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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月亮代表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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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轻绮酒品一般,睡相很好。方濯急匆匆赶到时他正在床上躺着,平躺着,像个木板,连声呼噜都不打。

林樊站在一侧,收拾着桌上的东西,看起来也是刚到不久。见到方濯火急火燎地一脚跨进门里,原本正在拿着壶准备去烧水的林樊也吓了一跳,幸好手还算稳,壶没掉在地上,否则吵醒了柳轻绮,又是一场惨案。

“我去给师叔弄点醒酒汤。”

洛笙在身后小声说。方濯下意识说:“麻烦你了。”

“这位是……?”

洛笙冲他行一行礼,低着头迅速地走了。方濯说:“我师妹。”

林樊的目光一直追着洛笙的背影,直至她快步消失在拐角处。方濯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出来说。两人站在屋外,此刻已是天光大暗、月明星稀。遥远的庭院像是身处世外,已经看不到任何一个人走在路上。林樊跟他简单说了一下柳轻绮的情况,好在他在路上没有迷路,顺着一条大道找回了自己住的客房,又凭着记忆跌跌撞撞摸到方濯的住处——而让他感到非常震惊的是,方濯竟然没给房门上锁。

“上什么锁,就算没这茬,我也能想到估计今晚他还是得喝得烂醉。”方濯无奈地笑笑,冲他一抱拳:“多谢了,林少侠,这一路辛苦你,明天请你下山吃饭。”

“都是兄弟,辛苦什么。”

林樊笑着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他说:“是我多谢你才对。我……我不能喝醉,喝醉了之后想什么做什么就不受自己管控了。差点伤到你,真的很抱歉。”

“我不怪你,你也不用和我道歉,反正你没伤着我,咱们就算切磋,别放心上。”方濯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过少侠你以后要多多留心,你的酒量可能不是三杯,而是两杯。以后喝酒可要更加仔细量了。”

林樊原本尚神色忧郁,闻言忍不住笑了。他笑着说:“还喝什么呀,以后再也不喝了。”

“那好啊,喝酒到底伤身,此后滴酒不沾,你能活五百岁。”

听闻方濯此言,林樊总算面色稍霁,摇摇头叹口气,有些无奈地笑起来。

此刻夜已更深,宴席上尚不知何谓,不过是确然不能再靠近了,只能明天前去看看情况。方濯谢了林樊,又将前有“恩怨”一带而过,便不再耽误他时间,送他回了屋,又去厨房替他要了点饭来。林樊感念非常,一点要付他钱,方濯推辞不过,只得收了。他不敢在别的地方耽搁太久,送下了林樊,便急匆匆回到自己屋内要去看顾着师尊。洛笙还没回来,他就自己收拾了桌子,将烛台移到窗台上,又依着魏涯山的嘱咐,将所有带着尖利棱角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他不知道还能往哪放,只能掀开一块地板,里面是只小小的藏物窖,放着几坛酒,那些剪刀、短刃、剑之类的东西,就被他揉一揉塞到这里,当啷几声,随即扣上开口,暗无天日。

洛笙手脚很麻利,回来时方濯刚刚收拾好一切,甚至从柜子里抱出来一床新被子给柳轻绮盖上——这是他的备用被子,不过方濯从来不用,若他白日里清洗了被褥、晚上无物可盖时,他就不盖。夏天随便扯件衣服了事,冬天就扯几件厚的,年轻不怕折腾,顶多第二天打两个喷嚏,再不济头疼一上午,中午也就好了。故而这床被子是绝对的干净清新,前两天他刚抱出去晒过,由于很担心它会长虫子,所以经常做一些对被子非常有利的工作。林樊可能是害羞,又可能是觉得不妥当,没给他脱鞋。好在柳轻绮睡得像个纸片儿,跟方才大相径庭,一声也不响,方濯仔仔细细给他收拾了一下全身,又解开发带,将被子掖好。门口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有人踩在门框上轻飘飘地进了屋,方濯转头一看,正是洛笙,手里端着一只瓷碗,走得很小心翼翼。

“多谢多谢。”

方濯接了碗。此刻那汤见了一路寒冬夜色,从滚烫变得正温热,吹都不用吹。只是这醒酒汤长得有点奇怪,不太像以往振鹭山的传统醒酒法——那几位厨师比较墨守成规,从来只做一种汤,有时早上吃饭打汤时,方濯都能窥得两眼醒酒汤的影子。

他腾出一只手,分外小心地将柳轻绮扶起来,把碗抵在他的唇边,一点点喂他喝下去。柳轻绮整个人瘫在他的手臂里,安详地闭着双眼,却在嘴唇被强行濡湿时微微一皱眉,挣扎了一下。

“哎,师尊。”方濯心平气和地等着,“张张嘴。”

柳轻绮的喉结蠕动两下。他没有睁开眼睛的力气,却依旧有骂人的心:“滚。”

“喝吧,不喝一会儿还得吐。”

方濯用碗沿磕着他的嘴唇,硬生生给他灌了下去。柳轻绮随着动作不得已而抬起下巴,紧紧皱着眉头,很不甘愿地一口口往下吞,手上攥成了拳,似乎要招呼到方濯的脸上,但因实在没有力气而作罢,听天由命地任由方濯灌了他半碗汤。

方濯到底还没勇到敢把一整碗醒酒汤全倒进去的地步,看着差不多了就停手。柳轻绮的背脊猛地一弯,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他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去,将头靠在方濯的肩膀上。方濯拍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柳轻绮醉意裹着怒意,眉毛紧紧拧着,看上去分外痛苦。好一会儿他才虚弱地安静下来,抬手推推方濯,闷着声音说:“你小子……”

“睡吧。”

方濯说。他把柳轻绮放下,替他盖好被子。柳轻绮像是醒了,又像是没醒。他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来,抓住了方濯的手,晃了晃。他闭着眼睛,慢吞吞地说:“你不陪陪我?”

“我陪你没用,以往我是陪着你,和你说话,可我刚说一句话,你就睡着了。”

“这回不会了。”柳轻绮的头往旁边一歪。

方濯坐在床边,观察他。几息之后他站起来,平静地说:“睡着了。”

他转身将碗放到桌上,那儿还留着半碗汤,注定只能倒掉,或者一会儿他自己喝。柳轻绮缩在他的被子里,只留一颗头在外面,安详万分。就算他喝醉了也照样呼吸很轻,让人一时搞不明白他到底是确实睡着了还是有意为之。方濯站在桌边看了他一会儿,转过头去,又看到了洛笙。

洛笙两只手缩在小腹前,紧紧地绞在一起。她有些出神地望着床上的柳轻绮,直至方濯喊她,才如梦初醒般转过头。

“师兄,”她慌忙说,“我、用我去给师叔打盆热水擦擦脸吗?”

“这是什么话,已经很麻烦你了。”

方濯笑一笑,让洛笙坐,他去泡茶。洛笙不坐,她看上去急着要走,但却迟迟未动步。

他有些疑惑地看她。洛笙微微低着头,眼神一会儿飘向方濯,一会儿又落到柳轻绮身上,两边看了一会儿。最后下定决心似的,垂着脑袋,轻声说:

“方濯师兄,要不,还是让我来照顾师叔吧。”

方濯眨眨眼,似乎是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洛笙抿着嘴唇,又沉默下来。她的手指紧紧绞着上衣的边缘,将头埋在胸前,似是不敢呼吸。

屋里一时陷入了一阵尴尬的寂静。方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就要站起身来。他心漏跳了一拍,随即便清清楚楚听到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在这死寂的房中显得格外明晰。他磕磕绊绊地问道:“你、你不会是——”

“没有!”洛笙慌忙说,“我、我不是……”

她也猛地意识到了方濯想说什么,倏地抬起头来,两个人面面相觑。方濯按着桌子,险些就要后退一步,听闻此话又按着自己的后脖子让自己站稳在原地,胡乱点了点头。

他含含混混地说:“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我对师叔没有……”

洛笙非常尴尬。她咬着下唇,眼睛微微眯起,嘴唇几乎扯成了一条直线,像在犹豫什么。

好半天她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看着他,小声说:“师兄,我跟你坦白,其实我是有求于你。”

“那好啊,你说!”

方濯的心猛地放下了。一阵意料之外的狂喜席卷了他,登时他竟然生出一种上了断头台却又被骤然宣告大赦天下般的梦幻感,这感觉深深地刺入他的心底,像一条线系在他的手指上,轻轻一提,便连同着心一起被扯动三分。他放了心,松了口气,脸上也就不由地露出笑容。但到底,说话却还是结结巴巴的,因为心有余悸,没那么快走出刺激。

洛笙神色有些微妙,只看了他一眼,又将头低下了。她磕磕绊绊地说:“我、我其实是想问问师兄,守月师姐平常都喜欢什么,或者是缺什么。”

她吞了口唾沫,说:“她……她生辰快到了,我想……”

洛笙的声音渐渐地弱下去。她的头低得不能再低,最后简直像要钻进自己的胸腔里躲一躲似的,在昏黄的灯光下,方濯几乎看不清她的脸。他自己还没从刚才的极度惊恐又深感解脱的大起大落之中走出来,脑子转得有点慢,洛笙的话倒是第一时间进了他的耳朵,不过要理解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叫它在脑里心里多少动一动,还需要一段时间。

两人都不说话,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事各异。就这么安静了好一会儿,方濯才反应过来,像是终于被接上了一根弦,周遭的安静都成了喧嚣的后遗症,好不容易。梦境被击破,已完全清醒,方濯猛地理解了洛笙是什么意思,连忙道:

“啊……啊!你说守月的生辰?没问题!我想一想……”

说着想,脑子里却完全没有做“想”的动作,只是面上看似在“想”了,心里却还呆愣着。洛笙十分懂得他的窘迫,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不明白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但却选择体谅他:

“师兄不必急,还有一段时间呢,一切看你方便,我先走了。”

她急急地行了个礼,掉头就要往门外跑,方濯的心虽然仍陷在泥沼里,腿却自由无匹,下意识追上她,道:“夜深路难走,我送你回去吧。”

“不不不。”

洛笙说。这明显是她的第一反应,但下一刻她就倏地认识到自己太失礼了,慌忙冲方濯摆手,说:“我自己回去就行!”

“我、我还是送送你——”

“不麻烦师兄了!”

洛笙说。她提着裙子,最后冲方濯屈了屈膝,随即低着头,毫不犹豫地转身,一溜烟儿跑了。

方濯站在原地,呆愣愣地看着她的身影极为迅速地绕过屋角,消失在一片夜色与月光之下,直至最后连个影子都没剩。他脑中浆糊一片,被夜风一吹才略略清醒些,眼睛依旧盯着洛笙离开的方向,抬手拍了拍胸口,嘟囔道:

“吓死我了。”

他心事重重地回身,又尴尬又懊恼,同时还快乐无比。而心态的变化使他始终感觉到身上一半热一半冷,从惊慌猛地转向如愿的喜悦之间所历经的路途太短,让他有些难以招架。方濯有点想笑,但却不是自主的某种情绪,而是一套生理的反应,为自己瞎猜的终于落空,也为自己打破了自己无中生有的忧虑而感到无比放松。实话说,方濯感到自己太欢喜、太愉悦。他甚至感到自己有福气在身,乃至于神灵庇佑,心上像是长了翅膀,轻轻振一振,就能攀上高岩去往山巅,直至奔向苍白夜空。

但这样狂热的欢喜情绪也注定只有一瞬,一旦平静下来、血液冷却,所有的快乐和愉悦都渐渐得以消磨时,再走两步,他就又觉得自己实在不太是个东西。怎么能跟人家女孩子说那种话呢?直接猜测她的心理,甚至脱口而出,而他们还没有熟到那种地步,太冒犯了。他确然是很关心这件事不错,也确然是非常需要得知洛笙的意思到底是不是冲着柳轻绮来的——幸好那样的问话和回答都发生在两个呼吸之间,不然他的心绝对要跳出胸腔。他并非是对此事感觉不到不安,相反,他非常焦躁,想必洛笙也看出来了:她走得那么快,像是这间屋子和屋子里的人将会是一丛火,顷刻间就要将她烤化。方濯原本站在原地,这会儿蹲下来,手指用力揉着眉心,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冒犯了洛笙,让她感到了害怕,得承认这个。他无端地猜测一个少女有关于感情上面的秘密,且他们连个屁的关系都不是,只是一对普通的师兄妹,在路上遇见都只会打个招呼、随即便匆匆擦肩而过的那种人。

方濯蹲着,挪了挪步子靠在墙边,决心自己冷静一会儿。他本来可以在跟洛笙交谈完后就回屋照顾柳轻绮的,但现在他不能了。他感到自己呼吸紊乱,需要好好休息休息。他吓到了洛笙,但洛笙也吓到了他。也许洛笙会理解他的敏感,他也能接受洛笙的嗫嚅,但确然洛笙吓坏了他。他曾经对洛笙只是简单的同情,或者是流于表面的师兄妹的关系,但是刚才她让他感到恐慌。因为她是个女孩儿,又是如此漂亮的一位姑娘。

方濯抱住头,白日里想的事情再度涌入脑中,让他觉得有些茫然。事实上很多事情他从未忘却过,他已精准地感知到,只是在寻求一条逃脱的道路。好在最终他能表示自己会直面一些什么,并且正在寻找路径坦白什么,但是这些是完全无法掩盖住内心最深处的恐惧的。人世间的情爱有千万种,每一种是无比真实,但是在繁华落尽之后,细想却又虚幻而又陌生。在这种情形下,见识过最真挚情爱的人也就最能发觉其虚无。其实他早该想到洛笙不会爱上柳轻绮,她或者不会爱上任何人。她比他更聪明,站在更高的位置,他早该知道了。

洛笙此人,实则比方濯要大。她甚至比祝鸣妤还大一岁,但是单看她们的面容,是很难得出如此结论的。她看着像十七岁,实际已二十有二。这是穷人家的姑娘——那些揭不开锅、不得不卖儿鬻女的家庭里的女儿的通病,她们的年龄和身体往往难以成正比,在最适合于幼年时,岁月的风霜已经把她打磨成历经千辛万苦的树皮,而当她长大之后将展现自己的美丽时,生命却将以往误给她的再度奉送。在她们的少女时期,她们看着小;而当她们长大以后,却又迅速成为一位生育了五个孩子的已婚妇人——这样的人的美丽只是一瞬,她的生命绽放的目的就是为了被风尘碾碎。她没有比谁更高,比君守月更矮,她若在山上应当是师姐,但是人人都喊她师妹。人人了解她的身份,人人尝试忘却她的身份,就好像打着要抹除偏见的幌子去偏爱,实则更加深了偏见——方濯努力让自己忘了,但却始终没忘过。这也没办法。洛笙这几个月在山上生活得很快乐,但是她也没忘过。方濯当然知道如果让洛笙去照顾柳轻绮,她会做得更好,就算柳轻绮不想喝醒酒汤,她也能以一种最温柔的方式让他喝下去:因为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人见得愈多,所对于生活的感知也就愈深刻,比他更加无理取闹的人在世间多了去,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如何应对呢?

在遇见云婳婉之前她叫杏桃,连个名姓都没有,不会写字,只能读一些简单的书。若非祝鸣妤意外经过那个破庙,此刻也许连杏桃都已经不存在了。雁然门将她带离苦海,回风门为她医治,她依靠身体活着,得了一些身体的疾病,一直在治疗。方濯揉揉眉心,又去捏太阳穴,有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或许本来就不应该去戒备洛笙。为什么要去戒备她?她已经很惨了。这是君守月说的。那一日她第一次见洛笙,回来就对方濯说:“师兄,我要保护洛笙师妹一辈子。”这已是她的觉悟,人不应当再给一个生命里充满了苦难的姑娘的心上捅刀子。她那样年轻,那样美,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只是任谁看到她的眼睛,都会感到有些哀伤。于是所有的误解和无端的揣测都显得如此可恨。洛笙没有抹除她身上的分毫特性,最后离开时她行的是万福礼。振鹭山上没有人这样行礼。她们抱拳、或者是点头,不屈膝。这几月里洛笙学着她们一样行礼,但到紧急时候却依旧遵循的是自己内心最深处的考量。方濯蹲在檐下,身后明明是他的屋子,他的房间,他却有些不敢进去。月亮明晃晃地照在他的身上,点亮面前一片积着雪的沙地。像是一面镜子,折射出灵魂最深处的颜色,又像是一面已经被水藻侵袭过的脏兮兮的湖水。方濯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觉得冷。他决定回屋去,却在站起来的瞬间倏忽意识到他感到恐惧、害怕的源头:这样的不幸让他有所反应,让他不敢怀想,却又忍不住怀想,他不想冒犯,但越加小心翼翼就越会冒犯。他想去为这些人做点什么,但却不知道到底能做什么,这是一个幸运的人的痛苦。而当他发现他已了解了周围一众人的痛苦、自己却没有倾听的权力,没有安慰的机会时,他就会更加觉得烈火灼心,如痛苦叠加痛苦,成为了两个人的苦难。

方濯拖着步子,慢慢地回到屋里。他关好门,借着灯走去,坐在柳轻绮旁边。他仔细端详着这个醉酒的人,然后拉起他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

“你喝醉了也不肯说,但我总会问清楚。”他低声说,“我会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尊。你别拿我当傻子。王大爷家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两年前刚成亲,不要拿这种拙劣的借口来糊弄我,我不会分心的。师尊,如果你更早认识我,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我问过掌门师叔我的来历,我好奇我的父母,但是没有人知道。后来我不在意自己,我只在意我在意的人是否会舒心。我比你想象中更能承担真相,我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去改变对谁的看法,既然我认识的他是这样,那他就是这样,在我亲眼看到他现今的改变之前,我依旧不改我的心意。”

“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师尊,但不幸的人太多。你可能要跟我说你并不在列,你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很幸福,但是你是我在意的人,所以我不希望看到你痛苦。如果这样的痛苦目前只有你自己在承担,我愿意帮你分担一点。我身上没有别的什么,只希望能从你这里得到什么,让我明白我对你是有价值的,你大可以这样利用我。我帮不了别的人,就只能帮帮身边的人,苦海里众生芸芸,可能拉住一个是一个。”

方濯握着他的手,放在唇边,却又用自己的手掌隔开了。他的眼底有些浮肿,眯得太久了,就显得有些累。但他的目光深夜的月亮似的沉重,却又如月光一般铺满整张床铺。他的神色有些飘忽,嘴唇却沉稳地抿在一处。方濯接着说:

“我不了解你,是吧,师尊。是的。我想你的快乐不是装出来的,但是你从没告诉过我什么时候你不快乐。掌门师叔要我把尖锐的东西都收起来,你也会喝醉了乱打人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今天是你师尊忌日,但这么多年,你讲都没讲过。你没在这一日离开过我们的视野,没有说过你要去看看他的坟。可你却还一直记着、念着他,刚刚把你带走的人是我,但是你却在念叨他。”他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垂下头去。柳轻绮的指纹印在掌中,像是要燃烧。他自语般说:

“但是你应该相信我的真心。如果忘了这个人对你更好,那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忘掉。我不知道师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如果他会给你带来痛苦,那我不会认同他,师尊……你的名字是他起的,你是他养大的,但……”

“但……”

方濯憋着气,深深地将脸埋下去,沉默了一会儿。他的思路更加的不清晰了,想也没处想,说也没处说,只能皱起眉。似乎只有寂静才能抚平他的内心,抒发干净心里攒成一团乱麻的不安。他希望柳轻绮醒一醒,这样他就可以面对面将这些话讲出来,但是又希望他就这样睡着,无论说什么都不必太过斟酌。

“我说这些都是不合时宜的,师尊,你醒了听见,可能要揍我。”方濯最后开口,显得万分疲倦。他低着头,微微合起眼睛。

“你听见或不听见,都好,”方濯长出一口气,“但是你要相信我的真心。你不要骗我了,别骗我了。如果有一天必须要让你忘了我你才会开心,那我也会希望你忘了我。我不知道师祖是怎么样的人,但是如果让他知道你会为他而痛苦至今,他一定也不会要求你必须要如此记得他。至于你的事,我理解你不想告诉我,但是我早晚会知道,师尊,纸包不住火的事情,总有一天会人尽皆知,只要燕应叹还活着,那你所隐瞒的这些秘密就都会昭告于天下,你总有一天需要我,我希望你可以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就来需要我……”

方濯将他的手轻轻贴在嘴唇上,闭上了眼睛。他喃喃着说:“你应该相信我的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我对这篇文里的每一个角色都很用心都很喜欢,所以他们的戏份可能不会比主角更多,但我都会认真写他们的故事,因为是方濯第一视角所以大部分都是通过方濯的眼睛去观察世界,他的人设最开始在我这里就是个爱胡思乱想又爱反思、爱表达的好学生,所以长篇大论比较多,其他部分的有议论形式的文段融合了很多我看书时的感受,必然会显得啰嗦并且冗长,但我还是不舍得放过思维在写每一个章节时的流动,我会慢慢打磨在这方面的节奏和笔力,希望大家谅解,如果幸运,希望大家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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