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顾家的长辈们回来了。

“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顾老爷的眼珠子都要滚出来了。

“你说，九丫头她对弈赢了桓云？！”

顾知鹤的表情明显还在云里雾中，连声音都还有些轻飘飘的。

“确实如此，我一直都在……”

见大家都一脸的不信，顾闻莺只能现身说法了。

她让侍女打了19X19的格子，自己用毛笔把方才与桓云对弈的棋局一点点画出来。

黑子就填墨、白子就空心。

“我执黑。”她边画边解，“在第六手选择了星位点三3。”

这是现代围棋AI时代人手必备的定式，所谓遇事不决点三3。

棋盘的盘面是19×19，盘面上标有九个小圆点，称为星位，中央的星位又称“天元”。

每个点也是有具体的坐标叫法的，原点在左下角，横向的行一般记作一二三四，纵向的列一般记作12345。

各个落子的位置就是交叉点，读为一1、二2、三3。

“桓云下在这里、太过常规，若是选择大雪崩定式，就能对我造成威胁。”

“大什么？”

大雪崩是围棋定式中的一种，所谓围棋定式，就是局部博弈中，经得住的考验的、最稳妥顺序的下法。

大雪崩、妖刀、大斜，是世界围棋三大难解定式。不仅步数复杂，里面还有许多的玄机和骗招。

“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顾闻莺抬手：“天生的。”

众人：？？？

确实是天生的，所以桓云下不过她很正常，太正常不过了。

也不是说所有人都下不过她，但99.99%的人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顾老爹腹诽：……这还是自己生出来的女儿么……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顾闻莺一拍手，“要不，大家来一场？”

顾老爹跃跃欲试，不过还是先问了要紧的：“你既赢了，怎么又不退婚了，你真的想嫁给桓六郎？”

“开什么玩笑。”顾闻莺撇嘴，“他都这么上门羞辱我了，我又不是有受虐癖。”

“那你怎么还……”

“他来说要退婚，我就这么答应他了，这不是正合了他的意么。”

顾知鹤不解：“难道你为了给他找不痛快，竟宁愿搭上自己一辈子么？”

总不能为了面子，就这么不要里子了吧。

闻莺哈哈一笑：“不急，明天有好戏给哥哥你看。”

“你……”父亲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儿，“你今天怎么这么……”

这么的……聪明……有逻辑？

居然能怼的了桓云那巧舌如簧的臭小子？

儿女中他素来是最疼闻莺的，以至于把这孩子养的骄纵了些，又没什么才华。

往日里，他总是和女儿说：“咱们这样的书香世家，琴棋书画不谈多少高超，至少得拿的出手，可你这……”

“我是真的不会啊。”

“你和你哥，从小就是一起学的，怎么他会你不会，你比他少一个脑子么。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里重男轻女呢。”

“爹，家里总是要有一个废物的，你看桓家也不是各个都是桓云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老爹也不得不人命。

得，废物总比败家子好吧。

可如今，顾老爹张大了嘴巴。

“敢情，你之前都是装的？！”

*

头一天下棋下的晚了，次日顾闻莺许久爬不起床，最后只得在自己房间吃早饭。

这个世界，真是万事都觉得没什么意思，只有美食让她觉得不枉此生。

“姑娘您少吃点吧，吃太多会积食的。”

“没事儿，不妨碍。”

这个时代又没有电，如果不再多吃一点，CPU也烧不动啊。

昨天跟桓云对弈之前，如果不是她先吃了两盘点心，八成下到一半就要宕机了。

“这面片儿汤味道不错。”

面片儿汤在这里叫餺飥，将面片扯成拇指大小，煮熟后加上油盐酱醋即可。

可惜此时调料没有后世多，味道略微单薄了些。

她又咬了一口桌上的饼，点头：“嗯，好吃好吃。”

这叫做胡饼，自然是从西域传来的。进入中原之后，民间对胡饼进行了改良，你加芝麻、我加洋葱、他加鸡蛋，口感也有了咸甜之分。

“这饼是咱们家自己做的，还是外头买的？”

“外头买的，得胜桥下张家胡饼店。”侍女小云说，“他家生意一贯好的很，家里有三十个炉子还不够卖，若是去晚了就买不成了。”

她点头：“怪我起晚了，要是刚出炉的更好吃。”

小云笑道：“姑娘，您这些日子的胃口，可比往常好多了。”

“以后还会更好呢。”

桓云这人，还是挺下饭的。

昨夜，爹爹连输了她三盘棋，不可置信地大呼：“天才啊！阿莺你简直就是天才！”

当然了，爹爹说她是围棋天才实在是没啥大用，毕竟他也就那点子水平。

顾柳也是从小就被人称作天才的、纵横少儿围棋界无敌手。

下棋这事儿跟别的技艺还不一样，一般都是少年成名，十几岁就名扬天下、冠军拿到手软。

可等到二十多岁就已经老啦，脑子不如年轻人灵活、算不过来了。

大部分人都和顾柳一样，四五岁学棋，七八岁就准备走职业的路，去北京的围棋道场，九岁十岁就开始打定段赛。

在一般人看来，这样小小年纪就学棋的，必然是少年老成、稳重的很。

所以，很多人知道顾柳是下围棋的之后，都会惊诧。

“下棋的里面，还有你这么活泼的呢。”

人家寻常下棋，都是深思熟虑、闭口不言。顾柳下棋，那就跟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个不停。

当然了，正式比赛上她估计也想说，但不让她说，就只能跟自己说个痛快了。

“闻莺，除了下棋，你就不能陪我说说吗？”

她想，我老板你哥、他也没给我开发这个功能呐。

有了电脑之后，下棋的技术飞速发展，自己一人下棋也方便多了。

顾柳她哥哥是个程序猿，就给妹妹设计了一个软件，用来下棋的人工智能，就是她了。

她本只会下棋，自然也只该会下棋。

但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顾柳身边，和她下棋、听她说话。渐渐的，自己好像拥有了在下棋之外的能力了。

似乎在她的某个地方，延伸出一种原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人和机器不一样，人有感情。

2017年人机之战，柯洁0：3负于阿尔法狗，赛场上潸然泪下，本来坚不可摧的道心、吧啦一下就崩了。

阿尔法狗赢了，会开心吗？不会。

若阿尔法狗输了，会落泪吗？也不会。

AI的世界有胜败，却无悲喜。

但她不知道在哪一天哪一月哪一日，在她落下哪一颗黑白子的时候，她萌生了一种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姑娘。”小云忍不住问，“您真的要嫁给桓六郎吗？”

小云只听到了自家姑娘居然不肯退婚，没听到后来的话，因此有这一问。

其实，若不是桓云此番欺人太甚，顾闻莺还是挺想嫁给他的。

“这小子确实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围棋天才，不好浪费了。”

不过她也奇怪了，她和桓云不是指腹为婚、早就定下的亲事么，成婚那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这是古代，不是讲究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么？什么时候也开始崇尚自由恋爱了？

难道还是现代人看古人太迂腐了？

“可是，姑娘您不是一直说梦中情郎一定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人吗？”

桓六郎，确实才华绝代，但实在是既不温柔又不体贴、更还不听话。

嫁过去那不舒服的还不是自己吗？

顾闻莺笑而不语，她到这里可不是谈恋爱处对象的。

就像她想，她也不会啊。

爱情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的，实在是太复杂了。

“还是下棋简单。 ”

胜负就是这么的简单明了。

总而言之，爱情的算法他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