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警局四楼办公室里。

安泉锁上门，取下帽子放好，经过镜子时停下脚步，一边检查自己的鼻毛，一边说：“已经全部打发走了。你也够狠心，谈个恋爱结个婚，连家人朋友都不要了。”

“我爸有我妈，我哥有我嫂子，我姐有我姐夫，朗哥有妮姐。没了我，我的家人朋友一样可以照常生活，不会伤心致死。”

“所以你是觉得自己没了梦欢，没办法照常生活，会伤心致死？你是小孩吗？你也太极端了吧？”

安泉不赞同地从镜中瞪向李明归。

李明归抬手捂住脸，幽幽地说：“我尝试过了，我觉得自己变成一个海洋，脸上、身上时时刻刻都是咸冷的，我明明可以呼吸，却觉得肺快炸了……我现在失眠很严重。”

“看得出来。”

安泉进门第一眼就瞥见了他眼下的两团紫青，松垮垮的，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

“你究竟几天没睡？”

“我上次晕倒睡觉是三日前。”

“你……那你究竟想怎样？”

“泉哥，你帮帮我吧。”

“可别装可怜了，你这种身材不适合装可怜，你更适合威胁我。”

“……”

“喂！你在思考什么！我开玩笑的！”

“……”李明归明显仍在思索中。

安泉叹了口气，面对仪容镜，严肃地问：“你真的要去？国级SecPr部门的守山人选拔条件不是普通人可以胜任的，十年战场老兵都不敢轻易报名，你有可能会死在途中。如果真死了，那你就更不可能见到梦欢。不如咱们算了？”

李明归仰躺在安泉的午睡椅上，半只手臂挡着整张脸，声音极度疲倦地说：

“你看我现在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死恋爱脑！”安泉责备道。

被骂的人岿然不动，提醒道：“你先擦干净耳后的唇印，再拆下后脑勺的橘子波浪夹，最后来骂我。”

“诶怎么会？我都说了不可以这样咯……”

安泉发出甜蜜的抱怨，翘着嘴角转身回头，姿势妖娆地欣赏自己的背影。

李明归懒得多看他一眼，仍像具尸体般瘫在椅上。

欣赏完家人给他的爱的印记，安泉重新皱起眉，衷心劝道：“我听说奇人的奇能会随着苍老而减弱甚至消失，或许你可以等到六十岁时再看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她四五十岁时就可以出来找你了。”

“我怕我活不到那时候，我觉得我下一秒就要伤心到暴毙。”李明归坐了起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最后，安泉还是妥协了。

他从双重保险柜里拿出一张纸，啰嗦道：“我早就知道你当时只是没反应过来，迟早会再来找我，幸好我有准备。不过她现在也过得不错，长明山风景好空气好，国家给她的待遇条件也很好，你还非去打扰她干嘛？你不明白爱就是克制，爱就是伸出去又缩回来的手吗？”

李明归伸出手臂，摊开手掌，平静道：“报名表拿来，别逼我囚你。”

安泉随手扔了支笔过去，笑骂：“混蛋，小心我告你袭警！”

填完报名表，安泉口是心非，一边责骂，一边为李明归亮起绿灯，亲自将他送到国级SecPr部门的特别选拔营。

通过戒备森严的门禁之前，安泉拍拍李明归的肱三头肌，说：“我已经帮你打点好了，我有个战友的亲戚在里面担任重要职位，必要时，他会帮你。”

“谢谢你，泉哥，等我出来了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别这样说话，不吉利。”安泉赶忙捂住他的乌鸦嘴。

特别选拔营的位置非常偏远，设立在被一座又一座高山围住的深山里，选择这个位置的负责人美曰其名：地理训练优势。

其他东西就没什么好说的，特工电影上经常会演到，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天然温泉，位于山腰处，有二十几处泉眼。

最重要的是，那里是唯一没有安装监控的自由地带。

守山人分女组、男组，平时训练选拔活动时是互不干涉的，到节日时就会一起聚餐。

聚完餐如果看对眼，女男对、女女对、男男对就会自然而然地去天然温泉里约会。

李明归第一日来便撞上了重阳节，同时又是淘汰老人、迎接新人的换届季，所以女组男组又聚在一起吃饭。

因为身高太惹眼，所以李明归被安排坐在角落里。

52岁的生蚝快速闷下一杯白酒，坐在他身边，悄声问：“小兄弟，你几岁？”

李明归记起安泉提醒过的话，眼也不眨地扯谎：“刚满18岁。”

“这么小啊？完蛋了，你看着白白嫩嫩又英俊，那些人最喜欢你这一款了，你要小心点。”

“哪些人？”李明归眯眼聚焦，在隐形眼镜下环顾四周。

“三号桌那个黄头发的，坐中间那个红头发的、站在桌上那个绿头发的，这三个人的组合外号是爆菊三变态。”

“…谢谢您的提醒。”李明归慎重地点头。

“不客气，我幺侄女花蛤拜托我好好照顾你，我一定会好好做的，你放心。”

“你就是……”李明归震惊地看着他。

生蚝连忙嘘了声，说：“低调点。我今日的工作是负责补酒，别被我的队长发现我偷懒了。”

“好。”李明归立刻装出自然的样子开始夹菜。

生蚝看了他一眼，说：“小兄弟，你帮我夹个龙虾吧。”

“好。”李明归快速捡了个最肥美的。

生蚝继续说：“小兄弟，我酒喝多了痛风手颤，你帮我剥壳取肉吧，就放在这个碗里就行。”

“没问题。”李明归爽快地应了，同时不忘帮生蚝掩饰，以防那个队长发现了生蚝偷吃。

生蚝夹起鲜甜的虾肉，边吃边赞道：“小兄弟，你人蛮好的哦，讲礼貌又尊老，有没有女朋友？要不要我帮你介绍？”

“不用了，我结婚了。”

“哦，又一个英年早婚。”

宴席结束，基本没跟其他人交流过几句的李明归收到了几十张邀约小纸条，其中一张粉亮带细闪的大纸条最为显眼。

——对方约他去天然温泉的18号泉眼处见面。

生蚝凑过来看了眼，冷笑道：“又是这三个变态，我就知道他们会盯上你。”

李明归初来乍到，连忙虚心发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生蚝担忧地摇摇头，告诫道：“你最好别去。”

紧接着，他又惋惜地说：“但是这个纸条不会只送一次，其实我……连我都收到过一次。”

李明归惊讶地瞪大眼：“啊！”

“唉，往事不堪回首，幸好我有陈年老痔疮，那次刚好发作喷血，他们下不了口，最后只将我的头淹入温泉里泄愤，我才逃过一劫。”

生蚝似乎喝醉了，说到心伤处，还抹了把老泪。

李明归一手安慰地拍拍他的后背，一手狠狠捏皱粉色纸条，拧起浓眉，严声道：“我去！”

生蚝马上不哭了，他焦急地劝道：“别啊！你别去啊！你打不过他们的，你一定会被他们侮辱致死的！千万别冲动啊！”

在去18号泉眼处的路上，生蚝仍在不停劝他。

但是没用，这个刚满18岁的年轻人轻狂气盛，根本不懂得避开锋芒，只会横冲直撞。

黄犬、红马、绿蛙早就安排了眼线，一听到那个嫩鲜鲜的新人正在赴约的路上，他们立刻飞来恭候。

连情趣内裤都换了条最刺激、最新款的。

马上要走到18号了，眼见劝不动了，生蚝不敢再陪他向前，只能自己偷偷钻入一旁的灌木里。

李明归没有在意，他继续大步向前，无所畏惧地踏入18号泉眼处。

深林黑石里，暖呼呼的温泉上白雾氤氲，红黄绿三个脑袋如同新打了气的气球般飘摇在半空中。

李明归站定双脚，拿出皱成蚯蚓状的粉色纸条，厉声质问：“这个是你们给我的？”

黄犬、红马、绿蛙异口同声道：“对，是我们给你的，大帅哥。”

三人笑得很下贱，对着李明归垂涎三尺，开始旁若无人地交流起来。

“诶，你们觉不觉得站近了看，这个新人显得更好看了？”

“有，他皮肤真好，又白又嫩，身材又好，腿那么长，真是看着就非常新鲜可口。”

“哇，憋了这么久，我们终于有好东西吃了！”

李明归像是没听到，他将纸条塞回口袋，轻声说：“好，那我就不会认错人了。”

下一秒，在黄犬、红马、绿蛙的□□中，他直直地冲了上去。

躲在暗处的生蚝见到此状，下意识地闭上双眼，皱褶油腻的眼皮担忧地颤抖着，他蠕动嘴唇，念念有词：

“菩萨保佑，佛祖保佑，财神保佑……”

原本生蚝以为自己很快便会听到惨叫声，就好像他自己惨遭折磨的那晚一样。

然而并没有。

除了皮与肉、筋与骨的清脆撞击声，一丝人类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都听不到。

到底发生了什么？

生蚝又怕又好奇，却始终不敢睁开眼。

直到一只大手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哇！”生蚝猛地睁开两眼。

那个说自己刚满18岁的年轻人笑着说：“生蚝大叔，没事了，别怕。”

生蚝难以置信地望着李明归。

李明归浑身湿漉漉地站在他的面前，好似刚淋了场瓢泼大雨，除了头发衣服鞋子湿了，其他没任何异样。

“我刚脚一滑，不小心摔进泉水里了。”李明归一边拧裤腿一边解释。

生蚝惊诧地缓慢点一下头，慢慢左移视线，看向左前方18号泉眼处的景况。

此时此刻，三具宁静的尸体在湿润的土地上摆成板正的三角形，像是召唤什么远古邪神的古怪仪式。

“你……他们……你……啊？”生蚝结结巴巴，视线不安地来回摆动。

李明归笑出一口闪亮大白牙，轻快道：“生蚝大叔，您在这里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哪里比较适合处理尸体吧？”

生蚝又惊又怕地望着他，犹豫几秒后，突然坚定地点头，说：“蛮近的，在那边，你先跟我来。”

“好。”李明归拧一拧衣摆上的水，快步跟了上去。

半晌，两人来到一个黝黑不见底的深谷里。

生蚝指着暗处说：“我见过几次了，这三个变态平时就在这里抛尸。”

李明归点点头：“嗯，好，您还有力气吗？帮我把个风吧。”

生蚝立刻像是被赋予了重大任务般光荣，他偷偷捂着因为喝酒、吃海鲜又开始发作了的痔疮，谨慎又激动地说：

“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