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淇回国前便联系江枝帮她提前找好了房子住，房子是密码锁，和房东问了密码后便往房子那里赶。实在是太困了，以至于一进家门就开始睡大觉。

睡醒了才看见很多信息，懒洋洋地扫一眼，看见一个陌生的昵称顿了顿，这才想起是陈婷。

陈婷的头像是一只小黑猫，没发朋友圈，或者说有意把舒淇屏蔽了。昵称是t。

t。

婷。

明明不想回任何人的信息，却鬼使神差点进了和陈婷的聊天框。陈婷给她发了一张照片，什么都没说。她点开照片仔细地看，看的不是自己遗落的东西，是陈婷的手心。给陈婷钱时她推自己，手很冰凉，像是冬天的雪花。

舒淇百无聊赖地盯着那张照片，快要把照片盯穿。

接着，手机铃声响了。

思绪顿时回转，她看着电话的备注，阴骛一扫而空，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是她妈妈，大概就是盘问了些“吃没吃饭”此类的话语，舒淇一一耐心回答后，她们又随意地聊了些内容，但谁想话题越来越偏，她们又说到了某人。

某人。他。这个人在她们聊天时是不配拥有名字的，但在说谁心照不宣。

“他想见你一面。”

“他凭什么？”

舒淇向来温和，好像没有性子似的，但只要提到那个人，她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压抑情绪太久，一下喷发，控制便会很难。

她母亲幽幽叹气：“他说，他至少抚养你长大了。”

不论是怎么样的抚养，无论抚养中带不带有家暴，带不带有出轨，那都是抚养。她羽翼丰满，反哺是要求，更是义务。

舒淇沉默下来，扯了扯嘴角，想就算自己不去某人又能怎么样？去她工作的地方闹？她不怕，当年的事情瞒得很好，所有人都以为他和自己妈妈离婚是很久之前就埋葬的隐患，是感情不和。只有她知道，是因为小三的介入。这说出来他的脸面也能丢尽了吧。

但是莫名，她想到了陈婷口中的“家”。

回去看看吧。

有人在心里对她说。

去看看陈婷认可的家是什么样的吧。

于是她说：“好，我同意。”

又随意刷了会手机，便已经是晚上了。初回白水，也不甚了解周围的生活。一个电话打给了江枝，江枝火急火燎地带她出去吃饭。

其实，有个像江枝这样的朋友也很不错。

她们随便吃了点小吃后，江枝便有些上头，拉着她细数她出国后陈婷的变化。

比如说，陈婷去相亲结果被对面泼了一身水啦，陈婷当司机遇到老同学啦。

种种陈婷，都狼狈不堪。

舒淇安静地听着，有很多问题，却不敢问。她猜这是江枝设的计谋，只要她问出口，那就是关心陈婷，那就说明她们余情未了。事实果然如此，江枝说了很久，得不到舒淇的发问，沉默了一瞬，笑了：“我还以为你会问更详细的东西。”

舒淇转了转手里的杯子，杯壁把店内的灯光照应流转，异常好看。

默了许久，舒淇不转了，她抬眼，问：“其实你是想问为什么和我打电话时能听见陈婷的声音吧？”

江枝道：“聪明如你。”

她们早就吃完饭了，江枝看出来舒淇不高兴，便主动邀请她去酒店喝点酒散散心。

白水江枝熟悉，她开车带舒淇去酒吧玩。进去的时候还被门口的安保拦了一下，安保表情很严肃：“未成年禁止入内。”

他看的是舒淇。舒淇一愣，便笑了，饶有兴味地把“未成年”这三个字念了遍。江枝也笑了，搂着舒淇的肩膀：“这人大学毕业都好几年了，怎么还是个未成年啊？”

说着，舒淇把身份证往安保面前一推。

安保这才明白舒淇只是长相显小，连连道歉着请她们进去。

随便找了个角落，二人便坐下。舒淇懒懒地看着各式酒品，其实都提不起什么兴趣，但是调酒师动作迷人且温和，倒是能夺人眼球。白看不好。舒淇便点了杯推荐的酒水，大大方方地看起调酒师。

调酒师的相貌隐隐藏在黑暗中，但舒淇并不好奇黑暗中的阴影究竟是什么样，朦胧美就很好。调酒师大概是个女性，不过略微高舒淇一点，舒淇便撑着下巴看她。对方动作不疾不徐，行云流水，看的舒淇昏昏欲睡。

对方摘下了手套。她的手很白净，所以在晃动杯中五颜六色的酒水时有种花开在手上的感觉，但也就是那双手，让舒淇心中不太快活了起来。手指纤长白皙，本算得上艺术品，可是差就差在手上的那道伤疤，显得格外可怖。舒淇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样的感受。

对方动作似乎大了些，酒水洒落了些落在了那道疤痕上，荒诞的美感。

这场表演至此结束。

她把酒推到舒淇面前，嗓音淡如水：“你的酒。”

这声音足够耳熟。

舒淇蹙眉，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想，刚想去问那个调酒师便已经离开。她端着酒杯悻悻然地回到了江枝身边。

江枝开口埋怨：“调的好慢。”

舒淇喝了口，味道很好，甜甜的并不刺激，倒像喝饮料，不过喝了几口后脑子就有点晕，浑身轻飘飘的感觉。她舔了舔唇，心情又好了起来：“我等的了。”

慢慢地品酒，江枝也不说话，不打扰她。她们俩就这样静静发呆。周围喧闹与他们无关。

喝完酒，话题才开始。

“怎么见到陈婷的？”

“我拦的出租车。”舒淇莞尔，“你信吗？”

江枝一笑：“你说的我都信。”

“我打算回一趟那里。他要求的。”

江枝不做评价，只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舒淇好奇，凑身靠近江枝：“你家难念的经是什么？”

江枝垂下眼，翻出手机，舒淇定睛一看，是条信息截图，她还想仔细看，江枝就把手机收回去了。

“就是这样，有人污蔑我哥学术造假。”

舒淇蹙眉。

江枝和她说，其实她是无力的，毕竟混的圈子不一样。舒淇的工作是调香水，自然认识的都是这样的人，江枝就是体制内的文员，也帮不上多大的忙。

借酒消愁，既然到了酒吧，那就不醉不归了。

喝到最后，二人都晕晕的。江枝家在附近，便走回去。舒淇家距离这有点远，在路边呆呆地等着车。

深更半夜，本来不指望能碰见出租车的。舒淇站在雪中发呆，她看着昏黄的路灯，隐隐拉长她的影子，像一场梦。就在她准备放弃了走回家时，一辆白车再次停在了她的面前。

舒淇缓缓读着车牌号，车主便摇下车窗。

还是那样一双眼，还是那个人。

“上车吧。”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听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舒淇想拒绝，但说不出拒绝的话。幸好酒精可以麻痹她的神经，也可以麻痹她脆弱又敏感的内心。她拉开车门，坐进去了。

车子很小，所以味道就在每个角落窜来窜去。陈婷没急着开车，她说：“喝酒了。”

“嗯。”舒淇淡淡地答应。

不开车也很好，这是她们都想要的独处的机会。只是平时说不出口，而现在这么做也能套上个“喝醉了”的借口。

陈婷问：“好喝么？”

不知道为什么，舒淇好像听出了一丝拈酸吃醋的意味。她只当自己多想。回味那个调酒师的手艺，她诚恳地说：“好喝。”

陈婷笑了一下，那笑容很冷，像是冬日的太阳，起不到一点暖人的作用，只是看起来好看。

“我记得你酒量不太好吧。”

舒淇用手比了个手势，笑眯眯道：“一点点。”

陈婷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了，便开车赶往枝曲路。趁着此人醉酒，便套话：“我直接送你去你家单元门口吧，否则这么晚你一个人很危险。”

就这么骗到了舒淇的家庭住址。

再不情愿，她依旧启动了发动机。舒淇静静地看着她娴熟的动作，找不到任何话题弥补她们之间的空隙。时间分割她们，把她们越推越远。她们之间没有桥。

舒淇问：“我的钥匙扣呢？”

就是她落在陈婷车里的小东西。

陈婷垂眸，看见了被自己藏在卡槽里的钥匙扣。钥匙扣静静看她，似乎在审视她内心的欲望。陈婷看了很久，最后她听见自己嗓音沙哑开口。

“我送完你回家，顺便就带回去了。”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紧张：“我怕放在车里被人拿走了。”

这个理由成立。舒淇没再多问。

把舒淇送到了单元门门口，舒淇从包里掏出了刚刚被她拒绝的钞票，递过去：“两次一起给，总不用找了吧。”

陈婷接过，轻声开口：“不用了。”

舒淇打开车门，这次有了告别。

“再见。”

陈婷喜欢这样的告别，她也打开车门，站在外面，淋了一身雪。

再见，再次相见。

她低声道：“我好想你，舒淇。”

只是这声想念过于轻微，很快便被吹散在风中。

舒淇有所感应地回身：“什么？”

陈婷抬头，一笑。

“没事，”她扬眉，“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