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要解药,就还需得留着赫连幕性命。
赵扬稍一犹豫,银鞭已呼啸而至,匆忙收剑去挡。
好在赫连慕身受重伤,此招并未下杀手。
赵扬被银链击得退后一步,赫连慕立时封住伤口周边穴道,止了血流。
赵扬自小习武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仗着自己是宝贝独子,从未认认真真练过武。
此番强行冲破穴道,气血翻涌,好在天下第一大庄天鸣剑法精妙,绕是他学艺不精,可此刻豁出性命不要,竟和赫连慕拼上了几回合。
衡止剑剑光闪烁,与银链绞杀一处,铿铿声响中,银链又被甩飞。
灌注了主人意志的衡止剑闪着银光再度横在赫连慕脖颈,锋利剑刃划破皮肤,殷红鲜血滑过剑刃,聚成一线往下滴落。
赵扬咬牙切齿吼道:“交不交出解药?!”
赫连慕嘴角微微勾笑:“我说了,没有解药。”
不耐烦地说完,左袖一晃,一阵粉末悠然撒下,赵扬慌忙闭气。
银链卷上剑刃,铿一声之后,剑柄震得他虎口发麻,再低头,赫连幕左手已一掌拍在他胸口,他重重撞在亭柱之上,剧痛自背部传来,喉间一甜,呕出一口鲜血,没忍住吸了口气。
完了。
赫连幕撒的毒肯定是被吸入了,赵扬强自凝神,气息却不稳,手腿一阵发软,跪在地上。
【命格酱,点穴的本事,你怎没还给我?】
【欸?奥……似乎是忘了……这个确实是我们失误,你别慌,我现在就去申请还给你。】
【……】
这一套申请流程下来,得到何年何月了?
眼前赫连幕收袖回身,左手指尖轻轻滑过脖颈伤口,望着沾了鲜血的手指,眼神骇然:“赵铭之,原本我还想给你留个全尸的。”语气冷得如三尺之冰,“可你现在成功把我惹怒了,便怨不得我了。”
“奥,对了,方才忘了说。”他扶住右肩,步伐沉闷地朝赵扬走来,“我近日好不容易研制出可溶于水中的蛊毒,便是给你们下在了酒中。此毒藉由桂花的香气,更能催发毒性数倍。”
山风吹过,空气中又弥漫了一层桂花香味。
赫连幕扬起还泛着血的脖颈,深深吸了一口山风:“我最喜欢桂花的香气了,总让人怀念起小时候,母亲给我做桂花糕的味道。”他转脸朝赵扬一笑,“赵少侠,你呢?”
虽问,却并不想要回答。
赫连慕抹去嘴角又溢出的鲜血,抬脚狠狠踩在赵扬撑地的手上。
赵扬咬着牙忍住。
赫连幕冷哼一声,脚尖往旁边轻轻一滑,踏上衡止剑剑身,飞起一个狠踢,衡止剑“锵”一声撞在亭角石砖上,余音嗡嗡。
“你放心,我刚才给你下的只是软筋散。”
赵扬抬首盯着他,拼尽胸腔剩余力气吼道:“你这个人渣,变态,神经病!”
赫连幕居高临下,垂着眼眸看他:“胡言乱语,你是疯了吗?”
软筋散药效散至四肢,半跪的腿再也支持不住全身的重量,赵扬颓然坠地,“砰”一声砸在砖上。
赫连幕走向谢逢身前,纡尊降贵蹲下:“谢逢,你还是心太软了。”他咽下喉中翻涌血水,“若方才你剑尖再偏寸许,赵铭之或可不死。你既然舍不得杀我,便让我送你们上路吧。”
赵扬倒在地上,赫连幕的声音已经完全进不入他耳中。
他眼前只有谢逢脆弱苍白、沾染着鲜血的面容,和倒在血泊中血水浸湿的玄衣。
明明昨晚在红烛的映照下,这张面容还是那么鲜活明亮,甚至带着些微淡的红晕。
可如今,毫无血色,只有沿着嘴角流下的血迹,殷红鲜亮,凝成一幅扼住他心头的画。
他哑着嗓轻轻呼唤了两声“谢逢”,毫无回应。
地砖冰寒刺骨,风似冰渣一般灌入脖颈中,他全身麻木,手脚冰冷,伸手想要去抚谢逢的脸庞,却怎么也够不到。
【命格酱,你救救谢逢啊!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
【警告,此为贵方最后一条生命,不可用于交换。】命格酱不知去了哪里,只余标准女声的警告音一遍又一遍敲入他脑中,烦躁得他几欲抓狂。
【吵……吵死了。】
圣教的人,是真的都被毒死了吗?
为什么没人来,没人来!
赫连幕站起身,止住呛咳,从袖中掏出了一枚箭筒,倏地一下,白光划破天际,升向高空。
那道白色的弧光仿似一颗坠向天际的流星。
倘若说流星降落是天使坠入人间,那流星返天空难道意味着天使重回了天上?
风刮在地上,扑入眼睛。
赵扬闭上眼,想到上次叶先圻说,谢逢抱着他奔波了数十里地,就为了把他的尸首驮回圣教。
他能想象到当时谢逢的心情了。
谢逢为了救他,百毒不侵也不要了。
如果能救谢逢,让他放弃性命,他也甘愿。可是他的命,却换不回谢逢的。
赫连幕不知何时又蹲在他身前。
“你担心我生死,多余且可笑。不过就是六千骑兵,皇上并不能把我怎样,毕竟我可许诺他长寿,让他鹤发转黑。况且,我和他,到底谁控制谁,还未为可知。”
“看你也快死了,不妨实话告诉你,你的父亲也是我毒死的。说起来,我也毒了你很多次,但我很惊讶,为什么你屡次不死,难道你也是百毒不侵吗?”
“你不用瞪我。”赫连幕站起身,将桌上仅余的那只谢逢喝过的酒杯斟满了酒,蹲到他面前:“喝了试试?说不定这个毒对你有效。”他将酒杯举在身前,兀自又桀桀笑起来,“若你不死,我便带你回去,把每一种毒药都喂你吃一遍,看看哪一天能找到一种能毒死你的,如何?”
“呸。”赵扬吐了口唾涎。
赫连慕的脸阴沉下来,满目狠戾:“你搅了我和竟谦的好事,我却不计前嫌,送你和谢逢一起走,你不感激涕零,竟还啐我?”
“呸!幸好薛竟谦眼没瞎,真跟了你才是倒了八辈子霉!”
赫连幕眼中怒意暴涨,单手撑起他下巴,指骨一曲,便将赵扬的嘴撬开,另一只手将早已捏在指尖的青瓷酒杯往他面前送。
望着在眼前逐渐清晰放大的酒杯,就像是慢动作回放的画面般被一帧帧定格,赵扬只觉得心似被人硬生生抠出,堕入了万丈深渊,渊底只有四面八方窜来的冷风,冻得他直打颤。
是否命数早已注定,他逃不过?
能在这里与谢逢相识、相知、相爱,就算不能相守,他也知足了。
毒酒已至唇边,身体动弹不得,感官却被无限放大,醇厚的酒香溢入鼻中,似梦似幻。这里的一切,便要如此结束了?
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啊。
不是说邪不压正吗?任凭恶人当道——
倘若真有神在,命格桑,你不心虚吗!
幽幽虚空中真的传来了命格桑神在在的欠扁嗓音:【你这是质疑我的剧情设计?我跟你说,所有的小说,坏人都是最终章才死的。比如你可以认为现在是倒数第二章,直到最后一章主角反攻,坏人死掉,正义战胜邪恶!】
【所以只有薛主角才能活到最后吗?】赵扬满心悲愤,【就算我不是主角,但你把我弄这里来,你难道不该对我负责吗?你还有没有点职业精神!信不信我到时候去玉帝那边告你一状!】
命格桑哼唧了一声,才不满地幽幽反驳:【我们这里没有玉帝……】
刺痛感从脸颊传来,赫连幕手下劲道加深,不可思议道:“都要死了,你竟还在走神?”他晃了晃杯中酒液,满目狠戾,“我的骑兵营很快便要来了,快给我喝了。”
酒杯顿在距离唇边堪堪一厘的位置。
“嘣咔”,赫连慕举杯的手一颤,青瓷酒杯的杯沿裂了一道极细的缝隙,瞬间蔓延至杯底,在赫连慕手中裂成两瓣。
酒液泼溅在地,青瓷片迸裂成碎花,映在赵扬眼中。
耳畔是命格桑欠扁的声音:【放心,谢逢还没死呢。】
赫连幕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骇然回望:“谢逢,你还没死?”
谢逢双目血红,贴在砖地上的面色宛若地狱归来:“放开他……”
亭中平地骤起卷风,灵力迸发的余波荡在亭中,击打得赵扬耳膜生疼。
当日他中金丝蛊毒将死之时,也是这般场景。
赵扬勉力抬起眼眸,视野之内,那张英俊的脸此刻七窍流血,沾满鲜血,赤色双目渐失聚焦……
赵扬悲怆大恸,吃力地低吼道:“谢……逢……”
赫连慕被这威压震得支撑不住,双手撑地,刚才点穴止住的血又晕染开,他翻身侧靠亭柱上,吐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溢出□□。
亭中四处风声,低沉的呜咽和□□碎入风中,仿似山林悲歌。
赫连慕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一瓷瓶,这次却是嘴一张,自己吞下去了。
他吃力地半跪起身,望着谢逢已纹丝不动的身体,勾起嘴角哼了声:“困兽犹斗,垂死挣扎。已是强弩之末,还妄想震碎我心脉?”他抹去嘴角鲜血,笑得得意,“幸得我早备有速效救心丸。”
速效救心丸……
赵扬嘴角亦是浮出一丝诡笑:“你……好……”
“你好?”赫连幕眯起眼,“我好什么?”
肩膀不知被什么重物拍打了一下。
?!
他全身一颤,惶急回头,身后却空无一物。
是幻觉吗?
他回头望向赵扬嘴角渐大的笑容。
没道理,他一路行来,圣教岗哨确实都被他软筋散放倒了。
头顶却蓦地炸响一道清脆的少年嗓音:“嗯?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好了,虐到头了
后面应该都是轻松情节了,大概(顶锅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