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

群青抓住牧火的手腕，想要反抗钳制。

但这却无济于事，那双手越收越紧，与此同时，牧火的目光也越发黑暗。

往事浮现脑海，让他越陷越深。

-

从童年起，牧火就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昏暗的、无尽延伸的迷宫，他在里面不断前行。

迷宫里到处都是致命的陷阱，墙上画满了河流、山脉甚至是沙漠的壁画，镌刻着无数丑陋的、不知名怪物的浮雕。每一场梦都有似乎无尽的时间，他会被陷阱杀死，惊醒后回到现实、然后在几天、几个月、或者几年后，在睡梦中重回上次死去的地点、然后继续出发。

这是一个困扰着他的谜题。

年幼时，他对此惶恐不安，青年时却变得游刃有余，甚至把它当做了某种伟大的探险。

直到某天，他跨越漫漫长路，找到的迷宫的出口。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迷宫的前方并无期待中“伟大”，只有一副残破的星象雕刻，以及一望无尽的灰暗天空。

他再也没能回到那里，也忘记了那段往事。

在之后的几年，他像很多未来同僚那样生活，遵循着按部就班的人生轨迹：先进入研修院学习深造法术，又被推荐去了巡溟学院，最后加入了巡溟会。

不，还是有所不一样的：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是最优秀的那一批，不仅成绩前列，而且晋升速度也很快——虽然并非“第一名”，但足以让他相信，自己是被神所偏爱的人。

正当他沉浸于这种一帆风顺的生活里时，伪像星出现了。

那名凶星本是籍籍无名之辈，从未出现在巡溟院有关于隐民的任何记档中，却在接连犯下“暗杀火之贤者”、“重创「砗磲」巡溟官”的重罪，可谓石破天惊。

理所当然地，他被选入了调查小队。

随着不断地有新的情报出现，他愈发能感觉到对手的丧心病狂：不仅仅火之贤者与「砗磲」境遇凄惨，伪像星对同胞也未曾留情，在几个月间，连续杀死了三名广受隐民爱戴的慈善家。

追查并非易事，巡溟员们每次都仅仅只能找到对方留下的痕迹，但那种恐怖的气息，却不可避免地变成了流言，在听众的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而在巡溟官「角枝」因为持续追查，而再度惨遭毒手后，牧火的恐惧日益加深，甚至做起噩梦。

这样的人，无论谁单独遇到，都是死路一条。

他甚至开始考虑退出。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他在一个现场，冷不丁地遇见了对方。

可恶……这种神出鬼没的家伙，为什么是我？牧火来不及完成思考，刀刃便已经逼近颈间。

但奇怪的是，在害怕的同时，某种比“思考”更快的过程，竟然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他的嘴唇、喉咙和手指自行动了起来，释放出某种他从未使用过的法术。

火焰瞬间包围伪像星。

…不，只是这种程度火焰而已，没用的，牧火心想。

但出人意料的是，伪像星竟然发出痛苦的闷哼，瞬间后退出十几米，愣在原地，似乎不敢置信。在几秒后，他转身而逃，如同一条被石头打中头的败犬。

……发生了什么？牧火不明白发生的事。

“牧火……你击退了他？”身边有人在大喊，“你是怎么做到的！”

“是啊是啊，伪像星刚才是不是尖叫了？我听到了！那种火焰穿透了凋零之气，直接烧到了他的□□！他半个身体都被点燃了！”

好几秒后，牧火才渐渐反应过来。

这是第一次，在遭遇战中，凶星起了杀意后却放弃目标，落荒而逃。

这做到点的人，是他，是他的火焰。

当时他的身体自动释放的，是某种他曾经构思过，却从未成功用过的空壳法术——在生死之际，虽然和原先预想的效果大相径庭，但他完成了它。

…等等。

不是这样的，那并不是他“完成”的。

此时此刻，年少时那副出现在梦境之中、迷宫尽头的星象图，浮现在牧火的脑海。

他明白过来，捂着额头，缓缓地大笑起来：

比“思考”更快、甚至能在那种千钧一发之际，直接救他性命的，除了“觉醒”，或者“顿悟”之类外，就只有“回忆”了。是的，明明是那种毫无气势的火焰，却能逼退伪像星，正是因为……它本就是为了杀死对方，从而被设计出来的利刃。

它之所以会出现在他曾经的梦境中，是因为深空有意将这把利刃交给了他。

换而言之，他是「被选中的人」。

-

牧火将那种火焰命名为「九星的红莲」。

伪像星似乎确实受到了很大打击，销声匿迹好几个月，踪迹全无。

小组的人欣喜若狂，所有的人都说是他的功劳，就连地之贤者都大张旗鼓地亲自进行了表彰。盛誉之下，牧火也开始相信，自己可以终结这一切的混乱。

但唯有群青，至始至终没有做出什么表态，似乎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只是淡淡开口说了一句，“是么？那就恭喜。”

啧，目中无人的小鬼。

不过就是个因为上面安排、临时加入团队的关系户，也敢如此傲慢。

牧火心里不屑，却没让对方拂了自己的好心情。

但之后发生的事，谁也没想到。

那是一条很小的线索，指向隐民的保留区“涡罗区”，原本是轮到牧火去追查，只可惜他前一天喝得太多，头痛欲裂不想出勤。再加上那片地区已经被翻来覆去找了好几次，没什么太大的价值，所以他也觉得晚点无妨，于是请了半天病假。

然而，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几个小时，让人捷足先登了。

听到“新人巡溟官在涡罗区废旧建筑里遇到伪像星，与之交战后落入无光之溟，生死未卜”的消息后，他手中的水晶酒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那是他应该追查的线索。

明明是他……明明应该是他负责的线索！

那应该是他做的事！

一夕之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变化了，从他的身上，转移到了那个新人。

是啊，能将伪像星推入无光之溟，这与杀死对方无异，这是何等的功绩！就算是同归于尽，这也算是虽死犹荣、堪称巡溟会所有巡溟员的楷模了！

垂天院很明显也是这么认为的，接连发表了《新人巡溟官自我牺牲，与凶星同归与尽》的文章，并且将对方晋升两级，从初级升为了高级巡溟官。

所有人都诅咒伪像星的残暴，哀叹年轻人的逝去。

在这全民皆悲的时刻，牧火亦对此心情复杂，心里或许有些许怜悯和不忍——但是更多的，却是某种更微妙的情绪。

如果你没有那么爱出风头，等我回来调查，就不会这么失踪了。是啊，如果是我的话，凭借「九星的红莲」，根本不至于到会需要自我牺牲，把对方推入无光之溟的地步。

所以你也算是……活该啊，牧火这么想着。

无尽的失落笼罩着他，他的内心的失落和空虚与日俱增，眼前忍不住反复浮现出……如果当初去调查的人是他，那该是如何举国同欢的盛景。

这是一生一次的机会，以后不会再有了。

在失魂落魄中，牧火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闯进群青的家。

却并没想到，他会在那里，找到这场悲剧的另一面——

在其中一面墙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文字，全部都是有关于伪像星的情报，或大或小，或虚或实，事无巨细，甚至还有少许他们小组从来从没有收集到的证据。

他这才隐隐明白了过来。

既然群青身后的“大人物”能破格将区区一介新人安排入调查组，那么自然，也能暗地里给予帮助，将之塑造成为火之贤者复仇的英雄。只是他们没有料到，这个新人到底是水平不够的三流之辈，就算成功用某种方法打开了无光之溟，结果自己也被伪像星拖入其中、尸骨无存。

换而言之，这只是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故事。

牧火再度感觉到愤怒，作为毫无后台、依靠自身才能和努力的普通人，他只能被掠夺。即使诸神对此对降下了名为“死亡”的天罚，却依然无法平息他的心头之恨。

然而，他无力对付那不知在何处的“大人物”，而且憎恶死人也毫无意义。

他只能忘掉这一切，才能继续安然生活下去。

直至好几年后。

本该死亡的人，复活了。

-

在那场重要的祭祀上，天空突然被撕裂，黑影在圣歌中从天而降。

众人先是不可置信，然后爆发出欢呼。

几天后，垂天院发布公告：

因为“从无光之溟归来、带来几百年来首次情报更新”的功绩，群青被深空授予「辰骨」之神印，并且从高级巡溟员再升一级，成为立于巡溟会顶端的巡溟官。

“那个小鬼就这么瞬间从死人成了巡溟官，从此以后是彻底与我们不同了，真是好命哦。不过毕竟在无光之溟里活着这么久，也算是值得了。”

”听说他性格不咋好，以后要是成了领导，那可是很难相处的吧？“

”别这么说，他只是比较腼腆，所以不擅长说话吧。“

”啧啧啧……人一旦有了名气，自然就有替你反驳了。“

同僚在议论纷纷，但无论是好是坏，传到牧火的耳朵里，全部变成了刺耳的噪音，让他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通过上级允许后，他查阅了群青有关于那片神弃之地的描述。

也正是从那时起，他彻底堕入深渊。

虽然群青的描述很模糊，但牧火还是注意到，那些景象，无论是从地形，还是怪物的外型上，都与曾经梦境迷宫上的壁画不谋而合，甚至连遭遇危险的地点，都与他在梦里死亡、惊醒回现实的地点很相似。

看来，他梦境中的那座迷宫，不仅仅一个谜题，还在某种意义上，是无光之溟的对应——换而言之，诸神不仅给予了他「九星的红莲」这把利刃，还给予他了走出无光之溟的方法。

他生来，就应该是“那个人”。

他本可拥有神印，他本该成为「辰骨」的。

但是，他被取代了。

意识到这点后，牧火捂着胸口，跪倒在地。

他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