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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人情翻覆似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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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漫漫,薄雾掩目。

一位着芡实白褶裥裙的高挑女子立于梅府门外,裙摆和着冬风微晃。

消瘦的身子却似扎根于泥土中的古树,任其东南西北风,自是岿然不动。

“寒枝。”梅如霰轻声唤道。

名唤寒枝的女子闻声转身,辨出来人,随即展露笑颜,快步迎了上来:“姑娘回来了!”

梅如霰挽住她的臂膀,笑问:“呆呆地站在这里做什么?”

寒枝答道:“赵管事刚走,我送送他。”

“他来做甚?”梅如霰略感疑惑。

寒枝环视左右一圈,压低声音:“赵管事带了一个箱子,说是铺子里近三年的账本,请姑娘过目。”

“何时来的?可曾留下什么话?”

“晌午来的,不曾留话。赵管事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许是身子不舒服,只在二公子那儿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走了。”

梅如霰呢喃道:“前几日训我时还中气十足,怎么忽然就病了?”

寒枝稍作思索,回道:“今冬较往年冷上许多,许是染了风寒,也未可知。”

梅如霰点点头:“晚些陪我去瞧瞧他吧。”

赵宅离落鸿书坊不远,只隔了两条街。梅如霰带着寒枝,提了两兜药材,步行前往。

赵管事原住在梅府。早些年,梅父怜其孤老,于梅家又颇有功劳,便特意为他置办了这座宅子,只为让他过得自在一些,不受俗礼拘束。

梅如霰幼时常随父亲来此,虽多年不曾踏足,却也还认得门户。

看门人通报时,赵管事正倚在榻上翻阅账本。

冬日天暗,屋内并未点灯,光线不好,他弓着身子,整个人几乎凑到了纸张之上,看得很是吃力。

听得梅如霰前来拜访,赵管事丢下账本,就要起身,却被迎面走来的梅如霰按住了肩膀。

“赵叔莫要多礼。”梅如霰接过寒枝手里的药材,置于条案之上,“娘亲听闻赵叔身子不适,特命我带了些调养之物,可作药膳之用。”

“有劳夫人和姑娘费心了。”赵管事以衣袖捂住口鼻,轻咳两声,声音也比往日低沉了许多,“咳咳——属下染了风寒,姑娘莫要在此久坐,以免过了病气,还是去前厅说话吧。”

他再次试图起身,仍被梅如霰制止了。

“我今日本就是来侍疾的,怎可劳赵叔里外折腾,若是加重了病情,岂不是我的过错。”

赵管事连连摆手:“‘侍疾’二字万万担不起,姑娘折煞属下了!”

梅如霰替赵管事掖好被角,朗声道:“我视赵叔如亚父,亚父病倒,作小辈的自当衣不解带,亲侍汤药……依我看,赵叔此病,多因劳累所致,需得安心将养,莫要太过操劳。府中诸事,净可全权交付于我。”

“姑娘若能于生意上留心一二,便是解了属下的忧愁,其余琐事,不敢烦劳。”赵管事问道,“姑娘今儿可是又没去铺子?”

梅如霰没答话,算是默认了。

“姑娘还是要尽早熟悉生意,万不可再像以前那般两手一撒,不闻不问。”赵管事撑着身子,语重心长道,“我老了,也没几年活头了,以后铺子里的大小事宜还是要姑娘拿主意的。”

“赵叔身子好着呢,此番只是微恙,莫要多虑。”梅如霰眼波流转,视线扫过账本,稍作停留,便又收了回来,“我倒是想上手生意,替您分担一二,只是怕您老不肯答应。”

“姑娘能有此意,属下自是求之不得,怎会不答应。”

“当真?”

“当真。”

“我想刻印一卷话本,不知赵叔是否应允?”

赵管事顿时脸色一僵,身子前倾,不假思索道:“此等粗鄙之物,实在不堪刻印……”

“赵叔所言极是。”赵管事话未说完,已被梅如霰接了过去,她顿了顿,笑道,“既是要出书,自当迎合看书人的品味,文辞太粗鄙的,确实难登大雅之堂,不堪刻印……只是,爹爹过去常说:雅俗共赏。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各有其趣。便是下里巴人,亦有一二可观之处,实不该厚此薄彼。”

赵管事平复情绪,重新靠回枕席:“落鸿书坊经营至今已有百年,向来以精校细勘的‘善本’取胜。凡书籍上版,必经名手校正,名家点评,方可刊刻。既是保质,亦是保利,这二者缺一不可。绝不可为了蝇头小利,粗制滥造,丢了体统。便是老爷在世之时,亦不曾坏了规矩。那区区市井杂书,怎配有此等待遇,试问有哪位名手愿意校正,又有哪位名家愿意点评。说出去,怕是会贻笑大方。”

“赵叔教训的是。”梅如霰双手下垂,置于膝上,坐得端正,“我自小受赵叔教导,自是知道规矩,亦不敢稍有逾矩。”

赵管事闻言,面色缓和了许多:“姑娘言重了,属下怎敢‘教导’家主,不过是把祖宗的规矩讲与姑娘罢了。”

“既是如此……”梅如霰微微抬眸,正视赵管事,“倘若我能请到名手名家呢?赵叔可会应允?”

她的声量不高,却字字清晰,目光如炬。

赵管事被对方视线所慑,心中一凛,稍作迟疑,方才敛容道:“姑娘若当真能按规矩行事,属下自不会多言,亦无权阻挠。”

“多谢赵叔。”

梅如霰颔首致谢,再次抬眸时忽然愣住。

只见对面之人的头发已然花白,早已不复当年模样了。

她和赵管事认识的年头很长,可以说,对方是看着她长大的。

赵管事年轻的时候,眉清目秀,生得俊朗。虽然不苟言笑,时常板着一张脸,颇有几分威严,但大抵还是一个不错的人。他辅佐梅家生意二十余年,几乎没有出过差错,梅府大大小小的事宜都会与他商议,并不仅限于生意场。

梅如霰自小被当作继承人教养,她也曾想过,自己接手生意之后,仍会继续重用赵管事,即便他并不喜欢自己。

忆起旧事,梅如霰不由陷入沉思。

时隔多年,她终于有机会重新打量眼前这位熟悉的长者。

赵管事的眉眼本就深邃,如今愈发凌厉,比之过去,更少展露笑颜。今日,他穿着家常的粗布袍,颜色极淡,已辨不出原来的色泽。

环顾他的居所,亦是颇为简朴,一应用具,皆是初时置办的。梅如霰虽多年未曾踏足此处,入目之处,却几乎见不到一件新物。

这里唯一的贵重品,只有他左手上的那枚碧玉扳指。

不算上乘的玉石,但与他简朴的性子颇为不符。

而这枚最贵重的扳指,在梅如霰的记忆中一直存在,至少已陪伴了他十七个年头。

——真是个恋旧的人。

梅如霰下了定论。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梅如霰取了火折子,起身点亮灯盏,低声说:“虽知赵叔素来节俭惯了,但也该爱惜身子,莫要熬坏了眼睛。”

赵管事年近半百,眸子早已浑浊,不似往昔那般清亮。但毕竟久经商场,仍旧目光炯炯,能够洞察人心。

可他偏偏看不透眼前这个小姑娘。

这个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姑娘。

暮色偷偷爬上了窗棂,赵掌柜心中顿时生出几分苍凉,他望着徐徐升起的星火,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太浅,堪堪入耳。

但见烛影摇曳,淡了寒霜。

四目交汇,尽染暮霭。

注:

1.善本:文中特指校勘严密、刻印精美的书籍。

第5章 人情翻覆似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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