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师？你是傀师！”幻妖身上的煞气不可控制地泄出，她不敢相信：“不，这不可能，你若是傀师，怎么可能和仙门的人一道同行。”

噬魂阵剥离人的精魂，就算是封穴也可以强行冲破，而楚辞一脚踩在阵眼的中心，便是用身体来挡住阵中杀机。

因为她知道，傀师之魂已经被傀线紧紧束缚，融入傀师的身躯，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种法阵异术可以将傀师的魂魄抽离躯体。只要她站在阵眼中心，此等恶阵一旦噬魂不得便会反扑布阵者。

楚辞冷嗤一声，傀师一门恶名昭著，仍谁也不会将其和光明磊落的仙门挂上联系。

她本该热心地答疑解惑，只是现在，她对此恶妖早就没了耐心：“我想我没必要跟你解释。”

话音将落，只见舵楼处，银辉再起，化作凛然杀机，挣脱额煞气束缚的朔方阵四人立刻改换阵形，虹光弊天，她的惨叫比方才更为凄厉，又逐渐式微，这一次，幻妖再无逃出生天的机会。

天穹之下，亮如白昼，幻妖的身躯在剑阵中渐渐碾作齑粉，只是没有人发现，在她身躯破碎之时，嘴角竟然露出一抹轻蔑的笑

与此同时，朔方四人发现了剑阵中的异样。

姜玉引道：“咦，这是什么？”

温询疑道：“似乎是张符纸，这幻妖体内怎么化出一张符纸？”

那幻妖分明已形神俱灭，可剑阵中心却残留着一张明黄色的符纸，朱红色的咒文异常扭曲，令人不寒而栗。

这种情况实在反常，众人皆不敢贸然触碰，只得收阵观察。

“这是什么符纸？”牧云疑道，“怎么从未见过？”

而不远处，楚辞也发现了异样，她凝目一望，心中思忖，妖物体内炼化出的不是妖丹而是符纸，难道说....

“不好！”楚辞和柳怀英异口同声。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张符纸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无火自燃，如同焚化的冥钞般悬浮至半空中，旋即纸灰散尽，而下一刻，海面之上传来阵阵巨响，一个庞然大物怒吼着从水面浮现。

巨兽的声浪如雷贯耳，狂风再度席卷，扬起千重浪，誓要将商船吞入其中，风暴之中，那巨物的身躯愈发壮大，待得众人看清其真容之时，心中大愕。

姜玉引不敢置信地惊声道：“这，这是什么怪物？！”

只见眼前的巨兽，身宽数十丈，壮似犀牛，破海而出，行走间直激起惊涛骇浪，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它的头部，它居然生有九个头！

“仓兕！”楚辞慌乱地抓住桅杆，三言两语地解释：“是一种水兽，生九头，善覆人船。”

牧云丧道：“善覆人船？完了，完了，它这是要把我们全部都掀到海里去？”

姜玉引苦涩不已：“这妖怪到底修得什么邪门歪道，怎么会用符纸召唤出这种怪物？”

各种头绪千回百转，楚辞暗中推测，只道：“不，不，或许不是那只幻妖召唤出来的！”

然而，风浪与仓兕的怒吼声太过嘈杂，姜玉引等人根本听不清楚辞的声音。

姜玉引喊道：“你说什么！”

可现在已经不是分析怪物来历的时候了，因为巨兽仓兕已经将水面卷起一个巨大漩涡，并且一步一步朝他们的商船逼近了。

牧云急道：“完蛋了，完蛋了，真冲着我们来的。”

按说，这一带水域，应有不少船只，可是自从上半夜鬼舶侵入，他们所乘的这艘商船，早就偏离了航线，不知道泊入哪块犄角旮旯去了。

偌大的水面上，伶仃的商船成为了唯一的攻击目标。

水天相溶，天地晦暗，姜玉引和牧云引剑相击，但是仓兕的体型太过庞大，几道剑芒刺中都被反弹了回来，不仅未伤及分毫，反而激怒了它。

又是一阵怒吼，巨兽仓兕迎头相撞，柳怀英和温询二人见状，连忙结出一道结界抵御。①

可这也只能稍作缓冲，商船仍是在撞击中激烈震荡。

楚辞紧紧抓住桅杆，这一整夜颠沛流离，她的体力几乎快要消耗殆尽，现下只得勉力支撑。

而此时船身这一个剧震，桅杆发出一阵令人心慌的声响，楚辞扭头一看，原来是其不堪重负，裂开了一道。

她暗道不妙，乘船众人包括绑着赵雍的绳索悉数被串连在这桅杆上，桅杆所承压力太大，断裂怕是迟早的事。

楚辞立即大声喊道：“快过来把船上的人绑住！”

朔方城几人连忙飞身过来，许是因为幻术和噬魂阵的冲击，船上的人还在昏迷当中，得亏这幻术迷惑力持久，要是让他们清醒地目击这九个脑袋的怪物，三魂七魄都得吓出窍。

可是就算把人固定在船上也无济于事，这仓兕真如楚辞所说，铁了心地要将商船掀翻，就算柳怀英和温询施法稳住船身，却也仍然在重重撞击下，节节败退。

“不行，这样根本不行！再这么撞下去，迟早要船毁人亡！”牧云大喊道：“你能用傀术控制这怪物吗？”

楚辞一怔，虽说她很想一直想解开灵锁恢复灵力，但是自她成为傀师以来，几乎从未用傀术控制外物，当日殉骨崖控下赵雍都只是情急之中出手，更何况赵雍是亡魂，而眼前的仓兕却是实打实的活物。

她这样一想，便去看柳怀英的神色，不料后者也朝她看来，二人正好对视。

柳怀英的眼神太过复杂，不是警告更像是担忧和犹豫，楚辞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头猛跳...难不成他对傀师的秘术知道些什么？

她还未来得及回话，就听姜玉引一声惊呼：“小心！”

狂风怒吼声中，隐约传来“咔嚓”一声脆响，这船体没裂倒是桅杆被震断了，直直倒下，正好砸向距离最近的楚辞。

楚辞立刻闪身躲避，可是船板摇晃剧烈，她身形虽灵活，但这样快速移动，便骤然失去了平衡，侧身之间，脚下踉跄，侧腰撞上护栏，强大的反力将她整个人往上一抛，楚辞在半空中被迫翻了个身，仰面便要坠入水中。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影疾疾掠过，楚辞只觉得手腕一紧，回头一看原是柳怀英及时抓住了她，可是仓兕又在这个时候掀起巨浪，船身被击打地几乎跃离了水面，而柳怀英本就已经是大半个身子探出了栏杆，这一下撞击，则是和楚辞一起被震到了空中，而他们的身下正是仓兕卷起的漩涡。

“楚辞！”“怀英！”“师兄！”

船上传来众人的惊叫，楚辞心想，完了，那漩涡中心的黑洞深不可测，若是被卷进去就算不溺亡，也会在水层的重压下粉身碎骨。

一些念头，电光火石间在她脑海中闪过，她当即决定一掌击向柳怀英，要将他其拍回船上。

这一掌她使了十足十的力，可没承想，柳怀英手拽地死紧，他居然不躲不闪地接下这掌，依旧没有放手？！

简直是不要命！楚辞瞪大了双眼，不解地看向他，今夜多番袭击，就算是修为高深的宗师，如此耗费灵力也应到了强弩之末，可这人怎么能如此执拗，嘴角都溢出血了，还是不肯放手？

她想出言怒斥，可身侧的狂风，骇浪，怒吼，还有手臂上坚定不移的力度，却让她这一声质问生生哽在喉中。

深海漫无边际，巨兽撼天动地，就在二人即将没入那深不见底的巨涡之中时，一道悠长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似是有人于天外吟唱，温柔而有力，清澈而婉转，穿过深不见底的海域，穿过呼啸不止的狂风，回荡在云水之间。

正在船板上拼死挣扎的众人愣住了，暴走的仓兕也愣住了。它在听到这声音后，居然发出一声脆弱的低吟，顷刻间平息了怒气，停止了攻击。

那硕大的身躯很快佝偻畏缩下去，而它身下被卷起的漩涡也逐渐隐没。受到安抚的猛兽，在此时此刻竟然莫名生出些许滑稽的可笑。

海浪之中，荧光烁烁，依稀可见湛蓝的鳞辉潜行游走，像是坠入了漫天星河。

众人一夜惊魂未定，而这吟唱声空灵缥缈却直击肺腑，一寸一寸抚平众人紧绷的神经。

巨兽仓兕再度沉入深海，转眼间销声匿迹。

风止浪息，水面重归平静，从天而降的吟唱不仅带走了气焰嚣张的巨兽，也带走了叱咤一夜的风雨，商船在渐渐缓和的波涛中被拨回原位。柳怀英握着楚辞的手腕，带着她就势在水面轻点，二人一个利落地=的旋身，总算是重新落回了甲板上。

而那神秘的远方来客此时已悄无声息的离开，方才种种惊心动魄的场面竟只在弹指间归于平静。

甲板上的五人怔怔地望着海面，有人喃喃道：“刚刚那是...”

南海异境，奇诡美丽的传说，数不胜数，可那如梦似幻的低吟，那鲜醴夺目的萤辉，都只能让人想到一种可能。

那是深海的不老梦，是水底的明月魄。

那是，水居之主，鲛族。

①引自汉·王充《论衡》

终于能上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