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出口才明白。

老式空调吹出的冷气带着过分的寒意，肩头吹得有些酸痛，可是若是这会儿将温度调高了的话，刚从冰箱里拿出的布丁很快就会化掉不成形，学校的料理教室实在不是适合做这类考验气温的甜品的地方，瞥了一眼贴在头顶操作台上的预定台词，对着镜头念出了今天要做的焦糖布丁的准备工序。

实际上入夏后的第一个视频理当是用家里阳台种着的薄荷做冰淇淋蛋糕的教程，也就是她不久前做的生日蛋糕的简单版本，可是偏偏前两日有人在油管留言问能不能复刻一下最近很火的限量焦糖布丁。内心那一瞬间就萌生了一种怎么可能有人的食谱要比自己的还成功的胜负欲，当天就翘了下午一节课去排队买了两个。之后就是一天一夜没有睡，只顾着试验，总算是做出了几乎一模一样，不对，要比那个限量更好的布丁了。

千万不要挑战东海林那月在食物上的耐心，若是不成功她很可能会继续不睡觉。

皱着眉头别过脸去打了个呵欠，然后接着将牛奶和材料搅拌好，若是平时冬纪这种有强迫症的人一定会让那月把那句台词重新再念一遍的，但看着妹妹眼里的血丝和明显的黑眼圈，实在是不忍心，她想着要是这个人能少折磨自己一点就好了。说到底其实她们都是对自己最不温柔的类型，那月一向就知道坚持做一件自己热爱的事情不会一直轻松愉快，她甚至知道只有痛苦才是爱的实质。

——你要知道，人不可能轻而易举就获得喜爱。

立花主厨总是这样跟她说，不可能仅靠一盘偶然做得还不错的料理就得到客人的心，不可能因为自己做这件事很开心就认定自己的热爱，这世界上从来都不存在理所应当就容易的事情。

所有人看那月基本上是那种完全不在乎“喜欢”与“不喜欢”的类型，别人认为她好也可以，认为她无趣也没问题，她的眼神里常常透露着一种对外界的茫然感，彷佛她周围的世界其实跟她都没有关系，别人也不知道她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跟她相处是一件很没有意思的事情。

冬纪不止一次从其他人那里听到这样的评价了，大多数时候她会笑着解释说这只是因为妹妹比较内向罢了，但实际上冬纪知道那月比很多人要更加地在乎与热爱这个世界，她不过是从来都不说而已。

拍摄结束那月将成品放进了单独的甜点盒里，刚收拾完相机设备的冬纪正抱着平板坐在窗台上看剧本，调高了空调的温度，脱下围裙在她的身旁坐下。冬纪转头看了一眼，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让那月靠过来，一边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一边轻声念着自己刚刚写完的主人公的台词。

“若起初就不曾见过黑夜的话，我应当会认为这头顶的必然是黑鸟。”

“不知尽头的黑色羽毛笼罩在整片大地上，我却以为只是天黑了。”

“像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对我一无所知一般，我从此成了你的黑鸟。”

……

记忆里似乎有过无数个这样的午后，小的时候是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小床上，冬纪给那月讲很多稀奇古怪的梦境，巧克力皇后，糖果巨人，奶油公主，那月童年里的梦幻都是冬纪的故事的赋予的。

就是现在她也喜欢听她说很多故事，只是如今的故事总是不梦幻也不热闹的，冬纪好像在用每个她写出来的角色替她说话，她表现得像是自己与这个世界密不可分，但实际上，她与这个世界毫无关联。

午间时分的排球加训结束后，宫治没理已经躺在部室的椅子上呼呼大睡的兄弟先换了制服准备回教学楼，他记得早上冬纪说过她跟那月今天中午应该是在料理教室录视频教程的，想着说不定还能蹭点什么东西吃一吃便顺便晃过去了，其实就算不是这样，基本上每日中午他也会习惯性去转悠一圈，因为那月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情况都一定会在那儿待着。

走到门前时，在窗台上坐着的冬纪对着他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又指了指靠在她肩上睡得正沉默的那月。

紧闭着嘴点了点头，宫治放慢了脚步。

“交给你了，”冬纪用嘴型说着的同时对他勾了勾手指，让他过来用手托住那月的头，自动把这靠枕的任务交给了宫治，“那我走了，不要感谢我。”对着他又眨了眨眼睛，便笑起来抱着平板走了出去。

睡着了的那月是完完全全的雷打不动，因为就算是这么明显的身高差距她也只是下意识地往上挪了挪，找到了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就又安定了下来，而且大约也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旁边的人已经不是姐姐了，她很自然地将手从后面伸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宫治的手臂，半个身子便这么贴了过来。

这就有些糟糕了，宫治察觉到自己的胳膊确实碰到了什么，而她的手也刚好放在了自己的手背上，进门时闻到的浓浓的焦糖布丁味已经完全不能够让他集中注意力了，他现在整个人能感受到的只有女孩子呼出的热气和那柔软的身体，而且满脑子都是奇奇怪怪的想法，如果心跳得太快了的话她会不会听见，如果她现在突然醒来发现是自己而不是冬纪的话要怎么办，如果，不好，那月好像醒了。

偏过头刚好对上了迷迷糊糊把眼睛睁开的她的眼神，对方先是茫然地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疑惑地歪了歪头，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做梦吗？啊，做梦吧。”

说罢，又靠着他肩膀睡了。

所以这个人到底是有多迟钝啊，都这样了还能继续睡下去吗。

这种时候还是装作没醒来好了，东海林那月生平第一次做出了装傻的事情，那就是在明明已经醒了的情况装作自己还睡着了，冬纪去哪里了，为什么这里坐着的人会是宫治，男生的体温真的很高，明明空调已经这么冷了，她都能感觉到自己应该在出汗，耳朵贴着他手臂听到了的心跳声实在太清晰了，她都分不出来究竟这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她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变得冰凉，宫治便将自己的手心朝上把她的手轻轻松松地握住了，手心的热度一点点地通过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传递过去，那月虽然没有放松下来，但还是回握着他的手，她不知道自己闭不紧的眼睛会不会被他发现，但是如果只是这样地牵着手靠着他的肩膀入睡的话，那一直这样也很好。

这很安心，她非常喜欢。

不过好就好在治和那月两个人都天生自带无表情的特异功能，在午休时间结束的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那月甚至能醒来后还淡定地跟治打招呼说下午好，治也十分淡定地点了点头回一句好，只是他们都没留意到，彼此在这一刻是真的都没有胆量去看对方的脸了。

转身从冰箱里把先前准备好的布丁拿出来，那月递给他：“前天说的，那个布丁我复制成功了。”

“真不愧是你啊。”宫治低头看了一眼包装好的布丁，感叹了一句。

“其实是常规食谱，主要还是做法，”那月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今天中午是这两天唯一的睡眠时间了。”

拿着布丁往教室一起走过去，看到她头顶翘着的头发，本来想伸手去帮她理一下，却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句“东海林姐妹是不是跟宫兄弟的关系太好了一点”这样的窃窃私语，就只是稍稍迟疑了几秒的功夫，那月已经打开了她教室门走进去了。

说认真的宫治并没有特别在乎自己是不是很受欢迎这件事，或者说他本来也就觉得喜欢侑的女生要更多一些，当然了他觉得那月可能比他还要不在乎这种事，如果说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关系好不好都要去看别人的眼色的话，那每天生活着是一件多麻烦的事情啊，或者说就算让别人知道他喜欢那月又怎么样呢。

到底看起来还是他多想而已，谁都知道他喜欢吃东西，同那月再亲近大约也没什么人会想其他的可能性，当然了，他自己很清楚自己对她的心情，却还没有找到那个最合适的时候把他的想法告诉她本人而已。

好像高中男生都没有能力做到那种坦然说喜欢的状态，加上他碰到的这位被喜欢的人大概率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若是在这之前被全世界都知道了，那对他们谁都很不公平。被冬纪看穿远远没有被自己兄弟看穿更让宫治觉得心情复杂，或许谁都不信，但他总希望在兄弟俩之间，占主动权的是他。

而对于那月他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只要那月明白了自己的心情是什么，那他甚至可以主动告诉全世界这件事。

吃布丁的时候，他想着每一次那月给自己送东西吃的时候都很少会期待地说类似于“希望你会喜欢”这样的话，感觉就像是一件顺便的事情，她乐意去做，而自己乐意去吃。她做的所有事，跟喜欢这个词语好像都不搭边。

他自然是想让那月明白，有一些情绪是不一样的，有些人也是不一样的，可是距离主动向那月告白他还是缺了一点勇气，毕竟像东海林那月这样的个性，谁能说这么容易地就看出来她在想什么呢。怕就怕是自己意会错了，说完了喜欢，对方跟自己来一句我也很喜欢你结果又不是那种喜欢，宫治真的觉得她干得出这种事。

所以说尽管不同个体间的交流本质上就是有壁的，任何人都不要试图在沉默的情况下让任何人理解自己的意思，但是奈何这两个人又恰好都是这样类型的人，在所有的方式中总是下意识地选中了沉默不语。

2020/10/26 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