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虫联盟，存续时间八百年，下属单位遍布四大星系群，这样一个历史悠久影响深远的半官方组织，近百年却日渐式微，近三年更是陷入史上最低谷。

这是理所当然的。比起日益淡出国民教材的虫患，现在星际人民更关注的是菌乱。每年异种菌毁灭的文明都在两位数以上，而每一次新菌现身，各星球政府、官方半官方机构、星际经济组织……就会将更多原本划拨给反虫联盟的资金，转拨给除菌卫士。

今年，反虫联盟连总部的资金流都捉襟见肘，至于散布各地的下属单位、分支机构……

万宝星。北半球。黄金大陆的某个城市里。

一栋年代悠久、摇摇欲坠的五层大楼，这是反虫联盟·七宝星·外宣分部的办事处。

四楼，灰蒙蒙的办公室内。

“部长。这个月总部的拨款，只发了一千。”一个清冷的女音说，“另外，我们收到了热心市民捐助的一千块。”

一个小信封被轻轻放在办公桌上。

“……”

隔着办公桌，面向落地窗的金发女人，听完了下属的汇报。

她没有转身，声音深沉：“夏艾，你捐款了多少？”

名为夏艾的清冷女性：“二百五。”

部长：“伊伊，你捐了多少？”

角落里一个弱气的男音响起：“二百五……”

部长转过身来。她的金丝眼镜后，挂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

一千块的捐款。二百五加二百五等于五百，还有五百块，是部长自己捐的。

“也就是说，除了我们单位的人以外，没有任何市民捐款，是吗？”

屋里没人说话。办公桌上放着捐款的小信封，仿佛都冻得颤抖了一下。

部长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

“是我的失职。”她沉重地说，“我没能让人民重视起反虫事业的重要性。我身为外宣部长……愧对大家！明天我就向总部请辞……”

“部长……”弱气的男音响起，带着哭腔，“你别走。我们需要你。”

部长微微动容。“伊伊……”

“部长您不能走。”清冷的嗓音，“您走了，我就要顶上去了。”

部长一愣，随即露出伤感又欣慰的笑：“那样也好，夏艾，你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夏艾：“我当上部长后，我就会向总部申请解散七宝星-外宣分部。让所有人都解脱。”

“……”

“……”

面对同事和上司愤怒的目光，夏艾平静地打开随身携带的光脑，说：“既然诸位已经打起精神，那就开始今天的会议吧。”

“先说菌的消息。前日，有三艘飞船遭到了菌的袭击，分别位于绿目星系群的大熊星系的光轮星系的右悬臂的……以下省略。”

夏艾划了一下光屏，在同僚们不赞成的眼光中，若无其事地换了条快讯，“同样是前天，有消息称在绿目星系群与源河星系群的交界处突然出现了一颗巨行星，两分三十秒后又突然消失。当时附近只有一艘旅游观光客船，很遗憾，没有人拍下那颗行星的照片。”

她停了一下。肖伊伊小声问：“然后呢？”

“我认为这条简讯有价值。”夏艾说，她看向部长，却见部长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夏艾：“部长？”

“嗯？唔。”部长用手指把眼镜往上托了托，“我在想，不如就把我们办公楼出租给‘鬼漫’摄影组，换取一些资助。昨天导演来找我谈了，给了这个数。”

夏艾：“……”

关掉讯息屏，她把光脑丢到一边。

“那么，来聊点大家都喜欢的话题吧，虫。”

屋里另外两个人立刻目光炯炯地盯过来。

“现在民众对虫关注不够，不外乎是因为虫已经死了太久。”

夏艾走到窗边，刷地拉上窗帘，屋内骤暗，感应灯自动亮起——一个巨大的、挥舞着大鳌的可怖投影，从所有人头顶落下。整个空间都笼罩在虫灯的阴影中。

“如果。”

“如果虫又出现了呢？”

“如果它毁灭了一艘飞船，一个城市，甚至一个文明呢？”

“人们还能无动于衷吗？”

室内静了很久，然后肖伊伊弱气的声音响起：“可是，现在哪里都没有虫呀？”

夏艾微微一笑。

“真相是什么重要吗？”

“只需要人们相信虫族复兴就够了。”

*

万宝星。南半球。水晶大陆的某个繁华市区。

一栋三十二层的蓝色圆顶大楼，伫立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这是“亚人屋”在万宝星设立的分部。

沈御枢和费卷此刻正在一楼，等着前台AI将他们拜访的消息传达给琳夫人。

琳夫人就是之前费卷与万理无忧久别重逢时，站在万理无忧身旁的那个女郎。她个头高挑，声音却很甜美。

当然，在费卷这个被她坑杀过的人看来，这婆娘和沈御枢，那就是一对母英豪，雌雌双天煞。

掐起来！

“久等了。”AI女前台微笑点头，“您的特征纹已经录入，请走右侧第三台电梯。”

来了。费卷摁掉烟头，迫不及待想要吃瓜。

不料沈御枢居然说：“你在这等我。”

“！”费卷做作地捂住胸口，“为什么……”

“呵。”一声轻慢的鼻音在他们身旁响起。费卷与沈御枢转头看去，就见一个绿皮肤的短发少女，神情鄙夷地睨着这边。

准确地说是睨着费卷。

“怎么，又手头紧了？”绿皮少女冷笑，“你也真是厚脸皮，沾着亚人屋的光，败坏亚人屋的名声。你还有脸来。”

她单手握着她自己的尾巴，那是一条半机械的长尾，与身体相连的前端通体深绿、倒刺怒张，后半部分却是合金打造。她将这条尾巴抓在手里，像握着随时能挥出去的鞭子。

厅里开始有人停驻，朝这边看。

沈御枢扬了扬眉，望向费卷。意外的是，费卷竟然一声不吭。

沈御枢：“她是谁？”

费卷从烟盒里倒出一根烟，表情烦躁，“你别管。……不是，您上去吧。”

他们一问一回，绿皮少女把目光落到了沈御枢身上，然后轻蔑地用手指点了点：“这赌鬼是不是说他能帮你？告诉你，他只会搞砸一切。和他混一起，你也会烂到泥巴里。”

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望向沈御枢的视线带上了看笑话的意味。

沈御枢点了点头。“我也讨厌烂赌鬼。”

费卷点燃了烟，却没放进嘴里，脸色僵硬。

沈御枢：“但我更讨厌对我的人说三道四。”

夹在手中的烟颤了一下，费卷看向沈御枢。

沈御枢对绿皮少女说：“你可以现在过来，向我道歉。”

所有人愣了一下。向她道歉？不是向费卷吗？

“——或者我把你吃掉。”沈御枢说。

绿皮少女回过神，哼笑一声。

她单手叉腰上前一步。

她没注意到她手里那条虎视眈眈的尾巴，忽然抖了一下，然后垂挂下来。

“吃了我？你……”

她卡住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尾巴突然炸起来，缠住了她的脖子，并且正在收紧。

绿皮少女后背一凉，抬手用力抓住尾巴，同时怒视沈御枢。

银发的女性脸上有不悦，但更多的是诧异。她挑起一边眉毛，像是说你在耍什么猴戏。

绿皮少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牙齿一磕，开始发抖。

——一旦遇到了自己绝对打不过的对手，尾巴就会率先一步求饶，松松垂下，以示臣服；倘若自家主人还不识趣，它就会奋起缠住脖子，扼住咽喉，使其失去意识。

会进化出这种机制，是因为她的种族在原生星球上位于食物链底层，对上动态视力绝佳又只吃鲜食的天敌，最好的办法就是装死。

数万年过去，她的族人们已经点亮科技树飞入太空。为了掩盖那段被猎食的屈辱过去，所有的婴孩都会一出生就截断半根尾巴，安装机械尾，以隔断尾巴的本能反应。

“碧昂丝。”族里的长老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在外面，要是遇到了让你尾巴‘活过来’的人，你就……”

碧昂丝手抖得抓不住尾巴。她张了张嘴，没有声音。

长老。她想，我遇到了，但是我得罪她了。对不起。

……算了。会和骗子卷走在一起的，就算很强，也只是怪力猴子罢了。救不了我们的国。

碧昂丝反而松开了手，昂首挺胸，怒视沈御枢。

周围有好事者开始起哄，说附近有角斗场，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不如去那边比划比划。

但也有人已经看出来了，碧昂丝输了。

不但要输，她可能还要死了。

大星际时代，亚人之间自有一套不成文的法则，一方技不如人，弱肉强食，也是天理。

私语并不窃窃。

碧昂丝听着听着，大眼睛里激荡起泪。

沈御枢皱起眉，她已经不耐烦了。费卷却忽然碰了一下她的手。

沈御枢动作一顿，看向他。

费卷垂着眼睛。

就在这时，有人走近，微笑道：“两位贵宾，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围观群众一愣。

“鲸女士……！”有人低声诧异。

鲸女士的目光在场内轻轻掠过，接触到她目光的人都情不自禁陷入了沉醉，连碧昂丝都不例外，她裹缠着自己脖子的尾巴松开了。

沈御枢静静瞧着这一切。

鲸女士转过脸来，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旋即对沈御枢微微一笑：“琳夫人和婷司长都在。”

她轻轻示意了一下楼上。

沈御枢点点头。

“费卷。”沈御枢打了一下他肩膀，“走了。”

费卷猛地回神，他飞快地瞥了鲸女士一眼，脸色微微发白，低头跟上了沈御枢。

鲸女士却没将他们送上楼，而是在电梯口便停下了。

她星辰般的紫色眼眸注视着沈御枢。

“第二个。”

“您是第二个，对我不为所动的‘人’。”

这个能用眼眸杀死一座城池的女性亚人，点了点自己的眼角，浅笑着，微微鞠躬，“祝您在这里过得愉快。”

叮。电梯到了。

外头，碧昂丝如梦方醒。她环顾四周，人群开始散去，不见了费卷与那神秘的银发女亚人。回想起鲸女士的态度，碧昂丝脸色变了又变。终于，她快步走向前台，低声询问。

电梯里，费卷就像是背后有虫子爬似的，扭了半天，终于捏着鼻子说：“谢了。”各种事情上。

沈御枢：“嗯？什么？”

费卷：“……”

沈御枢：“大声点。”

费卷转头看电梯上的宣传视频，哼唧：“碧昂丝身份特殊，你对她有大恩，将来对你有好处的。”

“大恩？有吗？”

“不杀之恩为大恩。”费卷认真道。

沈御枢若有所思，却话锋一转：“你之前对她做了什么？骗她钱了？”

费卷噎了一下，含糊道：“其实我也是受害者……”

叮。

电梯到站。费卷如释重负，率先跨出门，反手按住电梯门，等沈御枢出来。

出了电梯，外面是一条格调高雅的廊道，墙上挂着名画。

两人一起向前，费卷稍稍落后半步。他摸了摸贴身衣袋里的银钥匙，这是他丢了半条命换来的。

他望向沈御枢。她的侧脸极美，鼻尖似一弯小小的月。

费卷心神不定，忍不住问：“如果谈不拢，你想怎么办？”琳夫人可不是善茬。而沈御枢一看就没有商战头脑。万理的贷款可是个大数目。

沈御枢停下来，面露思索。

“谈不拢是利益给得不够。”她竟然说了句很有道理的话，“总之，先把你捆起来卖断给圣族吧。”

“……”

“开玩笑。”

“……”

费卷终于下了决心，今天说什么也要当一回英雄。

救救自己！

费卷：“琳夫人是我老熟人了。你等下少说话，听我指挥。”

“嗯？”

“……您看我发挥。”

费卷又摸了摸银钥匙，恋恋不舍。珍贵的人情等下就要用掉了。唉。

算了。留得青山在。先过眼前这关。——对了，还得留意别让琳夫人察觉到沈御枢的“真实身份”……嘶，圣族和虫族可是死对头……

费卷脑内转个不停。

廊道两侧的画不断向他们身后移动。

终于，前面右侧的墙上出现了一道门。

到了。

叩响门扉。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里面是黑的。

沈御枢与费卷走了进去，门在他们身后合拢，将屋内与外界隔绝。

哒。灯亮了。室内通明。

沈御枢眯起眼。

这竟然是一个家庭影院。

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着的，却不是任何一部影片，而是一个多小时前真实发生的事——是黄房子外，万理无忧遭到高压电袭击的影像。

当然，这段影像里，沈御枢也在，她那舒展翻卷的大翅膀也在。

一切都那么清晰，清晰得能看清脊膀上骨碌碌转着眼珠的虫目。

费卷倒抽一口气。他看向沈御枢。

银发虫族的神情藏在阴影里。

机械齿轮的转动声，来自屏幕下方的观众席。

一张椅子转了过来。

椅子里坐着琳夫人。

“真是好大的惊喜。”她面上笑容深深，“费卷，你立功了。”

作者有话要说：琳·丘比·夫人：费卷，你立功了。

*

有没有小可爱看过《樱兰高校》，老番了，但真的一点不过时~

外宣部里的一开始的那段对话灵感就来自樱兰新闻部=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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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杀之恩为大恩]

马县长直呼内行。

岚牙·特恩佩斯特·狼点了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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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的要素是不是太多了.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