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寒凉，冷飕飕的风刮着光秃秃树枝，在寒风中摇曳，树枝在风中颤抖发出轻响。
临走之前，念及之前教过陆凝一年时间规矩牙婆说了些贴心话，“凝丫头，山高路远你家里愿意来接你，说明他们对你是有念想的。也好，如今你回去跟家里人团聚算了了幼时的心愿。之前在江府的事，忘了吧。”
牙行的大门被缓缓打开，陆凝的心中沉重，她的神色带着对未来的茫然。
在门外等候多时的母子二人在听到声音后，望了过去。在看见面容娇嫩的女子背着包袱走出来后，几人都有些拘谨，并带着小心翼翼。
“大丫……你是大丫不？”
说话的李冬花有些不敢认面前花容月貌的人儿是她的闺女，声音带着犹疑。
陆凝琉璃般的眸子在接触到已经有了白发的娘和小弟后，晶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滚落下来。
在确认了身份后，母女二人相拥而泣。陆贵激动地看着自家姐姐，他的相貌普通却长得憨厚老实，四岁时的记忆不太清晰，但他依稀记得当年饥荒之时，他姐照顾他的情景。
“姐，家里这几年都可想你了。走，咱们赶紧回家。”陆贵激动地拿过陆凝的包袱，脸上挂着兴奋。
李冬花拿袖子将陆凝脸上的眼泪和印子擦干，“大丫，别哭了，这是喜事应该高兴才对。瞧你身子弱不禁风，等回家我给你好好补补。”
陆凝看着高他一头的小弟和娘，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回头望了前来相送的牙婆一眼，陆凝的眼中带着感激的神色，她走到牙婆面前冲对方行了一跪拜礼，“您的大恩，陆凝今生不会忘记，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您。”
牙婆将她扶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别哭啦，你若真要谢我，日后莫要再回来这府城。”
“我知晓。”陆凝哽咽地点点头。
来的时候，陆凝孑然一身，如今也只是牙婆为她准备的薄薄一个小包袱。
她上了牛车，坐在木板车上面，一只手紧紧地扶着车身边缘，另一只手拉紧了衣衫。在府中被禁锢的久了，感受着空气中风声她觉得是那么悦耳。
伴随着牛车上的摇摇晃晃出了府城，陆凝才有了几分真实，一路来到了县城后越来越偏僻，牛车一路走走停停到深夜才慢慢进入熟悉的村子，这条路陆凝午夜梦回中走过许多次。
陆凝五岁大时还不叫这个名字，她叫陆大丫，被她爹用五两银子卖给了牙婆，牙婆之前收的女童大部分只有二两银子，唯有当时陆凝小小年纪容貌出众，大抵就是如此得了牙婆的眼。
那一天陆凝清楚地记得他爹罕见对着周围的父老乡亲夸赞说他生了一个好闺女。
她给他爹说，不愿去跟着牙婆走，想和娘还有弟弟在一起，她爹一把将她的手甩开，硬生硬气的警告她，说你是个赔钱货，养你这么大就指望着现在你为家里分担一二，为了家里能吃饱，你不走，我打到你走。
她娘和弟弟想要阻拦被爹撸起袖子揍，将人强硬地拖拽进了院子。
陆凝扒着在院门外哭泣，爹急了，拿了把扫帚将他轰了出去。她的家近在眼前，却容不下自己。
那一日，陆凝的哀叫声响遍整个村落。
她被卖给了牙婆，牙婆是专门来收丫鬟给大户人家为奴才。她因为好颜色得了牙婆的喜欢，特地多留了一段时间，将她送到了府城的江府。
因为留的时间长她爹经常去找牙婆的麻烦，在她干满一月后特地大老远坐了一天一夜的牛车从牙婆的地方打听到她的去处，命令她将每月的月钱剩下来贴补家用。
还是遇到的一位好心的姐姐见她傻，为她出谋划策找出路鼓励她，她才每月为自己留下半月的月俸认识师傅学习厨艺。
家里如今屋子已翻了新，三个宽敞的土屋，外加一个棚子做厨房，院子里养着几只鸡和一只猪。
陆凝的双眼一瞧已经瞧了个大概，知道家里在她走后过得不错，心里感到欣慰。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陆凝在娘和弟弟带领下进了屋。
屋子里点着蜡烛，陆老汉对着陆凝不耐烦地冷哼一声，一双眼睛没有喜悦。
李冬花将她薄薄的包袱放下，牵过她的手，把人带到陆老汉跟前，庆幸的说：“孩他爹，你快看看咱们大丫，你说说她小小年纪去大户人家当丫鬟，可算是老天有眼，让大丫回来了。”
陆老汉气呼呼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直接开口：“看什么看，老子眼没瞎，谁让你们牵了家里的牛车领她回来的！”
陆凝以为对方还在记恨她每次领月钱时不过来见他之事，可她是个心软的人，他爹随便一个由头就能把她手里的月钱全部骗走。
如今回了家之后，她也知道在一个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她走到对方面前，沉默了一瞬开口:“爹。”
陆贵：“爹，多高兴一件事，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老汉瞪圆了眼睛，骂道:“有什么好高兴的，无缘无故上头的主子会把人撵出来？家里又添一个吃白饭的人。”
“你不顾家里的情况能被发卖出来，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陆凝被说得有些委屈，心里乱乱的，“我没有吃白饭，每个月银钱不都送回家里一半。”
“爹，你有姐这个闺女你知足吧，靠着姐谁家的房屋有你宽敞，现在又不闹饥荒，姐回来团聚是好事。”陆贵在旁边听不下去了，他的语速极快，怕刚回家的姐姐介意心里伤心。
陆凝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姐弟俩互帮互助，若是她受了委屈，陆贵总会在陆老汉的强压下替她说话。
“你们不让老子说，老子偏要说。大丫你要是心里真有爹娘和你弟那就该留在江府，江府是府城第一首富，这么个福窝窝别人想进去当丫鬟都进不去，你就这么的被人发卖出来了。”
说着他从牙关里挤出一句话，“有这个被主家发卖出去的闺女，传出去老子都没脸。”
这年头谁不知道，能被发卖出去的丫鬟又是什么好东西。
陆凝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她垂眸，声音颤抖夹杂着沙哑，“我现在让您丢人了吗？爹你只说江府是福窝窝，可在那些大户人家眼里奴才就是一个物品，任打任骂。”
“我知道的，你容不下我，我走便是。”满怀的期待在此时坠落在地，或许她就不该对他有希望。
李冬花对大丫想了好多年，自然不依，“孩他爹，我告诉你大丫已经被你卖了一次了，咱们全家都欠她，你若是不留她我不同意。”
旁边的陆贵也帮腔，被陆老汉骂道:“小兔崽子，我是为了谁啊，家里刚买了牛车欠着村里人的银子，你还要娶媳妇从哪里拿钱！”
陆贵五大三粗，梗着脖子说:“爹别说有的没的，这是用姐姐的为奴的钱盖的屋子，这房子她比谁都更有资格住在这儿。姐姐已经帮我们够多了！”
陆老汉深深的看了陆凝一眼，心里怨气满满，他是个好面子的，整个村子里谁不羡慕他有一个好闺女，隔个两三天还能打打牙祭。现在全没了……
他坐在凳子上看着出落的亭亭玉立的闺女，眯了眯眼睛。接下来在几人填饱肚子的时候，神神叨叨地说:“孩儿他娘，这两天就为这丫头相看婆家，这几天赶紧让她成婚，咱们总不能一直养着。”
他还是有福气的……
陆凝的脸色煞白，这才刚回来第一天，她爹就开始嫌她碍眼了，她咬紧牙关，越想越难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饭桌上传来争执声，向来软弱的李冬花狠拍桌子，把陆老汉吓了一跳，她大骂道:“你还是不是当爹的，大丫才刚回来就着急忙慌的为她找婆家。更何况你那目光短浅的样子能找到什么好人家，大丫的婚事我必须给她找个可靠老实的男人。”
“疯婆娘，你反了天了！”
“娘说得没错，你就趁早收了心思，别整天算计家里人。”
吃完饭，陆凝将屋子里的杂物搬了出来，整理屋子里的灰尘。李冬花抱着一床被褥铺好在木板之上，李冬花招呼陆凝坐下，拉着她坐下，“大丫，别听你爹的，他满脑子想钱想疯了，娘不会让他胡来。”
陆凝无措地看着对方，她确实到了碧玉年华在村里该成婚的年纪，可……她不能，也不敢想，在江府发生的事一幕幕将陆凝凌迟。
“娘，是我让你为难了。他的脾气暴躁你别再为我和他争吵。”
李冬花抱住陆凝的肩膀，越哭越难受，多年的心愿总算成了真，她强压下不舍为陆凝擦擦眼泪，让她先休息。
屋子是不隔音的，躺在床上的陆凝忍不住去听隔壁的动静，她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房梁，神色黯淡。
梦里漆黑的长夜中，男子一把拉过她的身躯，将她牢牢地控制住，波涛汹涌的欲望将她淹没，她疼得从喉咙里传出哭腔一个劲的挣扎和求饶。男子却越来越危险，额头的青筋爆起，温热的吻密密麻麻地落到她的肌肤上，让她战栗的颤抖不受控制地失去了防备。
“阿凝，帮帮我……”
女子在睡梦中额头上冒出细汗，嘴中不由得叫出声来，“公子，不要。”
陆凝猛地睁开眼，脸上泪水涟涟，一直到此刻，她还沉浸在送解酒汤那一晚的梦魇之中，胸口的起伏声不定。
回到家的第一晚，陆凝失眠了，她紧紧抱住自己身体蜷缩，声音低小的哭了起来，整个人凄凉又脆弱。
成婚？如今连清白都没了，怕是嫁不到什么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