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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过往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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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有件事必须知道:方濯只是年轻,不是傻子。可能有时他的阅历和见识不足以支撑他去完成许多特殊的事情,但是当危机发生、并且有迹可循的时候,他也不会吝啬于自己的猜测,并且还很大胆,只要这人有疑点,那么就会出现在他的重点排查范围内。

由是如此,方濯其实知道捣鬼的那个人除了燕应叹之外,不会有其他人。明光派那边儿的带队的倒是也有可能,不过连他们门下最得意的弟子都败在了一个振鹭山的无名之辈手下,他们的老头要是能突破振鹭山的防线将迷魂药洒在他身上,那方濯即刻就能从五楼跳下去直接殉派。

所以对于方濯来说,为什么要给他下迷魂药让他干坏事,不重要;为什么要给唐云意下毒,这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重要的就是,为什么最后选择的是让他和师弟都背刺柳轻绮,为什么无论是传话、还是真正下手,都和柳轻绮有关,这才是他最需要知道的。

所谓欲解谜题,必当追根溯源,就是这个道理。

而至于柳轻绮呢,当听到方濯终于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倒也显得不是那么惊讶。他只是静静地凝视了方濯一会儿,眼中充满了淡淡的哀伤,像是要从他的面庞之上挖掘出其真实所想,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过了半晌,他才终于开口说:

“有话好好说,莫要行此大礼。你先起来。”

“扶我一把。”方濯跪在地上,虚弱地说。他的腿彻底没劲了。

“这件事,其实不算什么秘密。不是派里不让说,而是我自己不想说。”

这是一个开头,柳轻绮先以一句开脱来进行秘密的开场,很有他的风格。方濯赶紧抬手制止:

“师尊,说山里,不要说派里。这样会显得我们很像收保护费的。”

“收保护费的?”柳轻绮的脖子向后缩了缩,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我就认识一个收保护费的,之前在甘棠村里作威作福,每户人家收一枚铜板,此后保人一年风调雨顺……”

“……那还算收保护费的?不是后来被掌门师叔拿钱给打发了吗,当时到了他们住的地方去看,比老张大叔家还穷。”

“是啊,所以,被当作收保护费的也没什么,”柳轻绮唉声叹气,“至少我们都很惨……”

“真正收保护费的可不惨啊师尊。”

“就你懂,”柳轻绮瞪了他一眼,“你三十了!”

方濯赶紧闭嘴,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变成哑巴。怕柳轻绮不信,他又伸手到嘴巴上,做了个系扣的动作。

“缝上。”柳轻绮说。

方濯又胡乱在嘴巴上画了画,哼哼两声,示意自己缝上了。

他的眼神很是热切,说是缝上嘴唇,就真的一声也不吭,急急火火地盯着他不移眼。可惜柳轻绮油盐不进,一点儿也不感动,一个白眼将目光翻回来,不跟他一般见识,稍稍顿了一顿,语气又变得很惆怅:

“燕应叹和我师尊的恩怨,要论起来,得追溯到大战之前。而大战以前,不多不少,正好在八年前……”

“感谢提醒。”方濯忍不住开口,“您可太会算数了。”

柳轻绮说:“缝上。”

于是那张嘴又缝上了。至此,柳轻绮才真正开始他的讲述。他先想了一想,将故事从头到尾简单做一个梳理,找到了最适合当做开头的事件,细细捻起来,像是在穿针之前用手指捋平线头。这是一种沉思的标志,表明大概有那么三句话将会是重点,而不会再扯皮了。果不其然,当这沉思结束之后,冲出方濯耳朵内的,就是一个他从未听闻的大爆料:

“都说燕应叹死的时候,我是不信的。他和我师尊有旧仇,具体怎么样我不知道,不过我师尊曾经跟我说过,他们打过很多次架,有他输也有燕应叹输,在大战之前,他们两个实力差不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燕应叹的功力在我师尊上了振鹭山之后突飞猛进,直至大战期间,他与我师尊已略胜一筹,只是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根本没人知道。”

“但我师尊也是因为这不为人知的奇遇,而死在了他的手下。”

方濯眨眨眼,想开口。只是突然间他又意识到自己的嘴巴还“缝着”,刚启了启嘴唇,又识趣地合上了。

柳轻绮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目光低下去瞧着桌上的书,恹恹地说:“解开。”

“哎,”方濯干脆利落地执行命令,“师祖,呃,仙逝,真是因为燕应叹?我之前只是听叶云盏说过这个燕应叹厉害,但是不知道有多厉害,这么看来,连师祖都能打败,这天下岂不是没人能敌过他了?”

他语罢,便盯着柳轻绮瞧,等待着回应。方濯这一番话无疑是带点追捧的意思在里面。他哪知道什么柳一枕,又知道什么燕应叹,他对八年前那场大战的细节都一无所知,又怎知这二人到当今修真界排名又如何?由是先吹柳一枕两句,给柳轻绮吹高兴了,接下来的话也好谈。只是他心思活络,动用了一点小手段,柳轻绮却也没那么轻松就被他拿捏,闻言只是撇了撇嘴,没方濯想象中那么高兴,相反,他很平静,平静得就好像谈的不是一手把他带大的师尊,而只是一个普通的过路人。

“你没必要拍你师祖的马屁,他是厉害,但人死如灯灭,再厉害又有什么用?”柳轻绮淡淡地说,“他既已不在人世,能阻拦燕应叹的人就少了一个,已经没用的身份,再提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方濯一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柳轻绮话语之中没有责怪的意思,也显不出来失望或是不悦之流,只是神情未曾发生改变,语气依旧平淡,就足以令人生疑。方濯接着问道:

“那师祖既然已经不在了,燕应叹要找的又是谁?旧怨已了,新仇更是无从提起,他若要寻仇,便到九泉之下寻得仇人尸骨,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又何必将气撒到整个修真界身上,乃至于八年之后又突然出关,扬言要找你……”

“扬言?他扬言了吗?”柳轻绮将手放在桌上敲了敲,平静地说,“没做到的事情,他不会提前说。而他既然说了,就代表着他一定会做到。”

方濯呼吸一窒。

柳轻绮浑若未见,只是将目光盯紧了桌上的一处角落,那儿正洒了半分阳光,自桌角往地板切出一道淡棕色的分界线来。这会儿他沉默的时间有点久,眼神既专注又游离,明显正在回忆。方濯不敢打断他,由是有再多的疑问也只能压在心里,秉着呼吸等着柳轻绮从回忆中抽身。彼时他心里还想着柳轻绮那句话:既然他说了,就代表着他一定会做到……心头像是被寒床刺了一刺,骤然打了个颤。

柳轻绮好半晌没说话,想了半天。方濯忍不住道:

“师尊,那这么说来,你岂不是……”

“哦,我没事,师姐师兄们都会罩着我,从小我就是在他们的保护之下长起来的。这个倒是不用担心,他燕应叹要是想杀我,也得有本事上得来振鹭山。”

被方濯这么一提,柳轻绮似乎才从回忆中骤然脱出,眼神倏地收回来,打在他的面庞上,欲盖弥彰地低头整了整袖口。蓦然回应又立即转移注意力去干其他的事情,明显是一个撒谎的标志,要么就是随口一说漏洞百出,非但没有安抚下方濯的心,反而让他的胸腔束得更紧。

方濯低声道:“别这样说,师尊,你答应了我要将一切事情都告诉我,这个事情里是包括你自己的,我要知道的就是你的事情。燕应叹说你身上有毒,并且即将发作,是不是真的?我问了掌门师叔,他没有告诉我,但是——”

“哦对说到毒,云意那个毒你就不担心?”柳轻绮啪地一下打断他,“现在还有功夫过来扯皮,那可是燕应叹的毒,说不定云意危在旦夕,燕应叹今晚就能对他下手。你怎么不多问点他的事情?”

“他?”

方濯被突然打断,无奈之下只得把话咽回到肚子里。他当然明白这一突如其来的插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当事人不想再提,他再步步紧逼也不会获得什么好结果,只得顺着话茬下去,虽然不甘,但却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再瞧柳轻绮,手指几下将袖口挽到了手肘处,此刻正顺着小臂再将它们捋下来,想的是什么,只要人长眼睛就都能看得出来。

“他没事。”方濯原本打算等柳轻绮交代完毕之后再谈这件事,如今也只能就着这一蹩脚的台阶走下来。

柳轻绮扬起眉毛看着他。

方濯说:“他不可能有事。他是燕应叹出关之后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个振鹭山的弟子,而且还是内门弟子,甚至是你门下的,这么好的打探情报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云意又闹了这么一遭,门派上下戒严,昨晚就已加急回山,如此一来除了唐云意,还能有谁再落到他的手里?他就只能抓紧云意,这是他目前在观微门唯一的情报来源,就算是被戳穿,日后肯定也会想办法拉拢他,又怎么可能会杀了他?”

“你真是这么想的?”

“那是自然,”方濯说,“除非燕应叹卸磨杀驴,自此也失去了在刺探振鹭山的机会。”

他说得斩钉截铁,自然也是有道理在。在方濯的思路里,燕应叹既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就不可能会因这么一点小事就放弃唐云意这么条大鱼。更何况唐云意实力一不如他,好控制不说,日后若有了危机,还好作为人质来提要求,又如何还能找到第二个?二即唐云意身份得天独厚,内门弟子外加观微门三弟子,只要控制了他就能随时随刻往柳轻绮的茶里下毒,要杀他不费吹灰之力,这样放短线即能钓大马哈鱼的机会,谁又能放过?

只是柳轻绮似乎并不这么想。他的表情很平静,却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沉默半晌之后,他扬扬下巴,示意方濯接着说下去。可让他再说,收获的也注定只能是废话。方濯只能道:

“就这么多了,我就是这么想的。振鹭七门虽然同属一派,但是彼此之间交往也并不算频繁,各有各的过活,若是控制其他门的弟子,自然是得不偿失,那就只能——”

“那如果是你呢?”柳轻绮冷不丁地打断他。他的目光微微向上一浮,钉在某一处,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方濯剩下的话当即卡在了嗓子眼里,愣了一愣。柳轻绮静静地说:“那如果是你呢?如果是你不小心在浴桶旁着了燕应叹的道,被他无声无息种了毒,现在正在被他监视、被他寻找机会刺杀我,就好像昨夜你突然提着剑冲上三楼,二话不说直接指着我的喉咙要我的命……那个人为什么一定是云意,而不可能是你呢?”

方濯下意识道:“因为我——”

“因为”什么,他却到底没有说出来。只要人长了眼睛就都知道,那个就在不到十二个时辰之前磨亮了剑抵着他师尊喉咙的人可就是他,他在知道了燕应叹的秘密之后走出屋子,就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未能走出幻境。所以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怎么就非得是唐云意,偏偏不能是他?

方濯半晌说不出话来。一时屋内寂静无两,只能听到他胸腔扑通扑通乱跳的声音。柳轻绮抬手揉揉眉心,叹了口气,冷静了很久。他有些疲倦地说:“不好意思,我有点激动了。你别放在心上,当我开个玩笑。我给你道歉。”

方濯忙道:“该是我说对不起,师尊。是我——”

“算了,没必要说,”柳轻绮说,“我只是……想到一些旧事。”

“你生我的气了?”方濯焦急道,“没事的,你该生我的气。我压根没想到会这样,我说这个人不会是我是因为我不会,”他顿了一顿,终于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逻辑,连忙解释道,“是因为我不会答应他,我一定不会答应他,只要是伤害你的事情我都——”

伤害你的事情我都不会做。他正是这样想的,只是当要出口,一瞥见柳轻绮的眼神,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又有什么立场说这样的话?事已至此,所有的剖明真心也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只能沦为喊口号。故而到最后,他的嘴巴张了张,像是一口蒸气钻入火炉又紧接着随风吐出来,沉默了半晌,方才能说出一句:

“但……”

“师兄!”

门被骤然推开了,方濯的话像是被一根杆子顺着尾部往回一打,滴溜溜地钻回舌根,硬生生地顺着喉管咽了下去。方濯转头一看,门口赫然站了个叶云盏,背着光立在那儿,瞥见方濯,先是一愣,随即说道:

“你怎么起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有点事情要谈。”柳轻绮接了话,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冲他使使眼色。方濯抿了抿嘴唇,说道:“我跟师尊道歉。”

“道歉也别坐在这儿倒,让你好好卧床,你就在这好好睡几天,”叶云盏随即将目光投向柳轻绮,扶着门框上前半步,放低了声音,“师兄,出来一下,有些事要跟你商量。”

“我正在和方濯谈事——”

“很重要。”

叶云盏加重了语气。无奈之下,柳轻绮只能挥挥手,示意叶云盏过来把他推走,转头对方濯说:“先去休息,等我回来。”

没来由地,那明明如以往一般平静无极的面庞上仍无什么明显波澜,却意外叫方濯从这般湖水一般的平淡之中读出了些许安慰之意。这莫名的、不知是否出自于心理原因的安抚的目光成功让方濯冷静下来,至少让他的心脏不再跳得那么迅疾,如同要追赶某处滚滚黄沙,心头慌张也随之被抚平了一部分,他感到一阵放心,脸上颜色消退了部分,似乎也没那么憋气了。

叶云盏走过来扶住轮椅,冲他点点头。方濯在这安静里面默许了这一行为,眼瞧着叶云盏推着柳轻绮出门,随之关上门,这一声轻轻的合门声像是一寸蜻蜓点水的敲击木鱼的声响,不仅落到了地面,也似一片羽毛,似乎是如云一般轻盈、实则重重地停在了他的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写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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