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远处江北大桥传来车流呼啸而过的风声,几百米外的桥头底下却安静得出奇,唯有渤江涛浪起伏的翻涌声。
“林琰,”魏长育皱眉滴溜浑浊的眼珠,“要不说我俩命里有缘呢,这面终于又是见上了。”
林琰握刀的动作顿了一下,打量魏长育的眼神直勾勾地锁在那条凶狞的长疤上,心里掠过模糊的记忆。
“不会把我忘了吧,林警官?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他冷笑一声,面部肌肉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当年你一把砍刀往我脸上劈的时候,一定没想过还有今天这种情景吧。”
“331,”林琰终于抬起头与他平静对视,“南州特大妇女拐卖案。”
那还是林琰刚入职没多久,彼时他还只是刑侦支队里普通的一员。三月的最后一天晚上,南州与津宁联合抓捕妇女拐卖案的外逃嫌疑人,林琰在搏斗中夺下对方砍刀后错手要害砍向面部,随后他背部被闷棍重击,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医院。
“我怎么敢忘呢,魏长育。”林琰的左手紧贴着陈绥安的小臂,察觉到他因为紧张而细密地发着抖,轻轻伸出手指以示安抚地碰了一下,“我职业生涯的第一次记功,记忆犹新。”
魏长育勾着嘴角咬紧后槽牙,像是听到了这辈子最恶心的事,“哟,那你该感谢我啊,当年我没来得及一枪崩死你,才让我们林队长今天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所以你现在想干什么,报仇雪恨?”
魏长育从身旁小弟手里接过磨得锋利闪光的长砍刀,往前倾身,肩背绷紧的肌肉爆出青筋,他就这么死死盯着林琰:“本来只是想给你们一个警告,别再去碰白家那档糟心事儿,你和你兄弟都能全乎的回去继续完成你们高尚的警察事业,但老天偏偏让我来,从看到你的那一刻起就没打算再让你活着回去。只是苦了你这同事了,摊上和你走一遭黄泉路。”
他甚至没看陈绥安一眼。
“下辈子也别见了,林警官。”话音刚落,魏长育双手举起砍刀凌空劈下,林琰向左猛地一推闪身避过,刀刃堪堪从耳侧呼地掠过。林琰闪电般从后腰拔出那把匕首,反手握住的同时向前借力捅进魏长育的侧肩,噗呲一声连血带肉溅到脸上。
“妈的!”魏长育捂住右肩歇斯底里,“弄死他们!”
围着的马仔们应声举起铁棍砍刀齐刷刷冲上,从四周扑过来!
留给陈绥安的反应时间只有不到一秒,只见他调转方向面朝一个左脚明显跛了的披发男人,对方冲来的瞬间果断提脚一记利落扫堂,随即劈手套住对方手里的铁棍用力一扭——
哐当!铁具当场将那人打得喷出一口鲜血!
男人登时被激怒了,踩着碎沙砾飞身前扑,突然陈绥安灵敏地后撤步一个猛蹲,背后砸下的铁棍不长眼地落下,陈绥安和马仔同时撞在一起闷哼倒下。
披发男人向后倒在泥地上,围上去两个胆小怕事的借机躲避。陈绥安额上留下的汗珠洇进眼里,刺得他条件反射一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马仔抓住这一秒空隙挥出菜刀直直往他肩颈——
所有的变故只发生在那一瞬间,林琰混乱中低头闪过一记带着铁锈味的挥舞,匕首就势刺进来人的大腿肌肉,惊起一声凄厉的惨叫;他完全是下意识中瞥见陈绥安面前的刀锋,随即迅雷不及掩耳地扑身一撞。
菜刀在暗夜中亮了一瞬,正中林琰的侧身背部,鲜血混着肉屑糊了整个刀背。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何桥在车里焦急地啧了一声,跟车的几个警察大气不敢出,车子穿梭在愈加拥挤的晚高峰车流里,就连开车一向很稳的章小晨都忍不住反复鸣笛松踩油门。
同一时刻,六七辆警车闪烁着红蓝交替的警灯分别冲出两所分局的大门,赶往江北大桥。
“何队!目标显示在江北大桥西桥头往北一百米左右,已经静止不动!”
“我正在赶过去,但这边正好晚高峰,有点堵,”何桥暗骂了句脏话,“只能希望江北分局的人能快点了。”
“发现二号目标!”电话那头突然爆发出声音,“江甜甜的手机信号终于追踪上了!”
是于歆助理!
“就在江北大桥上!等等……怎么在桥上静止了?!”
远处桥头底。
林琰从剧痛中生生唤回意识,把匕首往陈绥安手里掼,混着泥沙的血顺着刀尖凝成将落未落的一滴。眼前还剩下三个马仔,陈绥安顶着林琰的身体,胸口起伏地大口喘气。
那把匕首还残留着上一个人的温度,此时竟烫得陈绥安有些拿不住。
“他妈的!”那一刀大概把魏长育刺得不浅,他的面目因为剧烈痛苦正无法抑制地四拧,“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
这一声怒喝彻底激发了马仔的凶性,一个粗壮黑皮男人从后冲过来环臂抱住陈绥安,陈绥安受制于身形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他顺势双脚腾在空中踹飞正欲上前的人,那瞬间爆发的力道足以踹断肋骨!
陈绥安没有犹豫,利落地反手握刀向后盲刺,老天仿佛在那一刻与他共同发力——
噗呲!大汉的腹部被以一种极其扭曲的方向刺穿,陈绥安刚一感觉到松力就上抬胳膊肘精准蛮横地打在眼球,对方登时就眼冒金星地昏了过去。
林琰的后背还在不停地往外流出汩汩鲜血,那一刀肯定是伤到了器官,他已经站不起来了,手撑着地正与快要流失的意识搏斗。
魏长育没想到找来的马仔这么不禁打,嫌恶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瞳孔里重新汇聚起那份杀意,他上前一脚猛踢在林琰的左肩,双膝用力
挤压林琰的胸腔企图把最后一丝氧气都榨干,林琰的脖子被死死扼住,他的脸立刻涨红,止不住地爆发出一声比一声大的咳嗽。
原来这就是机械性窒息吗?
林琰的脑海里并没有像书里写的那样在临死前走马灯式地放电影,他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于歆同样被窒息的死法。
到底为什么作案者要先用氰/化物呢?
如果要达到快速杀/人的目的,单纯加大氰/化物的用量就可以做到;如果是用此来与机械性窒息造成迷惑,那么只会在尸/检的死亡时间上形成微小的差距,可以利用时间差设计不在场证明,但是江甜甜都已经这么暴露了……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林琰的眼前完全是一片漆黑,他的双手本能地要去扯开魏长育扼在他喉咙的手,背部的伤口在牵扯下撕裂出钻心的疼痛,让林琰从思绪中抽离回到现实。
……陈绥安呢?
在他们头顶上的江北大桥,一辆墨绿色皮卡正孤立无援地立在桥中间。车上的广播还在传出混杂着电流滋啦声的甜美人声,原来是正好到了“为你读诗”的节目。
“今天给大家带来的是诗人路也的著名现代诗,《有一天我会老》。”
“有一天我会老
时光的蛀虫把我变成一段腐木
青春飞逝得沓无踪影,像只花蝴蝶
头发白了,就让它白着
连目光也长满皱纹,就让它长着”
一辆满载的重型货车驶上了桥。
“整整一个冬天,我将守着火炉
度过我的残生
让那光滑而明亮的形体
一遍遍阅读我的诗和遗言”
皮卡车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似乎连带着广播中读诗的声音都颤动。
——后座上躺着一个全身被麻绳捆住、双手被绑在座椅下的女孩,此时她正发狂地奋力挣脱,挂满泪水的面庞苍白如纸。
“我会惊讶地发现,这一生多么像
多么像一支装了子弹的枪
永远在瞄准,在忧伤
却最终没有扣动扳机
让狂欢似的愤怒出膛”
砰——!
重型货车在左车道来不及避让,狠狠地撞了上去!
墨绿色皮卡终于逃脱出呼啸的车流,但等待着它的是地狱深渊。只见皮卡连撞三辆汽车后不受控制地撞上桥边防护栏,轮胎在高速中划出四溅火星,碰撞的瞬间失去平衡,在空中翻滚180度越过护栏一跃而下!
滔滔江水霎时吞没了车子,唯有喷薄而出的水花昭示着生命悲惨的流逝,那仿佛是那个女孩最后的呼喊。
仅仅半分钟后,几辆鸣着警笛呼啸而至的车到达现场训练有素地兵分两路,一路在桥上紧急维持交通秩序,另一路径直开到桥头在白色越野车旁停住,随即跑下了数不清的警察。
魏长育心底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置林琰于死地。他几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注意到警笛弹跳起来要跑的时候已经晚了。
“不许动!警察!”
“举起手来!把刀全部放下!”
派出所、特警、刑侦支队的警察围住已经七零八落的马仔,不容分说地全部制服结结实实拷上手铐,魏长育被江北分局刑侦支队长亲自押上了警车。
林琰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还没有看到陈绥安。
他没事吧?
林琰的手垂落在身侧,他忽然想,他们今天本来是要一起回家的。
上一章也替换了内容,不要错过啦
写到的车载广播的“为你读诗”,真的有在车上听过这个节目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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