下一刻,别院里所有人向车马来处看去。

紺幰愈近,众人惊愕本就未消,此刻诚惶诚恐,仰首屏息,跪拜恭迎天子辇毂,不期而至。

銮铃声声。

车轮停转,车驾内的人却连车帘也没有掀开。温和平静的声音自车帘后传来,众人看不到天家的脸,却听得出天家温和声嗓之下语气威严。

“准卿所请。”车驾之中,覃昀琰开口,“燕云将军,于西境厘田畴筹粮饷,整军备平戎敌,镇守一方,实有赫赫军功。慈明之案,便如卿之所言,乃事急从权之策,当机立断之举。”

郝进在车驾之外,他一挥臂,衣袖飞出头顶的伞盖。

殿前司万封终于等来天子,郝进挥手,他旋即便冲向顾勋,先把人托扶了起来。

车帘未掀,车内人却有所察,又言道:“顾勋缘何行刺,可是有冤情申辩无门?”

车外,没有回应。

“强闯宫禁,慈明行刺。兹事体大,邢狱院未查清不得定案,”覃昀琰又开口,“此案不定,案犯顾勋,不得问斩。”

魏敬山和万封都怔住,他们眼底映进风雨之中的天青色车幔。

不得问斩……

那天家之意,对顾勋……

还未等他们二人细想下去,天青色之外,郝进的声音便已响起。郝进老迈却高亢的声音和雨势一样有力,他简短地传达着方才皇帝听完了文德殿外政事堂劝谏后的圣意。

“放人。”郝进又一挥衣袖。殿前司解开顾勋魏敬山反绑的手,与邢狱院众人一同退去。

顾勋魏敬山头顶的雨忽然“停”了,有内侍走过来,在他二人上方撑起一把伞盖。

天青色终是被掀开,车幔摇动间,天子已下来车驾,向二人走去。他身后,有小内侍跟上来,手里端着一壶酒。

“刚刚政事堂劝谏,说燕云将军闯宫是死罪,但即便死罪,也要换一种方式。”覃昀琰示意身后小内侍把酒端向二人。

“换一种方式入九幽,也无妨。”覃昀琰看了看内侍所捧之酒,复向顾勋魏敬山递去眼神时,刻意加重了言语间“九幽”二字的力道。

“顾卿,燕云将军,”覃昀琰收回目光,却道:“二位可曾听闻这宫中,有一种无解的奇毒?”

“今日,赐卿卮酒,秘而不宣。”覃昀琰微笑看二人,从容问道:“二位知道,何为拈花一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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