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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不依不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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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濯被跳了一次重要剧情。至少在他看来,无论是谁,费尽心思复刻了十几个他放到围猎场里面去杀人,事后一定是一场腥风血雨。如果不被审判,至少也应该会被关到牢里过上那么几天,吃馒头喝脏水,好言相劝或是严刑逼供,然后他宁死不屈咬牙坚持,他的师尊师叔同门兄弟姐妹们想尽办法把他救出大牢,在痛苦而又充实的牢狱生活中想明白人生一切,然后大彻大悟或者是就此黑化,出去后就已不再是从前的方濯,而是一个经受命运洗礼明了人世实质的加强版方濯。

但是没有,一点也没有。

甚至人都没死(此处方濯要澄清一点,他没有任何希望无辜人死去的意思),柳轻绮在短时间内迅速地学会了比祁新雪的霜峰药理要更厉害更立竿见影的疗愈术,非但能在瞬间扭转乾坤,还能起死回生。

柳轻绮以一种最不可思议的速度结束了这场争斗。

同时以一种最匪夷所思的方式撕破了脸面。

方濯怎么想,都没有想到,燕应叹没死这个秘密,竟然会在这时候在诸门面前抖搂出来。

也压根没有想到,柳轻绮会用修真界目前最大的祸害来换自己一命。

方濯的心态经历了数种完全不同的变化。就在“燕应叹”这个词出来之后,伴随着有人未曾遏制住的惊呼和在场数位像是商量好了一样突然一起狠狠握住扶手的人们的起身,方濯的心也随之一跳一跳,升到喉口,又猛地坠入谷底。

方濯大抵认为,自己在某种程度上还挺天真。

但是他不傻。

他不认为柳轻绮在短短的这一段时间之内就能迅速地从燕应叹当年所带给他的阴影中起身,并且能毫无心理障碍地就跟众人揭开这个还不知到底会进行如何走向的消息。而看云婳婉的神情,很明显,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柳轻绮并没有跟他们商量过。

振鹭山与一些知情人藏着燕应叹这个消息,正是因为不知到底是让诸位都知道好,还是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广而告之。如果能将燕应叹悄悄直接扼杀在摇篮里,那么一切悄无声息地走向完美结局,是最好的。可很明显,他现在的趋向已经向着东山再起一路狂奔而去。这个秘密瞒不住,也不能瞒,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毕竟当年燕应叹之死人人都知道,但当时的情形以及事后修真界的态度却很值得令人揣摩。

柳轻绮不是那种一意孤行的人。

他爱管闲事,但是不爱折腾破事。

方濯打破他一个杯子他能想八百个招让方濯生不如死,但是提醒他小测完忘了收卷,他又烦得要命。

柳轻绮是一个热衷于本末倒置的人,但却不是那种总爱跟人对着干的人。特别是在燕应叹的问题上,每次提到他,只要需要做什么决定,他一定要多方面问好,确定没有什么隐忧,才会战战兢兢地确定下来,事后还要东问西问,茫然若失。

他不果断,特别是在燕应叹的事情上,没人比他更谨慎。

但在今日,却仿佛将一切刻板都打碎,露出一个完全不属于他的过往的崭新的形象。

这个形象令人不安,让人怅然。同时在方濯心里打下了一个烙印。直觉告诉他,这种状态压根不是释然。

他根本就不对劲。

但到底,方濯在那时是没有机会询问他的。他被绑在高台上,在万人视野之下,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一个“自己”枯萎破碎,被吸取的灵魂与生命回到那些被“他”所夺走的原有的主人身上,任由他们漂浮、站起、懵懂,再听着数人惊呼,直至进入一片死寂。

就算是花叶塑身,可也确确实实剥夺了一个人的生命与灵气。但目前众人所能见到的,却是某种只存留在传说与古籍中的神秘因子。

它的名字叫“死而复生”。

云城那边没有机会、也没有理由再扣押下方濯。他没有伤害任何人,只是有有心人意欲将罪过嫁祸在他的身上,他也没有滥杀魔物,甚至自始至终只是杀了一只辣椒怪。

而修真界也没有办法问责、审判方濯。那二十个“他”已经历历在目,柳轻绮一个一个抓出来杀完了排列在他们面前,铁证如山。且甚至已经死亡的弟子都被某种特殊的功法扭转了生死,除了受到些惊吓外,根本就没有任何损伤。而花叶塑身是燕应叹的标志性功法之一,在余下的花瓣中都检测出了魔息,方濯身上也有魔息,但却是外来的附有。

“辣椒怪。”云婳婉说。

正在为方濯探查身体的药修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地点点头。

“方少侠身上,确实是有魔息,只不过是来源于那只被猎杀的辣椒怪。”药修说,“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辣椒怪死亡时的汁液洒到了方少侠的身上,同时又有辣椒籽附着于其上。这只辣椒怪本身就被迫识别了方少侠的标志,在辣椒籽触碰到肌肤的那一刻,就会在方少侠体内完成寄生,复刻其身形以及气息,生出万千种空壳。这些空壳会吸取方濯少侠的一点点功力来进行自我扩充,并且分配到狩猎场的各个角落,在被触碰之后就会觉醒,然后通过汲取他人灵魂和生命来进行生存。”

“这样一来,方濯少侠在排行榜上狩猎魔物的异常也可以解释。空壳虽然在被触碰之前不会行动,但是也属于魔物,辣椒籽一旦触碰到方濯少侠,就会开始千次万次的寄生,且速度越来越快,结界内灵气将会将其都视作为方濯少侠捕猎的魔物,自然会实现榜上成倍的增长。”

“而只是被泼了一身辣椒水而已,方濯少侠自然不会过多留意,但这只辣椒怪本身就被人做过手脚,才叫诸位着了道。”

方濯的嫌疑不问自解。因为他本人是没有魔息的,在清洗干净躯体和衣物之后,身上的魔息就消散得一干二净。而衣服上的魔息也被认为是来自于外界,与他自身的功力并不相容。任凭其他掌门怎么探查,都无法从他的血液中发觉一丝一毫的不属于修真界的气息。但也有人提出是否是方濯自导自演,却也很快得到了质疑。原因只有一个——他是柳轻绮的徒弟。

柳轻绮的徒弟怎样?

柳轻绮再护短,也不可能让他的徒弟与魔教有关联。

只是这两句话,众人便倏忽放过了他。

方濯云里雾里。他被送回客栈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新的衣服,洗得身上香喷喷的。几个师弟师妹都赶紧过来嘘寒问暖,方濯自己倒是没事,只是脑袋还晕晕乎乎。

君守月此前吓得脸色煞白,蹲在门口等他回来等了几个时辰,脚都站麻了,却不妨碍她猛地一跳,扑过来问他怎样。她是这里面最提心吊胆的一个,毕竟是她跟方濯置气,惊了他的马导致他冲出围猎场,才有了这档子事,如果一直跟着他们在一起,说不定就没事了。见方濯平安归来,身上也没少点什么东西,她才一下子放了心,抱着方濯哇一声哭了,嘴巴里含含混混地嘟囔着:

“大师兄我对不起你,我对不住你啊……”

方濯拍拍她的后背,哭笑不得:“好了,你师兄没事,只是被带去问了几个问题,又不是死了……”

君守月猛地抬头:“不许说死!”

“好好,”方濯道,“不说了,不说了。真没什么事,别哭了。”

他拍拍君守月的发顶。君守月说道:“你不知道,师尊今天弄出来那个列阵都快吓死我了!二师兄和三师兄都说在围猎场里见到了你,还在不同的地方,我还不信,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真的,真的有人想害你……”

廖岑寒和唐云意也被他吓得半死。廖岑寒被他的“大师兄”给一剑砍上了肩膀,鲜血直流,若不是祝鸣妤从天而降救了他一命,估计他也得在冥府走一遭,再被柳轻绮给拽回来。方濯心下里过意不去,到房间里去看他,廖岑寒一瞧见他就松口气,说,我就说那个肯定不是你。你的眼神、神态,都和在围猎场看见的那个不一样。我就知道不是你。

方濯一听,忍不住失笑道:“这么确定?”

廖岑寒正色道:“我真没开玩笑。师兄,我看一眼就知道那个肯定不是你,你从来没有过那样的眼神,要么你被什么东西蛊惑了、失去了自己的神智,要么那就是个假货,是别人害你的产物。”

方濯说:“既然知道是假的,为什么还是受伤了?”

“他和你的功力不属于同一套数,”廖岑寒道,“有类似的地方,但是只是拙劣的模仿。他自己,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一套功法,但是变化多端,完全没有规律可循。且反应非常迅速,几乎没有破绽,几次我想要寻找机会去刺探他的命门,但都会被他一剑挡下。”

方濯微一皱眉,心想这路数其实跟他还真稍微有点像,他自己也是没有一套固定的套路,也正是因此而最不好对付。但他绝对不会夸口自己的功法没有一丝破绽,这个世界上真正没有破绽的人是几乎没有的,功法也是一样,只要有奇招出世,就早晚都有可解之法。

这便只能说,那空壳被激活开始对他进行模仿之后,又在模仿的基础上进行了自我学习。而廖岑寒也提到过,在他发现他之前,“自己”已经击伤了几个别的门派的弟子,若在交手中顺势学习了对方门派的路数、并且迅速地融汇到自己的套数中,持百家言而对一人,在短时间内不露破绽,似乎也是可行的。

但若当真是这种情况,未免也太可怕了些。这说明只要修真界有一人的气息掌握在燕应叹的手中,他就可以借此来使用花叶塑身批量塑造出无数空壳,而这些空壳可以模仿、学习他人的功法,并且为之己用,杀的人越多,它的功力就越强,甚至只要一交手,让它窥得这套功法的核心路数,它便能学个五成,能力便会骤然增长,成为更不可控的存在。

方濯想着,忍不住紧紧皱起了眉。廖岑寒看他心烦意乱,有意安抚他,说道:“不过师兄你也不用想太多。虽然我没打过,但是鸣妤师姐与他交手时胜了一招。现在我想,可能正是因为他会在交手过程中偷偷吸取对方的功力来挪为己用,而鸣妤师姐的功法似乎同他体内的某处相斥。那时他明显出现了反噬反应,脸都紫了,才叫鸣妤师姐有空拖上我杀出重围。此事不是不可解的,可能与相生相克有关。”

“相生相克?”方濯一愣,“莫非……”

“岑寒说的没错,就是相生相克。”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方濯回头一看,方觉云婳婉早已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进了屋子。两人连忙行礼,云婳婉微笑着说:“没有打招呼就进来了,不冒犯吧?”

廖岑寒忙道:“师叔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的屋子自然是师叔随便进。”

“你刚才说的是对的,正是因为相生相克,方才我和你们倾天师叔讨论了一会儿,感觉鸣妤能救下你来,也正是因为这点。”

兄弟俩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某种清澈的茫然。云婳婉道:“雁然一门和观微一门其实都不算是振鹭的最正统的功法。你们应该也有了解,最初振鹭山没有观微一门,是在你们师祖上山之后才专门为他开了一门。最初的振鹭山只有五门,掌门的灵台门,修药的回风门,我师尊的倾天门,修乐的德音门和云盏师尊的东山门。观微和倾天都是在柳师叔和解淮师兄上山之后才有的,自然不属于振鹭正统,而是自成一脉。只是各门之间功力往往不相通,也少功法之间的融合和交流,所以这么多年在振鹭山中,才未出乱子。”

“但是也有例外。你们还记不记得几年前在万剑峰曾有一个弟子走火入魔?那实则就是修行了振鹭派最正统基础功法的弟子误修了云盏的东山剑法,结果新得的剑与他本身功法尚未完成融合,又突然闯进来东山剑一脉,自然无法静心。他是急于求成,偷偷潜入到东山门随便摸了一本剑法,但东山剑本就霸道,若没有充足的内力和灵力加持,走火入魔是必然的事情。”

方濯听着,点一点头,心里想着,怪不得叶云盏如此年轻却有着自己的传说,原来也是与东山剑互相成就。他倒是记得那人,那个弟子已一己之力叫整个万剑峰关门修整将近一个月,一个月后他又受事搁置而无法前往万剑峰,逡巡多次,方才得了伐檀。

云婳婉又说:“由此,功法和功法之间也有相生相克。虽然观微剑法已经失传,但是观微一脉的基础功法你们也在学习,这么多年过去,想必也差不多已经融会贯通了。不巧的就是,这一套功法正好与我们的雁然一脉是相克的,若是刻意修习,必然会导致走火入魔,严重时甚至有可能在发疯后废掉一身的功力成为废人。”她顿了一顿,又说,“就像岑寒见的那个空壳一样。他与鸣妤交手,学习了鸣妤的功法,但由于体内已经有了阿濯和你的观微一脉,与雁然相撞,必然反噬。”

她粲然一笑:“所以你们师尊始终打不过我,也有这方面的原因。雁然剑法在某种程度上压着观微一脉,其实也有当初我与你们师尊交手,从中研习能够点破对方破绽法子的原因。当时我的对练基本上都是你们师尊,也就是未完的雁然剑法对上只有一点皮毛的观微剑法,在对战中一次次修改雁然剑谱,自然,也就成了今天这个状况。当年一念,今日成果,想不到救了岑寒一命。”

她说着,拍了拍廖岑寒的肩膀,颇有些感叹。方濯与廖岑寒虽然都是内门弟子,但也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秘辛,一时有些入神。云婳婉与柳轻绮对练的场景他想象不出来,却在脑中画了一片薄雾,好奇而尽力地思索。他忍不住笑一笑,说道:“师尊和雁然师叔对战,此前我倒是从未见到过……”

“你可以去问他,问他他就会告诉你。”

云婳婉笑道。方濯垂一垂睫毛,平静道:“我觉得,他未必会告诉我。”

“你可以去问问他,不用在这里瞎猜。”云婳婉说,“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结果听到岑寒提到相生相克的事,多了话,偏了最初目的,也是不该。”

“啊?”

廖岑寒比方濯先反应过来,张开嘴,愣愣地看着云婳婉。一瞬后,他突然用膝盖顶了方濯一下,对他挤眉弄眼,分外狰狞。

方濯怔怔地看着师弟突然变成青面獠牙样貌,也一惊,脑袋里登时好像飘过了什么诺言,但却转瞬即逝,没有抓住。可他已经下意识站起身来,呆愣愣地看着云婳婉。云婳婉叠一叠手,端坐于旁,说道:“他找你。”

“他……他……?”

“他找你。”

云婳婉冲他微笑。她的笑容向来是温柔多情而又春风拂面的,可在此刻,那微笑却好似一只春日里的巨锤,锤烂了太阳又掀起冰霜,骤然糊了他一脸。

方濯目光呆滞,放弃了思考的能力。一时间白日里的事情已经完全遗忘干净,脑袋里只有两个字盘旋: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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