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遥已经忘了自己那天晚上是怎么飞奔溜走的了。
虽然她有点迟钝,但也不至于缺心眼,很显然,那天晚上的氛围就很奇怪。但她后来转念一想,他们那天已经“坦诚相待”,或多或少总会有点变化。
就比如她自己和他的相处方式,不也是变了很多吗。
加上后面几天他们偶尔一起吃饭时也没再给她这种感觉。
所以她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
于是就把这事儿翻了个篇。
又成了那个眼里只有工作的人。
第二版的深化方案成功通过,施遥整天沉浸在图纸里,完成了扩初图纸后又进行了详图制作,后来终于把相关的资料移交给工程组人员后,才有空歇上两天。
结果极光进展迅速,不仅让一部分人先回了公司,把剩下的人集中在另一个临时的场所共同居住、方便沟通,还很快就协调好各方人员开始施工。
开工之后,施遥觉得自己一天能接到百八十个电话,甲方厂家施工单位……
然后还要不断根据现场细节进行改图。
要不是徐宁分走了另外的百八十个,她估计连觉都睡不了多少。
不过偶尔有那么一瞬间,她会觉得自己和应枕待在一起的日子有点长了,甚至超过了和组里那些人待在一起的时间。
就连一开始其他人看到他们一起吃饭的神情都由惊讶变成了平淡。
施遥偶尔觉得徐宁他们好像想问点什么,不过很快又被卷入工作浪潮中,时常刚问出口就接到了下一个电话。
就连她自己感受到的那一瞬间,也会下一秒被各种各样的电话打断。就像她现在坐在应枕对面,桌角的二维码还没来得及扫,就又接到了施工单位的电话。
问她加设的台阶歪了怎么办?
施遥一阵无语。
应枕刚扫了码一抬眼看到的便是她蹙着眉无言以对的模样。
他忍不住笑了下,轻敲桌面,示意她看一眼菜单。
施遥直接说和他一样,就又跟着电话里的人扯皮了:“交的施工图已经很清楚。如果说按照上面的标准施工的,那就是你们说谎;如果没按照上面的标准施工,那就更是你们的问题了。”
“不是图纸的问题,不归我们负责。”
她挂了电话,把手机搁到一旁,抬眼发现应枕正看着她,给她倒了杯温水。
施遥接过来,问:“你看我干嘛?”
“原来你工作的时候是这样的。”应枕道。
“……这段时间你是失忆了吗?”
应枕笑起来。
施遥支着下巴,问他:“说起来,你不用回去了吗?”
虽然她知道应枕这段时间就算来了这里,也是一直忙于工作,时不时就会接工作电话,比起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据她一点微薄的经验,他不是还管着极光那边的龙头公司吗,离开这么久也不好吧。
“你这是在催我回去?”应枕抬眼看她。
“……我哪敢催你。”施遥觉得自己是有点阳奉阴违的本事在身上的。
应枕轻笑一声,不置可否:“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哦。”施遥点点头。
应枕盯着她,浅浅勾了下唇:“你看着还挺开心。”
“……哪有,到时候我一定万分期待您的回归。”施遥不承认。
应枕懒散点了下头,接着问:“然后呢?”
施遥顿住。
这不就随口一说吗?
能有什么然后?
但她看着应枕好整以暇等着她答案的样子,沉默几秒,十分勉强地说:“给你接风洗尘。”
应枕扬了扬眉,点头:“说定了。”
“……行。”
施遥在心里默默地想——
这人强买强卖的本事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每每都能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敲定下某件事,以至于让人后悔都来不及。
-
两人吃完饭见时间还早,决定一起出去逛逛,逛着逛着就走到了下南关街。
街道的两侧是旧式的房屋,屋前是两排已经掉得光秃秃的树,沿路都是一些小吃摊儿,叫卖声不绝于耳。
施遥买了两袋山药片和苦荞片,又买了酿皮和烤馕。
虽然觉得自己的肚子并不吃得太下,但就是禁不住买下来。
溜着溜着,她又发现一家卖玫瑰花饼的店。
听说西宁的玫瑰花饼和云南那边的酥饼不同。
施遥眼睛一亮,向后扯着应枕的手走进店里。
店里人很多,施遥排了个不短的队才买到玫瑰花饼,然后十分顺手地把袋子递给了应枕提。
应枕接过来,低头看了两秒手里提着的好几袋吃的,还是没忍住问:“你吃得完这些吗?”
施遥顿了下,说:“这不是还有你吗。”
应枕挑了下眉,没说话。
没说话什么意思?
给吃的都还不乐意了?
施遥犹豫了下,补充道:“要不我稍微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应枕笑了声,很快抬手揉了下她的头发:“还想吃什么?”
施遥本来想拍开他的手,结果下一秒听到这么一句话,顿时愣了下,说:“我们这样不会太浪费吗?”
“不是还有我么。”应枕拉了下她的手,让开了后面涌过来的一群人。
施遥点点头,正想夸奖一下他瞬间领会的觉悟,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应枕?”
她立刻把话又咽了回去,转过头,看见一个高挑漂亮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匆匆地冲应枕走了过来。
然后又在应枕面前缓缓停下,笑得温柔:“应枕,真的是你,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儿?”
原来是老熟人。
施遥默默地想,然后给他们让开了一点位置,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随意抬眼扫了一圈时,她注意到女人身后不远处有几个人时不时往他们这个方向看。
——明显是她的朋友们,心下好奇却似乎被叮嘱了不准上前。
“好久不见。”应枕的声音响起,听着有点冷淡。
女人似乎早已习惯了他这种态度,接着说:“你最近是不是太忙了呀?之前给你发消息都没回我……”
柔情又带点撒娇的语气。
施遥又往外走了点,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总觉得自己这盏灯泡亮得太过刺眼。
结果刚挪出两步,就听到应枕直白地说:“单纯不想回。”
施遥:“……”
好冷酷。
好无情。
说出的话比现在零下的天气还令人心寒。
然而对方就当没事人似的,继续和他说着:“我和朋友来西宁这边玩,你有空吗我请你……”
后面的话施遥没再听清楚。
因为她已经往外挪了很多步,湮入了人海里,顿了顿,想着要不干脆先回去,反正东西在应枕手里也跑不掉。
这么想着,她就打算原路返回,只是刚走出几步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你往哪儿去?”
施遥脚步停住,回过头,正好撞上应枕的视线。
她愣了下,下意识问:“你们说完话了?”
“本来也没说什么。”应枕松开她的手,往回走。
“哦。”施遥跟着他往回走,走出两步,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她是你之前的朋友吗?”
“不是。”应枕说:“只是以前的同学。”
“那你怎么没和她叙叙旧?”
应枕的脚步顿了下:“你怎么还操心起别人来了?”
“……我不就随便问问。”
“没有旧可以叙。”
“……哦。”
施遥也没再纠结这个,转而又想起什么,突然说:“那个,我忘和你说了,我爸妈现在都知道你回来了。”
应枕的脚步又顿了下,这会直接停下来了,语气里有些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段时间。”施遥迅速把邱慈交待她的事说出来:“我妈让你有空回家吃饭。”
应枕安静片刻,点了下头,又问:“那你呢?”
“……她说我爱回不回。”
而且她现在还有工作,确实没空回去。
应枕笑了声,十分坦荡地说:“那我有点不好意思。”
施遥:“?”
“你还会不好意思?”
话音刚落,她察觉到身后又传来一阵蹬蹬的高跟鞋声。
——和刚刚一模一样。
施遥边在心里感叹这人的锲而不舍,边学聪明了直接想溜。
但没成功。
被人拦住了。
还是被应枕这个人。
应枕不轻不重地握住她的手腕,垂眸看着她:“你跑什么?”
施遥懒得理他,她不太想看什么情感大戏,于是抓住他的手臂想拿开,结果力气没他大,硬生生较劲了好几秒。
——这一幕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另一种含义,施遥听见刚刚那个女人非常委屈地喊:“你谈新女朋友了?”
施遥:“……”
很好。
她终于还是从看戏人成了戏中人。
这个“新”字也用的很好。
她忽然有点不爽,偏头小声和应枕说:“你怎么欠了那么多情债?”
应枕:“?”
趁着他愣神的时刻,施遥挣开他的手想溜,又被身后那个女人叫住了:“喂,你怎么就这样走了?”
施遥真的服了。
她这下是溜也不是,不溜也不是,进退两难。
说来说去,都怪应枕!
在她万分纠结的几秒钟里,应枕忽然出了声:“我和你没说过几句话吧?”
施遥:“……”
冰块。
妥妥的冰块。
而且明显就是撒谎。
没说过几句话人家女孩怎么会这么执着。
果不其然,身后的人声音听着更加委屈了:“可你之前还送过我回家。”
听到这话,施遥猛地想起自己之前看过的关于应枕的“绯闻”资料。
其中不就是有个疑似的“告白对象”……后面还有一起回家这件事儿…………
是那个什么新闻系系花叫姜晓依的??
她沉思了两秒,忽然觉得自己果真误入了一场情感大戏。
就在这时,大戏的男主角再度开口:“需要我提醒你一下,那会是你说有人跟踪你让我帮个忙吗?”
施遥心里已经瞠目结舌。
她好像不仅目睹了一场情感大戏,还得知了一个追crush的小技巧?
很快,身后那位疑似叫姜晓依的人好似梨花带雨:“我到底哪里差啊?”
她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还主动告白了。
当时应枕虽然没答应她,但也没拒绝她,她本来以为有希望,结果第二天他私下拒绝了她。她原本觉得是他犹豫了一夜没想清楚自己的感情,所以就一直追着他,甚至工作后都特意找和他挂钩的项目,可却被拒绝了一次又一次。
……
安静两秒。
应枕的语气比刚刚温和了些:“感情里不分好坏。”
随即,他低下头和施遥说:“走吧。”
“哦好。”施遥点点头,仍旧没有回头看。
毕竟这种时候,没人愿意被陌生人看到自己的模样吧。
她边走边想,许思雅给的那份资料果然有点不靠谱。
疑似几乎可以约等于谣言?
应枕偏头,看到她低着头像在思考什么非常严肃的事情,便随口问了句:“在想什么。”
“在想你是红颜祸水。”施遥脱口而出。
应枕:“?”
他默了默,礼貌地问:“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施遥抿抿唇,又不敢说话了。
“说来听听。”应枕慢条斯理道:“你是怎么想的?”
“……能说吗?”施遥犹豫。
应枕语气如常,听着不大在意:“你以前胆子不是很大吗。”
施遥顿了顿,开口:“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吗?”
“嗯?”
“人工作了之后胆子会越来越小。”
“……谁说的?”
“我。”
“……”
被他这么一说,再不回答就不礼貌了。
于是施遥认真回答起了刚刚的问题:“我推断出来的。鉴于上次吃饭被要微信和这次街上偶遇同学,你,绝对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说着她还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摇了摇。
应枕失笑,没好气拍了下她的头:“闲书看多了?”
施遥:“……”
好好的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这不在说正事儿吗?
她捂紧自己的外套,小声说:“这可是你自己让我说的。”
应枕瞥她一眼:“你不是在冤枉我?”
“……哪有。”
“……我哪次主动说话了。”
“但你站那儿就挺祸害人的。”施遥试图跟他讲道理:“而且你还老是拿我当挡箭牌!”
顿了顿,她又说:“你是不是经常拿身边的人当挡箭牌?”
应枕:“……”
这几句话槽点太多,他一时不知道挑哪句来反驳,干脆就挑了个比较好回答的:“我身边只有你一个女生。”
施遥瞥他一眼,不以为意:“你也可以拿男的当挡箭牌啊。”
应枕:“……”
施遥后知后觉自己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她顿时没敢看应枕的神情,犹豫了会,觉得事已至此,就破罐破摔地补充道:“现在社会都还挺开明的,你不用介意这个。”
沉默片刻,应枕忽然笑了下,像是被气笑的:“谁教你的胡说八道。”
施遥:“……”
她还在嘴硬:“自学成才。”
应枕点了下头:“行,改天你教教我。”
施遥一愣:“教你干嘛?”
两人说着说着就快走到了车子的停放处。
路边有行人急匆匆走过,没注意撞到了施遥,应枕抬手扶住她的肩膀,让她站稳后,才低声道:
“我改天出去也能坦然说咱俩结婚了啊。”
施遥睁大眼睛,甚至感受到肩膀上的热量也在源源不断传过来:“你胡说什么——”
“不是你教我的吗?”
“……”
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就是。
“我以后能这么说么?”应枕再次礼貌地问。
施遥顿了下,猛地摇头。
“所以以后话不能乱说。”应枕盯着她的眼睛,弯了弯唇:“知道了吗?”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