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沪城产权交易中心,拍卖大厅。
上午九点,喻绶随季元珣代表季璟集团一同出席本年度最后一次集中拍地。
本次拍卖一共出让10宗土地,其中有3宗相连,为内环临江的最后一块腹地,也是季元珣此行的目的。
这些土地遍布沪城,大小不一,起拍价也从千万到百亿不等,是难得的低门槛场次,因而房企们不论规模大小,皆跃跃欲试。
两人还未入场,就听周遭已响起密密匝匝的讨论声。
“听闻这次把大拍小拍合在一起,就是为了方便中小企业交流的。”
“良策,良策啊,副局长果然关心经济。”
有人听出了其中的话外音,便问道:“这么说,今天来的不是冯副局?”
土地局一共就两位副局,冯副局偏向环境,而另一位姓刘的则是商会出身。
“害,那当然,刘副局明年就升了,这次出来致辞也算是正式宣告。”
提到这位关系复杂的刘副局,众人逐渐打开了话匣子。
“阮老爷子的千金,预产期是明年四月吧,我寻思着送些燕窝过去……”
话音刚落,身旁的人许是不太认同,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倪兄,你是新来的不知道,现在时势不一样了,你应该把重心放在刘副局上。”
“可刘局不也是阮老爷子的女婿吗,我给他夫人送点补品,不是两边都照顾到了?”那人甚是不解。
“刘副局当年从一个小科员攀上阮家可废了不少功夫,这十几年来过得多憋屈,连膝下唯一的女儿都是跟老婆姓的,阮老明年就退了,你觉得到时候他这个倒插门女婿不会有动作?”
一位大腹便便的男士随口说道:“这么说来,现在正是表忠心的时候了。”
听懂潜台词的倪总心下了然,连忙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道:“尚兄,多谢啊。”
“哎,我听说他前头还有个糟糠妻呢,飞黄腾达这么久居然从没闹过,也不知道怎么摆平的。”
“怎么,梁总也要学?你老婆不是已经小你十五岁了吗,还不够啊哈哈哈?”
……
果然,一聊起八卦,加入话题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调侃声此起彼伏。
季元珣一向对这些腌臜事不感兴趣,早早与喻绶坐在礼宾处,静候仪式的开始。
季璟是本次拍卖会最大的企业之一,因而位置也十分靠前,土地局的相关管理人员之后,便是他们。
以两人的角度,正好面对中央的显示屏,将整个展台一览无遗,这样好的座位,想必也是特地安排。
“哟,这不是季总吗。”
循声望去,正有人在左后方落座。
“喻总也在……”张扬的龙舌兰信息素瞬间涌了过来,应谦初俯身笑道:“季总此番,想必也是为了金环那三块地吧?”
季元珣不动声色地侧过身,挡住了喻绶与之交流的视线,紧接着又嘲讽道:“应总的这句‘也‘,何出此言?”
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应谦初不禁咬牙道:“季总这么自信,钱带够了吗?”
见状,对方却像是存心要气死他,“不劳应总关心,季璟的钱自然是够的,倒是普盛作为一个中型房企,竟也可以坐到第四排,看来本轮拍地的档次不过如此。”
语罢,季元珣转过头去看身旁人,却见喻绶死死盯着正前方一个座位的名牌。
刘盛海。
这是他年少时最熟悉,却在长大后最痛恨的名字。
还不等他怀疑这或许只是同名时,它的主人便踩着昂贵的皮鞋徐徐上了台。
那人虽已年过半百,体型也是中年男人惯有的啤酒肚,却依稀能从衰老的面容中看出年轻时的英俊。
“欢迎各位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我们本次的集中拍地……”
如洪钟般响亮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可喻绶根本无法听清其中的内容。
难怪……
喻绶自嘲地笑了。
难怪他隐忍这么久,动用一切力量都无法找到他的踪迹。
原来那个人早已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扶摇直上,变得更加不可撼动。
致辞很快结束,刘盛海理了理自己的西装下场落座。
喻绶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前方的背影,他儿时曾在这样伟岸的后背下躲避风雨,也曾骑在这样宽厚的肩膀上嬉闹,但此间种种回忆,最终都化作了火场昏迷前的最后一眼。
男人双拳紧握,竭力扼制住不断颤抖的躯体,眼中尽是恨意与痛苦。
“你在干什么?”季元珣似是发现了他的异样,不满地转过头来,随后提醒道:“重要场合,把信息素收回去。”
不知是挨得近,还是喻绶真的失态,季元珣只觉身旁人的蒲公英香气愈来愈重,甚至还带着些攻击性?
第一幅是城郊的教育用地,利润空间小,不过总价也低,一些小型房企争先恐后,于是很快便拍卖完成。
季元珣所要的滨江地块地段稀缺,起拍价就几近百亿,是本次拍卖会的“地王”,因此被安排在压轴位置。
喻绶像是压根没听到身旁人的“警告”,失神般盯着前方,心脏仿佛被成片燎原的烈焰裹挟,明明灼烧的是他的躯体,可耳畔却只能听到母亲与兄长的嘶叫。
“你怎么了?”
季元珣拍了拍他。
突然被拉回现实世界,喻绶猛地转过头,眼中尽是茫然。
见提醒后喻绶还是心不在焉,又想起前几日的事情,男人心中更加不快:“闹脾气也要顾分寸,今天什么日子,给我打起精神。”
“对不起……”喻绶调整情绪,“我有点不舒服。”
“哟,看来喻总对本轮拍地不太满意啊,这么心神不定的。”后排的应谦初注意到了他们的冲突,连忙戏谑道:“要我说,季总也别为难员工了,不舒服就让人好好回家休息呗。”
应谦初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熄灭了季元珣心中隐含的最后一丝不忍,激起了愈发恼怒的气焰,他不禁口不择言道:“你个alpha哪来这么多毛病?不舒服也给我忍着。”
喻绶似乎并未和以往一样因为训斥而黯然神伤,反而有些漠然地转过了头,继续盯着前方的刘盛海,相比方才,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筹谋。
拍卖仍在继续,七宗土地已尘埃落定,摘得硕果的房企也不急着离开,纷纷驻足想看最后的“地王”,到底花落谁家。
“下面竞拍的是本场第八幅土地,位于繁锦区金环滨江沿岸的E08单元,依次为E08-1、E08-2、E08-3地块,三宗合拍,均为综合经营性用地,地上总开发量约45.8万平方米,起拍价95.3亿元……”
“96亿!”应谦初举牌先发制人。
“97亿。”第四排角落处又一人举牌。
季元珣按兵不动,倒是领座的庄氏举起了手牌:“97.5亿。”
“97.6亿!”
“97.7亿!”
……
竞拍逐渐接近天文数字,房企们的叫价也逐渐谨慎起来。
喻绶一直观察着眼前人,根本无心关注季元珣的动作。
“100亿。”季元珣本场第一次举牌,便给出了拍地历史以来的最高价。
此价一出,场下顿时沸腾,不乏有人窃窃私语,既感叹季璟的豪气,又震惊季元珣的大胆。
“100亿一次,还有再出价吗?”良久未再提价,拍卖官开始控场。
“100亿两次。”
见状,应谦初咬牙喊道:“再加一千万!”
“101亿。”一旁的庄氏也不甘示弱。
拍卖渐渐进入白热化的阶段,喻绶却见刘盛海掏出手机看了几眼,随后和助理匆忙离开了。
“我不太舒服,去趟卫生间。”他对季元珣说道。
语罢,便不顾身旁人的不悦,起身跟上了对方的脚步。
“101.3亿。”
激烈的竞价还在持续,季元珣顾不上深究喻绶今天一系列的反常行为,便想着等结束再找他算账。
喻绶一路跟着男人来到大堂,小心翼翼地躲在圆柱后窥探他们的动静。
“杰茵突然肚子痛,我得赶回家看看。”刘盛海将手机放回口袋,脸上肉眼可见的焦躁。
“属下马上把车开来。”
助理走后,男人犹豫了一会儿,又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爸爸!”
小女孩害怕又着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妈妈肚子痛得走不了路了,救护车还没来,怎么办啊爸爸!”
“宝贝别怕啊,爸爸马上赶回来,大概二十分钟就到家了,这期间你让李姨好好照顾妈妈。”
“知道了,绵绵等爸爸。”女孩答应道。
“女儿乖,爸爸马上就回来了。”
父慈子孝的模样,羡煞旁人。
讲个电话的功夫,助理就已经把车开来了。
刘盛海让助理下车,自己坐到驾驶位,继而抬头提醒道:“我先回去了,这边你盯着,后续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
“明白,刘局。”
说完,车子便立马扬长而去,除了车牌号,一同露出的,还有喻绶那通红的双眼。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才拨通了一个电话,“我想请求您,帮我一件事……”
“110亿。”季元珣再次举牌。
一旁的庄氏却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似的,一直紧咬不放,“111亿。”
应谦初早就退出了竞价,这已经不是他能参与的游戏,嘴上仍不忘调侃道:“季总啊,一人吃三宗,别太贪心了。”
“115亿。”回答他的,是季元珣的又一次提价。
“老兄你别死咬这块地了,再抬价都没利润空间了。”
庄氏举手,“115.5亿。”
“116亿。”
这场竞价逐步变成了季璟与庄氏的双人角逐。
见他势在必得的样子,应谦初干脆改变话术,“这样大的商办综合体,以季璟一己之力开发,也得劳心劳力吧……”
“我们何不共同开发,合作共赢?这么多钱你一下子掏也费劲是不?”
“116.5亿。”
“117亿。”
见庄氏没有再跟,拍卖官迟疑地喊道:“117亿一次。”
“117.3亿。”庄氏跟价。
许是厌倦了这样的来回,季元珣直接抛出天价,“120亿。”
语罢,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庄氏,见他面露难色,举牌不定,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下。
果不其然,季元珣之后,良久都未曾有人再出价。
这个数字,像一条鸿沟,昭示着季璟依旧是其它房地产公司无法企及的距离。
“120亿一次。”
“120亿二次。”
“120亿三次!”
“叮——”拍定锤应声响起。
“E08地块得主,季璟集团,恭喜!”
自喻绶离开已经快半个小时了,电话不通,消息不回。
季元珣不禁有些担心,再联想他当时魂不守舍的样子,难道身体真出事了?
情急之下,他决定去卫生间看看。
“季总请留步。”
他刚站起身,便被身后的应谦初叫住了。
打着酒红色领带的男人歪头一笑,“恭喜季总得偿所愿,此地一收,季璟又要赚地盆满钵盈了。”
季元珣向来对这人没什么好脸色,冷脸点头道:“承应总吉言。”
应谦初朝四周望了望,没看到喻绶的身影,表情顿时快意,他将指间的绿色名片递给面前人,眼中难掩嘲笑,“季总既赚了这么多钱,可别再苛待手下人了。”
“赴汤蹈火十余年,到头来还得租房子住,未免不太人道啊?”
作者有话要说:
喻绶:我很快就没空管你喽~
季总:老婆怎么不黏我了?
应谦初:不合作我就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