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时那双黯淡的眼里依然映不出任何人的倒映，巽风微眯起眼若有所思的笑笑，伸手卡住小孩的胳膊底下，毫不客气的把人抱在怀里。
他不禁满足的轻叹，果然如同想象的软软凉凉，十分好抱！
巽风一边不受控制的一会儿捏捏手，一会捏捏脸，如同得到了一个新奇玩具一样，完全把人家当成猫猫狗狗撸。全然没注意怀里的女孩已经木着脸僵成了棍，全程都在蒙圈状态。
“那，小愿要不要出去玩，哥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
“呵呵，走啦！”
与温和声音同时出现在她荒芜世界里的，还有下一秒脚步踏出那一霎的光明，亮的刺痛了她仿佛映不出万事万物的眼。
谁说黑暗之物不配拥抱光明？
小小的孩子木然着表情，伸出双手试图拥抱虚空，不在乎被灼伤而流泪不止的眼，也不在乎被日光灼烧的痛楚，她只是呆呆的仰头看着天空。
同一时间，归界万鬼同时哭嚎震动，银发赤眸的鬼怪赫然瞪大眼，随即他双手盖住眼，嘶哑笑声由小变大，渐渐控制不住的变得癫狂。
“终于，终于让我们等到这天，人间……人类，呵呵呵……”指缝间赤红的双眼被浓重血色侵染，猖狂的笑声不断回响。
巽风伸手盖住小孩的眼睛，不以为意的笑笑，三分漫不经心，三分凉薄，剩下的却是浓浓的恶趣味，“怎么？开心到哭了吗？”
那一霎似乎真的连耳边喋喋不休的怨恨之音都在消减，她看着那人似是笑意残存的眼，认真点头，“我很开心，谢谢你！我好像有些满足了……”顿了顿她伸出手抱住巽风的脖子，依恋的轻轻蹭了蹭，“就算消失也仿佛不会再怨恨了……所以，谢谢你……哥哥。”
好像羽毛轻触过心上，巽风难得有些怔愣，心里一时竟有些难言的悔意……
微风拂过轻飘飘带起发丝，正是人间早春，暖暖夕阳折射斑驳的光影，映衬萧条的街，少年与幼小孩童模样的鬼，共同组成诡异却又温馨的画卷。
巽风抱着小孩，脚步轻快的向前，这个世界繁华不再，只剩满目萧条，街上几乎看不到人，仅有的行人行色匆匆，头也不抬，疾步行走。沿街商户卷帘门早早放下，高楼大厦门窗紧闭，仿佛整个世界盖上挥不去的阴霾。随着日光渐渐黯淡，黑暗中暗影无声蔓延，日与夜的交替，逢魔之时即将到来，蠢蠢欲动的、窃窃私语的、晦涩与阴寒慢慢蚕食日光最后的温暖。
——
无人问津的角落，狼狈逃窜的少年偶然间一撇，于惊鸿间对上那人凉薄的灰眸。
在明暗交界处，暧昧又晦涩的光影下，高挑的少年姿态写意的漫步向前，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凉薄又漫不经心，被他随意抱在怀里的幼童轻飘飘的攀在他肩上，好像毫无重量，分明不是人类，却在看少年时，认真又虔诚。
四周徘徊的游魂懵懂不肯上前，又不甘离去，包围着少年形成怪圈，风吹起发丝，那人带着笑意，一眼扫来时，少年便觉得满腔恨意化为藤蔓无休无止蔓延而上。
他大喊了一声: “段，巽，风！把我的家人，还来！！！”
巽风早早发现来人，也不惊讶，反而嘴角笑意加深，身手按住蠢蠢欲动的小朋友，微微侧身让过表情狰狞，满身狼狈扑过来的人。
他伸手按下被风带动的发丝，半眯着眼恶意满满的调侃，“哈……就算要报复，至少也该拿出点本事啊，你难道要靠喊的让我愧疚自杀吗？段以轩？”
没扑倒人反而狼狈跌在地上的段以轩，并不能看清巽风的表情，这个仰望的姿势只能看到他的眼里无边无际的幽深冷意和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呆呆的看着那人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容颜，竟生生忘了如何反驳，不该是这样的，面前这人也好，这一切都好，全部不该是这样的。
不受控制的，脑袋闪过记忆中总是沉默的温柔的注视他，偶尔也会漏出落寞的苦涩笑容的少年，与眼前之人交错出现，忽然，眼前的世界像是变得破碎又转瞬清晰，再没有哪一刻，他比现在更清晰的意识到，那些痛苦呼救，那些鲜血屠戮，那些漫天鬼影都是真的，他已经是个失去所有避风港苟延残喘的人而已。
而那个罪魁祸首再不会温柔凝望，再不会笨拙的无声的守候在他身后，他只会漫不经心的，笑意盈盈的看着狼狈倒地的他而已。
世界好像静止一样，被按下暂停，久到巽风不禁觉得无趣，他终于转身不在理会身后，只声音拖长，说来就像敷衍的台词，“报仇的话尽管来，我等你……”
段以轩却像被什么惊醒一样，他手指反射性痉挛，深深抓住地面，竟用力到指甲瞬间劈裂，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而他像是察觉不到疼，挣扎着向着巽风的背影扑过去，像是飞蛾扑向了火……
“啊啊啊……”
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那人转身，唇开开合合，近乎宠溺温柔的笑了笑，他还来不及分辨，就骤然陷入黑暗。
错觉吧……
——
“哥哥，开心？”
全程挂在巽风身上，像个大型布偶一样的孩子，突然歪头这么对巽风说。巽风伸手摸了摸她柔顺凉滑的头发，“是啊，因为有趣的世界，没有有意思的人参与就会不完整，那样不就无趣很多？”
怨“……？”
巽风自顾自伸出双手向天，“我啊，既喜欢热闹又喜欢安静，一场游戏如果一个人玩，不是太过无趣了吗？”
怨依旧听不懂，却本能的觉得共鸣，明明都那么渴求着什么，却最终只能独自一人，迎接不变的明天，最终栖息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消亡，那是宿命一般的，无论怎么挣扎也不会改变的结局……
她于是跟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遥远虚空中的某点，巽风抬手轻抚她的头发，竟前所未有的温柔耐心，“愿觉得这人间，如何？”
小小的孩子略有些懵懂的歪头，迟疑的小小声，“一样的……”
巽风于是忍不住放声大笑，捂着肚子根本停不下来，周围游魂瞬间一退再退，在空旷萧条的街道上，巽风兀自笑的和个精神病没什么两样。
良久他直起身，随手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又揉了揉笑酸了的脸，看着小孩，眼里笑意不减，“小愿可真是个天才儿童，竟一语道破世界的真理，厉害厉害。”
厉害的天才儿童不明所以，竟也有样学样跟着傻乎乎的眯着眼笑了，就连黯淡无光的眼里也一瞬显得生动起来。
偷偷窥视这边的浊流“！”
“那个小鬼竟会笑！”浊流内心是蒙圈的，甚至怀疑这小鬼，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成为了鬼怪！不然怎么解释，这根本不和常理！众所周知只有鬼怪才和人类心智无二，鬼怪之下无论鬼卒还是鬼将都因东拼西凑的魂体而心智不健全，少有清醒也是暴虐嗜血，遵从本性，毫无人性可言。
可想而知浊流乍一看到身为鬼将的怨表露出如此人性化的笑容，有多惊悚了。
好不容易笑够了的巽风伸手揉了揉小孩的脑袋，半眯着眼喃喃自语“本就一样啊，这人间与阴间又有什么区别？”
细小的声音疑惑的带着天真，“可人间有光，又很漂亮！”小孩说着还自我肯定的点头，“怨喜欢！哥哥也喜欢吗？”
残阳似血、风似骤停，由人类怨恨组成的鬼将大抵永远也不知道，她无意间的一句话，成了这人间最后的救赎，亦在一人心里永远留下了一道光芒，就像这夕阳，尽管颜色似血却还在拼命的释放最后的能量，试图带给人间最后的温暖。
“人类啊都是一群复杂生物，明明厌恶着，却又眷恋着，真是没办法呢……”
晚风带走了模糊的呢喃，空旷的街道早已空无一人。
而长街角落里，昏睡也蹙着眉不安的少年并不知道，未来等待他的是怎样的命运，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他脸上时，他猛的惊醒，翻身坐起，浑浑噩噩的大脑还来不及反应，目光显得呆滞，手却像有自我意识一样缓慢的掐了掐自己的脸，他疼的‘嘶’了一声，迷惑了一秒自己怎么还活着，没有被游荡的游魂分食，却也没时间想东想西，他艰难的爬起来，向着太阳初升的地方跌跌撞撞的渐行渐远。
这个世界好像哪里坏掉了，又好像无聊的神明开了个荒诞的玩笑，开始时人们终日惶惶不安，渐渐的他们不在开始期待平静如故，如同昨日的未来，有人信奉及时行乐，有人拼命想要逃离所在的地方，却发现无论逃到哪都是一样的。大批人散尽家财祈求得到联盟庇佑，然而更有人剑走偏锋，既然无论如何都得死，不如谋求死后更强，期待着某一天变为鬼怪重新找回理智。
人们惶恐着，不安的等待着，等待着毁灭亦或是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