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朝找了半天，总算在茶肆旁侧找到一个空着的角落，从身上扯出一块衣角摆到地上，接着拿出那三颗天元丹。

身为一个灵宝贩子，千年前多少宝物功法传承是从她手中卖出去的，自然深谙售卖之精髓。

将丹药瓷瓶放在地上，一块木牌竖在前面。

不过片刻就有人驻足，瞪着那木牌念道：“黄级极品天元丹，无丹毒，洗经伐髓，提升灵气，一、一百灵石！”

“你抢钱啊！”

姜朝懒洋洋坐在地上，一个全黑的斗笠遮住了全身，只能听到苍老的声音：

“老朽只找有缘人。”

木牌和人都是嚣张至极，渐渐地，三三两两的好事者围了过来：“你怎么证明丹药是真的啊？”

“就是，别说大家不知道那什么天元丹是个什么东西，我还从未听说这世间有什么丹药是没有丹毒的！就连丹宗之人都不敢说下这等大话！”

“无丹毒”只这三个字就引来一大群人的视线，嘲笑声密密若浪。

乌泱泱的人群之后，一男子目光探究看向姜朝。

他身后下属低声道：“殿主，属下叫人将那黑袍老者带走？”

男子轻轻抬手止住他的话音，只扫了眼姜朝便收回了视线：“时辰快到了，走吧。”

姜朝依旧是那个坐姿语气，只道：“有缘者自会前来。买到吃下，自然就知真假。”

“我来！”就在这时，一个锦衣少年自人群后走来，“本少来试。”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这不是周家那位废材少爷嘛。”

周少爷将一袋子灵石扔到姜朝面前，“一百灵石，买你一颗，若无效，本少必不会放过你！”

姜朝扫了扫他，自然知道这人同原主一样，乃是天生不能修炼，怕也是不甘心，所以才敢来试。

她笑了笑，挥手将灵石纳入储物袋，递给他一颗丹药：“老朽从不会让掏钱的顾客失望。”

刚将丹药送过去，茶肆里的人突然全跑了出来，各个行色匆忙。

不过一瞬，摊前凑热闹的人群竟也走了个干净。

只剩那周少爷，咬牙将丹药放进嘴里，随后便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姜朝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

周少爷道：“灵源殿的袁殿主和万剑宗的云山长老在皇山坡约战，两位结丹期大能，大家应该是赶着去观战。”说完察觉到体内丹田的变化，意识到什么，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猛地睁开双眼看向摊前，却见那里已然空无一人。

-

万剑宗乃是千年古宗玄天宗下属的第一宗门；灵源殿则是处理宗盟相关事务的专属机构。

在千年后的这个世界，宗盟掌管天下所有宗门。

几乎不用想，姜朝就跟上拥挤的人流到了皇山坡下。

金丹之境的战斗，只余波便可祸及数里。因此大多数人都挤在山脚，仅有少数人或御剑或攀爬朝着山腰而上，却也不敢靠近山顶。

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人群，姜朝扭头朝旁侧走去。

少女天蓝色衣衫好似一缕清风般转瞬消失在山脚。

皇山坡上，大风骤起，草木摇晃，大战一触即发。

人群激动大喝：“来了！他们来了！”

山坡两侧，两道人影相向而来。

一人负手御剑，眉眼凌厉。

一人脚踏灵兽，满身儒雅。

正是万剑宗云来长老和灵源殿袁殿主。

袁殿主含笑翩翩：“只此一战，生死不论。”

云来长老手握长剑悬空而立，神色凌厉：“胜败如何，不累宗门！袁望，吃我一剑！”

话落，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再眨眼，已至对方面前，剑锋凝雪，一剑横空而上。

“吼——！”

灵兽四翼陡展，卷起阵阵飓风。

就在此时，云来剑尖陡转，在灵兽撕扯他腰间血肉之时，长剑直斩灵兽双翼。

血液漫天挥洒，连天野草摇曳不停。

交战地不远处，一黑衣人影趴在苍翠草木间，一动不动，剑影飓风自她头上盘旋而过，凌厉剑光映出她狡黠明亮的黑眸。

——正是姜朝。

听到那场约战之后，她便改了主意。

她刚刚绕过山下，从另一侧来到山顶，为的就是等这约战双方两败俱伤，她好渔翁得利。

算起来，比起售卖丹药，这等捡收尸体之事，才是她赖以生存的主业。

早一刻受伤晚一刻没利，其中对于时间的微妙把控，她早就驾轻就熟。

千年之前，大战频发。而她身份低微，没有大宗护佑，没有资源人脉，洞天秘境被大宗垄断。

为了活下去，为了挣灵石聚灵力，她唯有穿梭在战场之间，从尸体上获得机缘。

这是她最好的选择。

最开始的时候，因为太弱，她总被战争余波误伤。

不过风险往往伴随着收获，每次捡尸，她都能收获不少东西，有灵石有宝物，也有丹方符箓和一些罕见的功法。

天元丹是其中之一，她现在所用的这个天品藏匿功法《隐》，亦是其中一个。

她所有的认知所有的成就都是从战场上所得，也更加知道战场有多丰富的资源。

姜朝屏住呼吸，仿佛与草木融为一体，周身灵力随自然之势流动，静若浮尘。

唯有她自己可以感受到心脏剧烈的跳动，那是兴奋的颤栗。

眼前这两人均是金丹修为，地位更是超然。这等人物，身上所携宝物必定价值不菲，远远胜于两颗黄级天元丹。

巨大的收获往往伴随更巨大的危险。

千年前，诸仙混战，死伤无数，白骨遍野，没有人会在意尸体的去留。

眼下是千年之后，不说他们二人本身的势力，就是山下那些人也都可能会来竞争。

穿越一场，久违的、在生死线上盘桓的兴奋，潮水般涌上心头。

凭无数次观战的经验，姜朝知道，那边战斗已到了最后关头，两人均受伤惨重，就看谁先撑不住，丟命的人就是谁。

云来步步紧逼，剑剑致命：“袁望，上次宗门大比，你借故不来应战，此次，我云来就让大家都看看，谁才配称为青云榜第十名！”

对面，袁望宽大的袖袍被风吹起，飘出阵阵血腥气味。在他身侧，四翼狮虎兽獠牙尽断，腰背剑痕累累，血流如注。

“云来兄，我不喜欢约战。”

云来怒然冷喝：“修仙之人，谁不是一路打过来的！”

相比起袁望，云来更是惨不忍睹，身上血肉模糊，遍布野兽撕扯之迹。他刚刚全是以伤换伤之招，一只左臂已然被齐根扯断，他却丝毫不在意，凌厉双眸中战意更甚。

听着身旁契约灵兽的哀嚎，袁望始终弯着的嘴角缓缓拉平：“云来，来的人够多了。”

他缓缓举起手：“最后一招，生死全在于此。”

云来双眸警惕，紧紧握住剑柄。

皇山坡上，八方灵力骤然汇聚，盘旋而成两道绚丽璀璨的飓风。

灵光映照姜朝漆黑的双瞳，只见两大飓风霍然相撞，剑鸣阵阵，兽吼震天。

万丈光芒四射，鲜血淋漓不尽。

人群之中，有人惊叹不已：“这是袁殿主的成名绝技兽王一怒！”

“听说殿主第一次使用这招数之时，方圆数里百兽咆哮，地动山摇，尽成无人之地。”

“看云来长老！他用的是啸天！”

“......”

“不对，他们是要同归于尽！”

“退——！”

“轰隆——！”皇山坡上烟波阵阵。

“皇山坡要塌了！”

逆着陡然刮起的大风，姜朝随手扯了布条半遮住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眸。

与此同时，数道人影向山顶冲去，或御剑或狂奔。

金丹大能两败俱伤，万千人奔赴寻宝。

而在这群人的最前面，姜朝黑豹般一跃而起，身姿灵巧若风，惊险躲过一阵接着一阵爆炸般的灵力光波，迅速穿过层层灵雾逆流冲上山顶。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手心之中冒着一层淡淡的青绿色光芒。

凭着记忆，她准确找到两人所在之地，果然看到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那只灵兽还有最后一丝气力，看着突然冲过来的姜朝，哀嚎一声，双目之中是愤然是悲痛是绝望，最后无力地倒在地上，声音呜咽。

姜朝将手心轻轻放在云来的眉心，淡青色光芒瞬间笼罩住他的全身。

下一瞬，那具身体上的鲜血一点点消失，瞪大的眼睛缓缓闭上，神色间残留的战斗余念渐渐平息，遗容安详。

“安眠。”

姜朝慢慢收回手，面色陡然苍白了下去。

她俯身捡起掉在脚边的长剑，轻轻将它放在云来的怀里。

收手之际，摘下了他腰间的储物袋。

我送你死后安眠，换你前生了了积蓄。

这青光乃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可以迅速愈合伤势。具体可表现为，它可以在瞬息之间愈合姜朝在冲过金丹爆炸余波中所受的伤势，让她现在看上去毫发无损。

也可以替尸体整理遗容。修仙界烈日下的白尸太多，姜朝在收他们的储物袋时，总会用这青光为这些修士换得死后的安眠。

一般来说，修士遗容完整者可暂存灵力，而这些灵力能让修士在半个时辰内尸体化灵归于天地，不至于沦为烈日白骨。

这还是曾经的佣兵队长告诉她的：这世上大多数人，求得无非是，生前安然，死后安眠。

“殿主——”

“云来长老——”

几道声音越来越近。

姜朝熟练地清理完自己的脚印，运起《隐》，隐藏自己的气息，转身离去。

刚一抬脚，右腿却兀然一坠。

一只血手突地伸出，死死扣住她的脚踝。

姜朝双眼一厉，瞬间转身扣住对方脖颈。

山下脚步声接连不断地传来。

脚踝的掌心力度一点点加重，姜朝这才发现，这个叫袁望的人，灵源殿殿主，虽说气息微弱，却并未身死。

他双眼无力地睁着，一只手却如铁钳般扣住她的脚，不让她离开半步。

姜朝看出了他眼中的求生之意。

这人受伤极重，她的青光可愈外伤，对灵力用量过度的内伤却没什么帮助。

此人命不久矣，是在垂死挣扎。

若是在千年前，她只会抬脚离开。

但是……

——“云来，我不喜欢约战。”——

姜朝缓缓放开了他的脖颈。

想了想，她拿出一颗天元丹塞进了他的嘴里。

迎着那双几欲无光的眸子，姜朝将最后一颗天元丹放进他的手心：

“能不能活就看你下属有没有给你带灵药了，我能做的就这么多。”

随即一掌打在他的脖颈，在他昏迷之时，转身迅速离开了现场。

“殿主！”一个人影飞奔到这里。

“不好，被人捷足先登了！”

“那人怎会那么快！难不成她还藏在金丹大能的眼皮子底下不成？！”

-

“云山长老死了！”

“云山长老与袁殿主约战，两人双双身亡于皇山坡上！”

不过一刻，这两则消息便已传至整个云来小镇。

“袁殿主身死，修仙界宗门大比要如何进行？！”

姜朝走在云来小镇的街巷中，手中清点两个储物袋的东西，云来并没有什么有灵力的东西，袁望袋子中倒是有五百灵石。

“倒不如先想想灵源殿会落入谁的手中，那可是处理宗盟事务的机构！”

姜朝合上两个储物袋。

从皇山坡下来，这等话语几乎听了个遍。她匆忙赶路的同时也不住想：千年后的修仙界怎变得如此聒噪？明明在千年前，上百个金丹同死无生，人们都无动于衷。

心中如此想，看到眼前热闹景象，嘴角却不由勾起一抹笑。

等到再次走到万物阁门口，那些传言更是疯了一般传遍每一个角落，甚至另外附加两道新消息。

“青云榜上的第十名和第十一名都变了！”

“青云榜乃是修仙界实力排行榜，云山长老与袁殿主身死道消，榜单自会消除他二人名字，由后来人居上。”

一群人挤在两块偌大的石碑前，七嘴八舌议论声纷纷。

“等等——，我莫不是眼睛出现问题了？”

“第十、第十名又变回来了？！”

“袁殿主又回来了！袁殿主还活着！！”

青云榜乃是修仙界实力排行榜，听说是由天道亲设，威信极重，没有人会质疑。

一边听着周围吵吵闹闹的声音，手中不忘快速消掉储物袋上的灵力标识。

那边话声依旧在继续：“袁殿主回归，此次宗门大比有望！”

“你们快看！”

“北辰榜也变了！！”

“怎么会？！今天这两个榜单都是怎么回事，北辰榜不是宗门资源榜吗？之前半年都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动！！”

“真的啊，是落云宗！你们快看！”

“落云宗掉到百名之后了！！”

“落云宗不见了！！！”

姜朝脚步倏地顿住，猛地偏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