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天城大图书馆同样倚着法尔伽鲁姆的树根而建，或许是为了体现出辉煌和雄伟，大图书馆建筑主体完全对称，繁复的浮雕遍布巨大的白色拱门，内部的穹顶上也绘满了壁画。大图书馆的总设计师名为胡伯里恩，而这些壁画和浮雕塑像大多出自大艺术家尤罗奇卡之手。

大厅之中错落的雕像成为了极佳的庇护，塔尔轻而易举地避开了人群，跟随路标在几个转弯之后遇到了站在角落里的虞影溯。他指着大厅里侧一扇紧闭的房门，用口型告诉塔尔“从这里进”。

图书馆内的守卫并不多，他们大部分都集中在某一个方向，拦截着出于好奇而靠近禁区的普通人。塔尔趁着守卫拦下闯入者的间隙闪身抵达了门边，那扇门并未落锁，轻轻一推就能侧身而入。

“禁|书区外有一个中空的树洞，从这里沿着楼梯向上会有一扇窗可以抵达树洞，但一路上守卫很多，”虞影溯压低了声音，“而且没有灯光。”

“卡死角呢？”

“原本是可以的，但我昨晚发现守卫的人数增加了，所有角落都会有视线，”虞影溯说，“上去不难，但沿路的守卫必须解决。”

“我来。”

让普通人陷入昏迷并非难事，虞影溯选的位置很好，基本都在对方发现之前就能及时动手。他们花费了不过十多分钟就成功抵达了那扇紧闭的琉璃花窗边，小心至极地拔|出插销后翻到了窗外。

中空的树洞位于法尔伽鲁姆凸出地面的树根内，这片区域原本是预留给禁|书区便于扩充的，如今却成了一个极佳的隐蔽之所。窗沿下的平台给了他们落脚之地，塔尔抬起头，确认了远处石墙上的那一扇狭小天窗便是他们进入禁|书区的唯一路径。

“别动，”虞影溯突然说，“禁|书区大门前有人。”

“尤金？”塔尔皱着眉问，“他不是下午才……”

尤金的提前到来完全在他们预料之外，也并非是完全的坏消息。没有人能从禁|书区私自带走任何物品，而尤金的到来不仅能让他们知晓来意，也能更快地锁定涅亚留下的卷轴究竟在何处。侍卫点燃了墙边的壁灯，塔尔直至此刻才看见虞影溯手里还拿着之前的那枝白玫瑰，而虞美人被他折断花茎塞进了胸|口的衣袋。

禁|书区内的灯火缓慢燃起，昏黄的光从禁|书区透了出来，正巧打在虞影溯的侧脸。侍卫和尤金的动作很慢，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塔尔的视线似乎被钉在了对方的身上，视线的落点时而是他胸|口的虞美人，时而又挪到了他眼角泛红的泪痣。

直到虞影溯对着他抬起了手。

“别动，”虞影溯低声道，“花瓣沾在头发上了。”

塔尔一愣，转眼便看见虞影溯指间夹着的白玫瑰花瓣。

“‘婚礼之路’落到你头上了，”虞影溯笑了，“像不像新娘的头花？”

塔尔干巴巴地回了他三个字：“别看我。”

虞影溯笑着挪开了视线，不出所料地捕捉到了塔尔耳根的一抹赤色。

尤金在进入禁|书区后的目的十分明确，他穿过层层叠叠的书架径直走向倒数第三排书架的最里侧，停顿了片刻后伸手拿出了隔层里一个被深蓝色绒布包裹着的圆柱形物体。但他拿出来后并没有翻阅的意思，换成了不显眼的黑布包裹后随手扔到了后一排的最底层，又似乎是为了拖延时间随手抽|出了一本书，草草翻阅了几分钟后头也不回地朝着禁|书区的大门走去。

“他是来干什么的？”塔尔问，“如果我是尤金，绝对不会现在出现。”

以尤金对联盟的了解，能避开所有侍卫出现在禁|书区不被察觉的地方对于猎人而言并不算什么难事，更何况是曾经的联盟首席猎人。他的目的性过强了，似乎就是为了告诉某个在暗中窥视的人，他的目标就在此处。

“那他目的是什么？”虞影溯问，“告诉暗中偷窥的人，‘你要的东西在这里’，然后……”

“一网打尽，”塔尔接上了话，“那不能辜负他的用心。”

虞影溯笑了：“你觉得他为什么看都不看一眼？”

“看过，记住了，”塔尔顿了顿，“或者看不懂？”

“看不懂，”虞影溯说，“尤金刚才的动作和表情告诉我他对这个东西很熟悉，也十分恼怒。”

“他不会将秘密透露出去，”塔尔低声道，“所以没有翻译。”

一众人离开禁|书区的过程和来时一样缓慢冗长，尤金走出那扇门后便不见了踪迹，等待侍卫熄灭灯火的过程也变得尤为沉默。

塔尔能清晰地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很缓慢也很悠长。禁|书区的灯一盏盏熄灭，周围的光线缓慢消失，将他再一次带入了黑暗。虞影溯在最后一盏灯熄灭的瞬间牵住了他的指尖，赤红色的双眼在黑暗中闪着围绕的光，像是指引方向的道标。

“其实你不用有问必答。”塔尔忽然说。

虞影溯一顿，不禁失笑：“比如‘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塔尔本以为自己说得足够含糊了，但虞影溯却依旧准确捕捉到了他的意思。失去视觉的黑暗从前对他而言是极度危险的地带，但如今似乎仅仅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他竟然放松了戒备。

“嗯，”塔尔轻声回答，“我会尽快找到解除烙印的方法。”

塔尔知道虞影溯现在不会走，但也知道他不会一直都留在自己身边。锁链总有被砍断的那一天，而任何一个重获自由的人都不可能再愿意回到笼子里。

“不着急，找不到也没关系，”虞影溯用拇指剐蹭他的下颌，“除了进食，好像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有影响。”

塔尔顿了顿：“所以霍姆兰德家的参赛者……”

“是我杀的，在替罪羊享用完毕之后，”虞影溯低声道，“那是我杀的第五个人类，你要审判我吗？”

“才五个。”

虞影溯手上的人命还没他多。

禁|书区的大门彻底落锁，侍卫的脚步声消失后不久，塔尔逐渐可以在一片漆黑之中捕捉一些模糊的轮廓了。虞影溯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天窗，他带着塔尔从高空轻巧落地，准确无误找到了卷轴所在的位置之后却听见了屋外的响动。

尤金并未走远，他去而复返的脚步十分急促，似乎就是冲着什么东西来的。

“瓮中之鳖啊，”虞影溯笑了，“他以为你下来就上不去了？”

塔尔闭着眼睛，他勉强能够听见屋外有人在交谈，还偶尔提到了“殿下”。

“他们在说什么？”

“君弦下午要来大图书馆，”虞影溯走到塔尔身边，“他急了。”

“卷轴？”

“拿好了，走？”

“等等，”塔尔盯着正门所在之处，“君弦不是要烧了这里吗？”

禁|书区漆黑一片，从外界进入的人必定需要点火。君弦说过这里的所有材质都添加了防火的涂层，想要烧毁只有两个途径，一是直接损坏书籍，二……就是制造爆|炸。

虞影溯一顿：“你带火|药了？”

“没有，”塔尔笑了笑，“但这里有现成的。”

“大人，门打不开，”侍卫上报，“门锁已经开了，但门似乎被卡住了。”

尤金皱着眉，十分不耐烦地叹气：“撞开。”

侍卫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撞、撞开？”

“还要我教你们怎么撞？”

禁|书区内的动静很大，重物挪动的声响丝毫不加掩饰。尤金的脸色随着时间流逝越发的差了，但他身边的人却始终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仿佛置身事外。

“南初，她没说为什么来？”尤金问。

“殿下清晨的时候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但让我将午后的课程改到了上午和日落之后，”南初低声道，“我就第一时间来通知您了。”

尤金冷笑一声：“引狼入室的废物。”

禁|书区的大门太过厚重，侍卫们无法靠身|体破门，不得已搬来了一根巨大的石柱。一门之隔的背后，塔尔和虞影溯将数十个书架层层叠叠垒在门前后从天窗远离返回。他们并未离开，而是站在天窗外的屋顶上等待着底下的动静。

“他们好像搬了破城门用的东西。”

“是石柱，”塔尔低声道，“不成功就下一次，不被看见就行。”

禁|书区的大门传来一声巨响，强烈的震颤让他们脚底的房顶开始掉落墙灰。古老的建筑物经不起这样的摧残，但尤金没有半点停止的打算。塔尔估算着石柱撞门的节奏一次次踩踏地面，虞影溯甚至能听见他脚下墙面落灰的声响。

“粉尘爆|炸？”虞影溯皱了皱眉，他知道塔尔想干什么了，“漂浮的可燃尘埃数量不一定够，如果点火的瞬间无法引起爆|炸……”

“我不怕火了，”塔尔突然说，“蜡烛，油灯，甚至柴火堆……”

“你要——”

塔尔看着脚下，低声道：“加一把火。”

虞影溯呼吸一滞，他下意识抓住了塔尔的胳膊：“你要下去？”

“我能控制火，”塔尔低声道，“只要有可燃媒介。”

“不会受伤？”虞影溯问。

“不会，”塔尔笑了笑，“火好像很喜欢我。”

禁|书区大门持续不断的震动让整个大图书馆都陷入了恐慌，虞影溯可以清晰地听见外面的喧闹，而这也意味着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他并未阻止塔尔打开天窗，只是指尖的金色法术痕迹无数次闪烁又熄灭，像是在尽力尝试着什么。

“走了。”

他话音刚落就一跃而下，屋内漂浮的粉尘随着他的落地扬到半空，在他身后留下了一道痕迹。厚重的书架被他轻而易举地搬开，门外的石柱因为一层层阻挡的消失终于将门砸出了一道缝隙。

“把门砸了！”侍卫吼道，“阻挡在正中，从门框走，进去之后先点灯！快！”

被点燃的火把进入禁|书区的瞬间，一股灼热的气流在空气中猛地爆燃开。塔尔一把抓住了火焰，即使禁|书区的书架和外墙都有一定的防火处理也无济于事。空气中的扬尘原本的浓度并不足以让禁|书区内产生爆|炸，但火被引到了地面，塔尔猛地一跺脚扬起了一阵尘埃，小规模的爆|炸瞬间带起了一阵滚烫的热浪。

侍卫的尖叫和嘶吼瞬间灌满了整个禁|书区，塔尔透过门缝看见了尤金和他身旁的南初，片刻后带着掌心里的火焰跑向禁|书区深处。他脚下的粉尘和书籍成了最好的燃料，被堵住的门和兵荒马乱的侍卫让抢救书籍成了天方夜谭。他本打算等这里的火势彻底控制不住后再从天窗离开，却没想到一转头，就着火光看见了站在他眼前的虞影溯。

“你……怎么下来了？”

虞影溯朝他伸出了手低声道：“过来。”

禁|书区的火快速蔓延，但虞影溯的身边还并未被波及。塔尔想让火焰远离这片区域，但它们却像是发了疯一样朝着他蜂拥而来，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

“过不来，”塔尔说，“上去吧，上去火就——”

虞影溯眨眼间就闪到了他身前，塔尔下一瞬就觉得腰间一紧，被一道力猛地带离了地面。被困在屋内的侍卫尽数扯出，尤金即刻下令封锁大图书馆的所有出口，同时让侍卫朝屋内一桶桶地抛掷助燃的火油。

“卷轴？”塔尔的声音急促至极，“火跟上来了！”

“在窗外，火暂时烧不过去。”

他的掌心被塔尔周身的火烧焦了，但愈合的速度太快，快到塔尔低头去看的时候就已经毫发无损。从天窗逃离并非难事，但年久失修的禁|书区屋顶忽地传来了一声崩裂的闷响。塔尔脚步一顿，但脚下的屋顶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下陷紧随而至。

本能让他第一时间寻找最近的避难点，而就在他的眼神捕捉到玻璃花窗下那个平台的瞬间，脚下的一切尽数坍塌。虞影溯借力猛地起跳，但距离太远，他只能勉强抓住塔尔的肩膀猛地发力将他甩向花窗。

塔尔的后背砸出一声闷响，他咬着牙找回平衡的第一时间就去寻找虞影溯的身影。火场里的光线刺眼至极，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在吞噬坠落的身影。他根本没来得及说话，坍塌的房顶成了最后的助燃剂，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瞬间侵占了他的一切意识，而那道黑色的影子消失在了火焰之中。

听力在一瞬间化为乌有，塔尔张了张嘴，周围的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凝滞不前。塔尔的意识将他扯回了无数个夜晚的噩梦之中，索萨家古堡熊熊燃烧的烈火也和现在一样，将他拥有的一切尽数吞噬。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发了多久的呆，但回神的那一刻，爆燃的火焰已然将他吞噬。

“塔尔，”虞影溯的声音就在他耳边，“我在，我在。”

他的呼唤没有得到回应，周围的火随着塔尔的动作缓缓后退，又在沉寂了片刻之后骤然间将禁|书区内的一切吞噬。防火的书架和厚重的大门在短短几秒之内就化为灰烬，一切的阻挡物都形同虚设。

侍卫们的吼叫声响彻整个大图书馆，他们护送着尤金狼狈至极地后退，顺带着庆幸人群早已被疏散。没有人能料到火势会变成如今完全不可控的模样，法尔伽鲁姆的防火效果尽数消失，原本用于隔绝火焰的屏障也被火舌吞噬。

塔尔一动不动地盯着禁|书区被毁坏的大门，他能感受到有人从身后抓住了自己的肩膀，但整个人却仿佛陷入了泥沼一般混沌。虞影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周围的高温令他难以忍受，不得不带着塔尔一跃落到平台，又翻过玻璃花窗从原路离开了树洞。塔尔依旧没有丝毫反应，他抓着虞影溯手臂无意识地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

虞影溯一脚踢上了窗，但玻璃挡不住黑烟和火光。塔尔知道火只会越来越大，这里也会像尸骨无存的索萨家古堡，再也不会回到原样了。

“塔尔，塔尔，看我，”虞影溯把他抵在楼梯的扶手上，掌心贴上了他的脸颊，“任务完成了，我们都出来了，没事，一切都好。”

虞影溯的声音像是浸没在了深水之中，塔尔的指尖最先松开，但他的指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对方的血浸透了。血液冷却之后的黏腻感会在张合的指尖留下细丝，一瞬间把他拉回了那个挣不脱也逃不开的梦。

“冷静，塔尔，”虞影溯一把攥住了他被血染红的手，“看着我，别闭眼。”

声音把他扯回了现实，塔尔茫然地盯着眼前那双发光的眼睛，在意识到虞影溯没事之后猛地打了个寒颤。

火没有吞噬他，他还在，不会消失。

“任务完成了，侍卫看见了里面的人影，只要你完好无损地出现，他就没有任何证据，”虞影溯低声道，“这场火或许是意外，但他是在场之人，逃不开干系。”

塔尔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嗓子却像是被黏住了一般。

“我们现在只要离开这里，”虞影溯在他发顶留了一个吻，“我带你出去，好吗？”

塔尔睁着眼睛，半晌之后哑着声问：“从哪里出去？”

“火场、噩梦，”虞影溯说，“所有你不喜欢的地方。”

带我走！！！！！（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