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走在通道里，眼睛不能获得前面和周围的信息，注意力就分了大部分在听觉上。

刚拐过一个角，柏昕又听见了其他人的声音，但她清楚，这里大概率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生物，她专心看着脚下的路，不去理会周围的声音。

“诶？这份录取通知书没人来拿？”

接着有人走近聊起来，“哎呀，你说这个？我有印象，都放了快一个星期了，也没看见有人来，代收的也没有。”

“现在年轻人都这样？不读大学了还是准备复读啊……”

柏昕生活在一个不是很发达的城镇，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会寄到邮局，等人自行领取。

“啊，是个挺好的学校，怎么不去上呢，再打个电话吧……诶，叫什么，柏昕？”

柏昕停下了，忍不住往下听，也许不用听，她也猜到了，这是她没等到的录取通知书，如果不是来到了这里，她现在也许就坐在她付出几年心血考上的大学里了。

她抱紧了怀里的布娃娃和魔法书，感受到布料的纹理和魔法书硬挺的外壳，停顿片刻后低头小跑向前。

直到又过一个拐角，直到听不见邮局工作人员的交谈声，她才停下来，喘了两口气，感觉心里的恐惧渐渐散去。

但她也有些好奇，照光球传来的信息，距离出口还有一段距离，接下来她还会看到什么呢？之前两个，可以说是某种情形下的她的“过去”和“现在”，那么后面，会是她的“未来”吗？

摸了摸布娃娃的头，召唤出一朵火苗看它在自己指尖舞动熄灭，柏昕定了定神，将自己心里的不安和回到熟悉世界的跃动按下，只剩对自己镜中自己的未来的好奇，淡淡徘徊在心上，她昂起头抬脚向前。

又过一面镜子，她停了下来，大大方方地观赏起来。

随着她的身影映进镜子，镜面如水中漩涡，扭曲、旋转，终于定格成一个柏昕没想到的画面。

粗壮的树枝缠绕成王座，翠绿的藤蔓托举着靠背顶端向阳的各色花朵，少女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身穿白裙，一步步走上高台，行走间金丝绣纹闪烁，如粼粼波光。

她落于王座，神光为其加冕。

一时搞不清楚这镜子展现画面的依据，是预兆还是人心，柏昕驻足欣赏这副光影色彩俱佳的图画，转身继续往前走。

又拐过一个弯，这次不再有奇怪的画面，一个透着光亮的出口近在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穿过那道白光。

蓝紫色的花开的安静热烈，蔓延成海，围绕着一座水晶之棺，让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柏昕拂开花丛，慢慢游过花海，向水晶棺靠近。

水晶澄澈洁净，如船载着里面沉眠的人，飘荡在这一片蓝紫色的海里，银灰色及脚的长发堆在水晶上，如绸缎，如银丝。

女人蓦然睁眼，与柏昕撞个正着。

她眼中如有排列紧密的碎镜，纹路精致，在光下异常美，让柏昕一时怔愣，以至于没躲过她抚摸脸颊的手。

“菲。”女人的手和她眼睛一样冰凉，惊回柏昕一些思绪，才没错过她这一个字。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手也顺势而落，被柏昕捉住轻放在她身侧，她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像镜子因磕碰而碎。

想着这个熟悉的字，柏昕觉得有必要问问奥兰多前辈。

只是不知道在这里可不可以联系到奥兰多前辈，柏昕这样想着，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摇摇铃铛。

很快，铃铛里传来声音：“柏昕？你们那边还没解决吗？人我都已经送去最近的镇子了。”

柏昕看了一眼水晶棺里的人，说：“我们遇到了一点麻烦，不过应该可以解决，现在有一件事要向您确认。”

“行，你说吧。”奥兰多站在庄园门外，感受着被排斥的推力和心脏的抽痛，看权杖顶端的宝石隐约抖动，随时准备进入。

“我进入了一个和镜子有关的迷宫，现在已经出来了，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女人。”

镜子迷宫？奥兰多眸光一闪：“有什么特征。”

“银灰色头发，眼睛像碎玻璃，”柏昕想不到其他特征了，“很好看，不过现在睡着了。”

奥兰多大概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了，放下心，噗嗤一笑：“我好不好看？”

柏昕一愣，一直绷着的心竟然放松下来：“也好看。”

奥兰多的笑声通过铃铛传过来，她告诉柏昕她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不过要尽快找到斯莱。

柏昕一边向另一个方向摸索，一边听奥兰多解释。

柏昕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做好了遇到各种奇幻生物的准备，只是一直在废城里，甚至很少出门，至多对地牢里被抓来的兽人小孩儿和斯莱这只黑龙感到新奇，直到现在才对这里的物种多样有了点实质的感受。

他们进入的应该是镜海，她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奥西利娅。

奥西利娅是一只镜灵，能够通过镜面在世间自由穿梭，通过镜影和幻象迷惑他人。有一次在镜面游走的过程中被困住了，那时奥兰多和菲德拉正在旅行，恰好救了她，几个人就这样认识了。

只是百年前她进入黑塔研究魔药，出来后就发现朋友们消失匿迹，遍寻无果，直到今天，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奥西利娅。

柏昕点点头，想起之前在镜子里看到的东西：“镜子里的东西都只是幻象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毕竟是没有进去过，不过之前你老师和奥西利娅合作过，通过镜子实现过预言未来和参透过去，具体的事，你可以等奥西利娅醒了问她。”

“不过你还是先找到斯莱吧，不知道幻象会不会对他造成影响。”奥兰多有点担心，这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独自从冰洲来到森洲，身上还被下了封印，一身力量不足四成。

而奥西利娅的镜海里不需要战斗，进入其中的人需要面对的是会映照内心的镜子。

比起对魔法还没入门的柏昕，她更担心的是无意中远离人群的斯莱。

“希望不会有事吧。”奥兰多转身走进路边的咖啡厅。

咖啡馆的主人是一位农场主，妻子因精神病自杀后，他便带着一位忠仆逃进这里开了一家咖啡馆，凭借祖上供奉的一只妖精在城里生活至今，安分守己，因此没有受到骷髅报复的波及。

此时一个女人坐在咖啡馆里，灰蓝色的衣服上还有灰尘，这几天天难以入睡导致眼下青黑明显，眼睛却亮的惊人，旁边还坐了个小男孩，正是柏昕之前在地牢里遇见的那个。

咖啡馆的侍者给两人上了咖啡和甜点，小男孩在女人试过之后乖巧地吃着，女人却没再吃。

奥兰多在两人对面优雅落座，“你们之前不离开，说要找我做生意，现在我有时间，你们可以说了。”

女人认真看着奥兰多，“我想请您护送我们回伊斯特洛，事成之后我家主人会给您报酬。”

“伊斯特洛……”奥兰多顿了一下，想起一些往事，她注意到旁边这个小孩，打量起来，“你们，是哪家的？”

“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干的。我虽然好心，但不代表喜欢惹麻烦。”越看越觉得像，她冷哼一声，盯着女人看。

“……霍索恩家族。”女人微微躲开她冰凉的目光。

“我看，是霍里奇吧，尼克尔·霍里奇是他什么人？父子？”

旁边的小男孩听着也抬头看奥兰多。

女人桌子下的手捏紧了衣服，微微低头，没有回答，只是说：“我知道不应该麻烦您，但是，现在只能拜托您了。”

“不必再说了，你应该知道我和你们主人家的事，怎么还好意思来找我，你们家的事我是不会插手的。”奥兰多说着已经从椅子上起来，不再看一主一仆。

百多年前，她和菲德拉、精灵瑞林结伴，准备从森洲开始游历四洲，他们就是在伊斯特洛遇到了尼克尔·霍里奇。

在当时的森洲，种族阶级分明，兽人和妖精各有力量和能力，而人类中只有少数有天赋可以学习魔法的人，纵使发展多年，也常受到一定程度欺压。

伊斯洛特算是人类城镇，人们生活还算安宁，不料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只蛇兽人，原来吃惯了人，当即就要抓小孩儿吃，尼克尔·霍里奇的妹妹和两三个孩子在镇子边缘玩耍，就成了它的目标。

她们三个人路过镇子看到了卷着孩子的蛇人，冲上去扭打，只是实力不济只救下两个，妹妹就被蛇人卷走了。

三人当然不放弃，擅长疗愈的瑞林留了下来，照顾两个孩子，奥兰多和菲德拉就追去了。

蛇人心怀怨恨，对林野的适应能力比她们强，等她们找过去，小女孩缺了一只手和一只胳膊，眼睛睁着躺在洞里，身上有个血窟窿，内脏都已经空了，肠子和血漏了一地。

她至今还记得菲德拉当时瞪大了眼睛，差点软倒在她身上，后来她才知道那几乎是菲德拉第一次见死人，还是以如此凄惨的方式。

菲德拉不管不顾就冲了上去。

她们毕竟也是初出茅庐的法师，那时候菲德拉和她连自己擅长的派系都没找到，而蛇兽人本就因种族在体术强于一般人类，魔法更是与生俱来，最后虽然蛇人被降服，但两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她们将孩子安葬好，扯了头上的花带回镇上，结果刚回去，尼克尔·霍里奇就冲了上来，抢走了头花蹲在角落里默默地哭。

当时正是秋冬，小男孩儿只穿了一件短麻布衣，光脚踩在硬泥巴地上，手上都是冻疮，菲德拉看他可怜，就给他留了一包银币。

没想到却遭到了他的质问，无非是为什么只有他妹妹没回来，是不是他们和蛇人串通好了的胡话，最后是瑞林把他劈晕了才算完。

之后经过伊斯特洛，也会看到尼克尔·霍里奇在角落里阴森森地盯着她们，时不时给他们使点小绊子，即使还是个孩子，犯不着和他计较太多，奥兰多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奥兰多不想和这狼心狗肺的人有牵扯，即使他现在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药草商，连她这个四处奔波的亡灵法师都知道。

女人却噗通跪下了，扯住了她的袍角，“小孩子是无辜的，就算他的父亲有错，无他自身也没有关系啊。”

“我凭什么救你们，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救了他，倒给了你主人理由，估计还要骂是我和废城勾结策划了这一切，我不是一个烂好人，更不是爱自找麻烦的人，你们好自为之。”

奥兰多拽不动衣服，皱眉道：“我只说一遍，松手。”

男孩儿看着她跪下，也要学，女人转头看了一眼，还是没松手，说：“我们被带到这里不是偶然的，有人要除掉小少爷，这里离伊斯特洛还远，路上说不清有多少妖精和人，如果没有您帮忙，他不可能安全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