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光大约只会从身后来。

可以这样说，午餐时光在东海林那月的大脑里一直就是一个等同于欢乐时光的词语，或者应该说所有的用餐时光对她而言都是欢乐时光，她不得不承认确实因为这一周和冬纪闹了别扭，所以她接连着几日都出现了十分稀有的食欲不振的反应，不过在主动以道歉便当同冬纪和好之后，先前被自己冷落了的空荡荡的肠胃就再一次被饥饿填满了。

她想，能够感觉到不满足，这是幸福的。

觉得做的一切是不足够的，觉得自己拥有的是不足够的，会让她快乐，欲望是使人幸福的东西，只要站在暗处，从无光的角落向光亮伸出手，保有着所有的向往去触及的，就是一切。

“阿月，去吃饭吗？”提着早上送过去的便当袋站在后门处，冬纪笑着喊出那月的名字。

短短几日而已，“阿月”这个称呼就变得像是上个世纪才听过一样了。

这个季节的午时阳光已经能够带来相当的暖意，顶楼天台没什么风倒也惬意，坐着几个正在吃饭的学生，是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日常了。

吃了一口便当里的香煎金枪鱼，似乎是稍微差了一点什么味道，那月歪着头陷入了今早是哪一步没有做好的思索之中，她的衬衫袖子卷了一半起来，皮肤被晒得有些发烫，浅色的发丝正好透着光，就好像笼罩着什么细纱一样。

“你还记得明天我们要去看比赛吧？”冬纪的声音把她从沉思里拖出来。

“啊，芝麻放久了。”她却是先解决了自己的问题然后才迟迟做出了反应，“有提前和人换班，所以没问题。”

笑着比了一个OK的手势，吃了两口米饭，冬纪又低头去看手机，那月便继续放空大脑用食物填补不满足，突然听著有什么打打闹闹的声音，天台的门被一下子撞开，宫治怀里抱着两个同款不同色的便当盒以百米冲刺地速度躲避着身后用同样速度奔跑的宫侑的攻击，同时还伴随着什么“你居然把老子的肉吃光了”这样莫名其妙的控诉。

经过这里的时候，宫治弯下腰来把便当盒放在了那月的腿上低声说了一句：“交给你了。”接着又扭转方向再逃，而后追过来的宫侑瞥见了她们正吃着的金枪鱼，外表皮裹着芝麻与香料煎出了诱人的金色，切面还能看到里面漂亮的红，一时顿住了，甚至忘记了追杀兄弟的重任。

瞬间察觉到了某种渴望的眼神的那月站起身来把她和冬纪的便当护在身后，用一句“不可以”直接拉开了警戒线。虽然坐在旁边的冬纪吃了半边的白米饭和两口炒时蔬基本就全饱了，但她还是决定和妹妹站在一起。

后知后觉地发现身后已经没人了的宫治从后面绕回来，拿过刚刚放在那里的两个便当盒背对僵持着的他们三个又默默开始吃午餐了。

总算是意识到正在做的事情有多幼稚的冬纪先摆了摆手，然后拉着那月又坐下说：“我们好无聊，别闹了。”

“所以，”宫治回过头把已经没了肉的便当递给宫侑，“吃饭。”

是的，双重意义的吃饭。

不情不愿哼了一声也盘腿在地上坐下，有谁用筷子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在了自己的米饭上，宫侑抬起头便看到了冬纪对着他不屑地挑了挑眉说：“赏你了。”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发脾气还是不该发，因为在吃了第一口的时候宫侑就已经不自觉地想要对着那月竖大拇指了，只是表情更嚣张甚至用眼神说着“我妹妹就是了不起的”是旁边的冬纪。

算了，看在金枪鱼的份上，今天不和这个女人计较，宫侑竟然难得地没有回应冬纪的挑衅。

这边的那月和宫治两个都用食物把嘴巴塞得满满的暂时大概是说不出话了，两个人几乎是以差不多地节奏吃着东西，这么一眼扫过去圆鼓鼓的脸颊看起来还有些相像。

咽下嘴里的米饭，宫治的视线锁定在了冬纪便当盒里最后一块鱼肉上，而同时看向此处的还有那月和侑，情势霎时间变得严峻了起来，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抢到才是关键。

看戏的冬纪自然轻松，她甚至拿起手机打开摄像头开始录像了，这么好的日常Vlog素材可不能放过。

战事一触即发，他们彷佛听到了不存在的发令枪的声音，只见距离最近的那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和相当巧妙的使用筷子的手法夺得了胜利，她轻轻甩了一下自己的高马尾，嘴角慢慢地向上勾起，总是不见情绪的眼底浮上了很是明显的欣喜，用非常的语句来介绍的话，那就是

——她笑了。

而且，笑得很开心。

这大约是东海林那月最少有的一种表情了，宫治可能是直接愣住了，以前想着她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也试过用冬纪的微笑去猜想她的笑容，却没有想过会是完全不一样的状态，倒不是以前不能看出她的笑意，但像这个时候以爽朗的感觉笑起来的那月，实在是意料之外的可爱。

他的脸红了。

宫治移不开的眼神被那月注意到，她便像是犹豫着要不要和小伙伴分享糖果的幼稚园小朋友似的低头嗯了一声，然后看向他的同时把鱼肉送到了他的嘴边说：“你吃。”

爱吃的治从小对这种投喂式的动作几乎毫无抵抗力，于是下意识就张开了嘴，筷子头碰到了自己舌头的时候，他有了一阵眩晕感，立马背过身去，努力将鱼肉咽下去，又努力地把大约已经是藏不住的发烫的脸颊藏起来。

那月看他的反应，疑惑地凑过去想问怎么了。

“我觉得我们有点多余。”冬纪按下停止键，自言自语。

“哪里多余？”宫侑反问。

“你最多余。”皱起眉头白了旁边人一眼，冬纪叹了一口气。

好天气一直延续到了比赛当日，心里想着之前侑说的她们两个人都会来看比赛，治莫名有种今天又多了点动力的感觉，看了一眼正在热身的侑的劲头，结果更加兴奋的反而是他，但其实冬纪基本上场场比赛都会来拍照，让人惊讶的倒是那月这次居然答应了，因为如果以前问到她在哪里的话，冬纪总会带着不怀好意地回答治一句，“那月正在通往Chef的漫长道路上进行漫长无尽的修炼，莫要过分想念。”

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看台的左侧，她不在，又用同样的不在意看了一眼看台的右侧，没有梳高马尾的她将头发编成了麻花辫随意地搭在了肩膀上，弯着腰手正抓着看台的栏杆，皱起眉头打了个呵欠，灰褐色的眸子总是一副没找到焦点的样子。

见她眨了眨眼睛好像要看过来了，治连忙转过身捏着排球的手稍稍用了点力气，在心里对自己说：“你淡定一点。”

身后响起了定番似的的女生的尖叫声，治估计肯定是侑又做了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而事实上侑只是和刚刚的治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台上的人而已。

“我来啦。”冬纪一蹦一跳地走过来拍了拍那月的后背。

将困意以一个长长的呼吸压制回去，那月整个人已经趴在了栏杆上，小声地说着：“去趟洗手间好慢。”

“怎么，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害怕啦，”冬纪打开相机包，拿下镜头盖举起来对准了她，“亲爱的，笑一个。”

淡定地抬手推开她的镜头，低着头用眼睛在球场上搜寻着什么，又抽了抽嘴角回道：“别这么叫我。”因为她真的很想说，其实每次冬纪用法语说“亲爱的”的时候，都给人莫名的宛如欧洲古堡变态杀人狂一样的恶寒。

啊，找到了，像是失了作用力在宇宙飘荡的飞船突然接上了信号一样的感觉，那月几乎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找什么，却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个人。

“很不一样，对吗？”冬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看着取景框里的人用手指按下了快门。

她点头，在那个人助跑起跳又用力地将球扣下得分的时刻，那月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宫治。

和过去见过的每一个他都不一样，但却有着无与伦比的真实感，这一切属于他，完完全全地属于他。那不一定是耀眼的，不一定是能够灼伤了人眼的，但是站在这里的那月在当下是真真切切被他那份力量波及到了的。虽然表现得不太明显，那月早早就没有把宫治放在生活的重心之外了，她期待他会喜欢自己制作的每一份食物，这份期待是和别的期待不同的。更或者说，这份期待是具有唯一性。

现在的她，似乎期待着去看到完整的真实的他。

光总是会从身后来，那个人的从头顶到背脊到脚后跟一定都在光亮之中，她甚至无法想象会有一秒钟没有光的时刻。

看着宫侑将球托起，深呼吸了一下站起身，又在宫治跃起的一瞬间，东海林那月终于久违地在自己的事情之外感觉到了紧张与激动。

2020/10/10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