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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搜屋 > 清穿之乾隆元后她不爱了 > 第29章 贰玖

第29章 贰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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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药”,乾隆倒下后朦胧中听万应说这几个字,简直如雷击。若是有后悔药,他愿意拿天下换嚒?刚只看一眼他的酉酉,他已经喘不上气,这就是死?寂静、无可挽回。父亲雍正爷之后,乾隆又一次直面死亡。一直活生生的富察酉酉,在他的回忆里隐忍笑着的富察酉酉,就因为他去看过那一眼,在他的回忆里也薨了。

原本以为可以靠对她的回忆活着。

再醒过来,乾隆变成个无梦的人,看着榴榴,他不会问她:“那不是个噩梦?”就算在梦里,他真爱的发妻也静静躺在棺木里。

对着榴榴,他努力想仍想不起来她出生那日的酉酉,有了永琏又生了榴榴,小夫妻终于儿女双全,酉酉抱着榴榴该多高兴?可是他睁着眼睛阖上眼睛,只能记起他看她的最后一眼,她了无生气静静躺着,青白无血色的脸……

原来他不配想起她,特别是欢欣愉悦的那个她,温柔坚定地站在他身后,曾帮他度过一个一个难关,让他知道什么是美,甚至给他极致的欢愉,原来是无时无刻不端着架儿的天上云,在她裙底下凡,落成一阵雨。

可他现在连想一想她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彦儿施施然进门。跪倒。乾隆轻轻“哼”一声,她立马当他叫“起”,自顾自爬起来,轻迈一步到皇帝跟前。自从太后说她“像皇后啊”,她便有意无意模仿富察皇后,衣裳、头面首饰,都淡淡的。

皇后一薨,皇帝马上病得几次昏厥,没有爱,也有情谊。彦儿盘算来盘算去,还是那个章程,中宫之位不敢指望,笼络好主子,在后宫过舒心日子她于愿已足。若是能帮上金川的父兄,算得上白赚。还有子嗣,听说东巡前皇帝刚纳的魏佳氏已经有了,她也想要……

抬抬脸偷眼看皇帝,这么英俊,虽然脸冷,可是在床上不冷,火热的人。从金川来内地,她心里兵荒马乱,被他夜里一闹,日子立马好捱,甚至有盼头。子嗣,那是更大的盼头。

前儿她来勾他,他显见着拒不了,给她红唇一抿,忙不迭宽衣解带。男人,都是这么个德行。贵为天子只有更没操守,毕竟,同船而渡的发妻还停着灵,他也不避一避。不过,也正因他是皇帝,若不是权势滔天,谁耐烦对他施展。彦儿笑一笑,她从小美,而且她知道自己美,浑圆清澈的眼睛望着人便能吸人魂魄一样。对谁不是施展,对皇帝施展是瞧得上他,毕竟她对他有所求。

正想着,彦儿听皇帝问:“那个花簪,哪儿来的?”

“万岁爷赏的嚒?”彦儿偏偏头,摸摸发髻,不用说,她知道皇帝说的是那个紫色菱形的小花簪,皇后骤然薨逝那日她也曾戴。

乾隆听她这么说一愣:“何时?”

彦儿踏前一步,在乾隆面前的脚踏上坐了,侧脸对着皇帝,片刻,一扭头,幽幽说:“那日,在书房。主子,兴头过了,就不记得!”说完正颜看着乾隆,无辜的大眼睛使劲瞪着,淡淡的幽怨。

乾隆被她倒打一耙,眼前又闪现皇后惨白的脸,富察酉酉从来不这样,小意殷勤,他怨她瘦她只会歉意低头一笑,躬身自省怎么越来越瘦。可是彦儿这微愠微嗔的脸,像一只小手挠他的心。

他鼻息里还是那日呕过的酸臭气,混着彦儿身上少女的幽香,甚或还有些草原青草茬儿和酸腐土的气息,他对彦儿竟又欲罢不能。

彦儿伸出柔软的小手,攀着他的膝头,说:“主子不高兴,奴婢不戴了便是。”另一手摘了那个淡紫色的小花簪,她头上只剩一朵小白花,孤零零,是给皇后戴的孝,不过太后仍康健,平日里后宫诸人只着一点微微白。

她歪着头盯着皇帝,脸上似笑非笑,一双眼睛极灵活,红唇艳酡:“那日主子不适,奴婢摔在地上,几乎摔坏了。”一手摸背,衣裳前襟儿紧绷现出胸前卵圆的形状。那副柔软丰腴的身子,如水蜜桃一样裹在缎子衣裳下,又仿佛铺陈在皇帝眼前。看得他心旌荡漾。

皇后薨,他伤心,可是日子不还得照过?这么大一头家,那么大一个国。圣|祖爷从小教导他读书起居,把他教养成这副浑然天成的天皇贵胄的模样,并不为着让他儿女情长。要论儿女情长,世祖顺治爷是爱新觉罗家的第一痴情种子,他跟孝惠章[1]皇后双双意外而亡,令圣|祖爷幼年失怙,小小年纪登基即位,几乎当了一辈子皇帝。

弘历不能做这样的皇帝。眼么前儿,故富察皇后的两个嫡子都没养住,几个阿哥眼瞅着没有可心的,前朝的大事不论,只说继位的人选,他就不如意。生儿子,也不只是为了自己。

他从彦儿手里接过那枚淡紫色的小花簪,热手指尖儿从彦儿柔软的手的指缝儿里划过,这么娇柔的人儿!他冷冷说:“起来,到跟前。”一边把那枚花簪小心笼在袖子里。

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人知道他对着皇后的时候唤了声“喜绕”罢!皇后是为那声“喜绕”才伤透心,害了性命?他不敢想。

不容置疑地一把把彦儿揽在怀里,两人都吃一惊。惊魂未定间,长手早从彦儿衣襟儿里伸进去,一身软糯捏在掌心儿里,低声问:“磕哪儿了?”他竟然痊愈了,本来只试探,这下打定主意实实在在放浪形骸。

真是年轻,登舟才几日,彦儿新置的衣裳已经紧了,给先皇后哭灵守孝都没碍着她长得更水灵,越发圆润丰腴,乾隆惯不用来说话的嘴又忙活起来,手亦没闲着,捏.弄得彦儿眼神迷离,瘫软在他怀里。

富察酉酉臆想着“碰都不许旁人碰”的丈夫,这会儿跟彦儿吻得动情:弘历想,酉酉该放心,他又活了。上次呕了彦儿一身,没成事儿,他生怕他不行,跟酉酉的那次是最后一次。这次行,加倍的。

是酉酉就好了。看彦儿睡在怀里,他头枕在胳膊上,目不转睛盯着她。锦被里露出彦儿麦色的膀子,滚圆的,一身自孩提时便在金川的强光下风吹日晒出来的肤色。酉酉已经薨了,他闭上眼睛,看到酉酉静静躺着,干瘪的脸。他慌慌张张睁开眼,让彦儿像日头那样照进他眼里,驱散酉酉的影儿,可怖的形影,他怕。若他对彦儿好,是不是能弥补他对酉酉的亏欠?

弘历没来得及对酉酉好的,统统补给彦儿,总之都是善意温存,给出去便是,他只求个心安。“后悔药”,他祈祷彦儿就是他的“后悔药”,榴榴算半味。彦儿像酉酉,除了肤色不像,别处都像,圆面孔圆眼睛,对他也殷勤,总是很钦慕地望着他。

他浑忘为了彦儿对酉酉失约,也不记得对着酉酉细瘦的后背哼的那句“喜绕”,更不在意酉酉离世那日彦儿戴的酉酉的发簪:他再纵情声色,也不会糊涂到把爱妻的首饰赏妾,彦儿没说实话。

能嚒?把没给酉酉的补给彦儿?

彦儿累极了,睡得黑甜,匀称悠长的鼻息喷在他胸上,浓黑的睫毛轻轻扫着他。他低头印上个吻。彦儿浑身一个激灵,旋即明白是他,两条玉圆的胳膊搂上他的脖颈,双目已经炯炯,只呼出:“万岁。”已经被他吻得透不上气,他心里想着刚跟酉酉成婚时,就有无数个傍晚,去拜熹妃娘娘前儿,酉酉都这样挂在他怀里……

*

回銮的路上,一路大约平顺。只下人来奏请“先皇后”诸事时会被乾隆冷脸呵斥,大阿哥永璜更是从奔丧到日,回回见皇帝都莫名得咎,罚跪挨打,二十多岁的皇阿哥,一日的早中晚都被训得颜面尽失。

只因乾隆每次见到他,都想起富察酉酉问:“能不能生在大阿哥前头?”这个大阿哥,正是永璜。原来二十多年,发妻一直在意藩邸格格比她先生育子女,可惜直到她去世,丈夫才从她的只言片语里迟钝地察觉。可惜,已经无可挽回,不能弥补。

日日夜夜,他搂着彦儿,把他的精气神儿都给她,如同弥补“她”;可是见到永璜,他自己蝇营的假象立马幻灭,他意念中的“她”已薨,彦儿是假的,他对不起“她”才是真的。

心里破溃的空洞一次一次被自己亲手揭开,汩汩的血,疼得喘不上气,就算拿他的一切换,也求不来一颗“后悔药”。

弘历一次一次确认,对富察酉酉,他的亏欠,他的伤痛,永不痊愈。

乾隆对彦儿之格外好,令崇庆太后老佛爷悬心。

自从富察皇后薨逝,皇帝一直病歪歪,似是伤心过度,还有些放不开怀。下午日头晴好,天气和暖的时候,太后也起懿驾去儿子处探探他,结果几次皆遇到彦儿。

更有荒唐的。

隔着窗见彦儿坐在皇帝怀里,两人捧着一本书共阅。太后等着槿姑姑通传,片刻功夫,便见皇帝把玉白的一张面孔搭在彦儿肩头,他不是爱说话的人,可他那双艳红的唇,竟嘟着去亲彦儿,彦儿彼时想是沉浸在书里,一副不兜搭的模样,看都不看他,只张开手隔他的脸。

等太后进屋,彦儿告退,皇帝竟把她旗装的宽滚边儿恋恋不舍握在手里,随着她走开才一寸一寸从掌心滑脱,黑沉沉的眸也一直跟着她,非到她从门边儿消失了才算……这些恋恋不舍的小动作。

富察皇后在日,宫中诸人只能隐隐约约觉察帝后二人的默契。在众人面前,皇帝端着架儿、皇后含蓄,两人的甜蜜投契实是无从说起:所以娴妃那样心思浅的人,会觉得皇后能欺负。

可是这会儿皇帝转了性儿,他对彦儿的厚爱依恋如此明显,跟他平日对人的冷情冷性全然对不上辙。自小被圣|祖养在身边的龙子凤孙,极倨傲自持,何时明白表露过对女人的爱慕。

往日太后见他攥着富察皇后的手腕子已经很碍眼,这会儿他非目送彦儿走远了,才转过脸对着太后,好在仍是那张冷峻不着表情的脸。

崇庆太后忍不住,旁敲侧击说:“继后的人选,终归……皇帝也将从妃位里选擢罢!”

乾隆清清嗓子,有些为难,说:“彦儿……”

“她不成。富察氏多周到量大,还这么个下场,一个黄毛丫头。”崇庆太后听得心中气血翻涌,硬压了压,才换上平日顺着皇帝劝的口吻,“就一个后位,人人眼巴巴瞅着,众矢之的,富察氏吃了多少苦头,别人不知道,皇帝总知道。难道舍得让彦儿接这烫手山芋?她又不是满人,前朝老臣也不乐意。何必把她架火上烤。对她好,多陪她就罢了……”太后又想想,接着说,“偏爱也有个度,后宫那么多女人,总要差不多都沾沾,以前富察氏便做得好,周全着……”

太后一连提了几回“富察氏”,说得乾隆皇帝黑脸,到“偏爱也有个度”,他已经在心里勃然大怒,堂堂一朝天子,选后掣肘,连疼惜谁都要看人脸色嚒?

正是没给富察酉酉的,他想给彦儿,欠酉酉的,他补给彦儿。不是非彦儿不可,可除了彦儿还有谁?满宫里看看,再没有一个人长得像富察酉酉。也就彦儿还有点像。

皇后,他十几岁娶的妻,从光头阿哥时候一直陪着他的,薨了。他的心,同血洞一样汩汩流血的心,浑然没人在意!就算他的亲额娘,也瞧不惯他安乐一会儿,只管来跟他聒噪这些……

至于榴榴,他简直怕见她,一见她就想起她怨他的话,没有一句不真,没有一句不刺心。再加上那张跟酉酉三四分相似的脸,不啻酉酉自己来埋怨他。他一句也受不住,索性躲着。

“继后之事,皇额娘立个章程,拟两个人选,先看。至于彦儿,立后时朕预备晋一晋她的位分。”乾隆捏着手,心里的血洞一咕嘟,心里的怒和怨便漏净了;丹凤眼里波光闪闪,提到彦儿似是带着笑意,“要不后宫诸人都晋一晋。”也确实省的只晋彦儿的位分,惹得后宫美人儿眼红,别的不说,福梅一同登舟,可是荣宠比彦儿差得远。

太后盯着儿子,心里默念:荒唐。光天化日抱着她读书就荒唐,想亲她还被手隔开更荒唐,后宫陪着彦儿晋位,疯了!太后一抬手,搭住槿姑的胳膊,说:“照皇帝说的办,予走了。”

回去路上,太后一扭头,凑到槿姑耳边,说:“跟彦儿同来的那个孩子叫什么?你着人去探探可靠嚒?”

福梅跟喜绕原本是一瘦一胖两个美人儿,风情两般,都是美的。傅恒选美人进献时,一样的大族大将家世,专门选了两样的人儿。

花心姐夫主子的杨花心性,他心知肚明,千方百计投其所好。不好献十个八个美人给他,两个人样貌迥异,寥寥算两般滋味,也是傅恒的一片心。

意外的,微胖的彦儿登舟日便独得乾隆宠爱。昳丽的福梅起初还不服气,后来不知怎么,她投了太后的缘法,日日在太后跟前伺候尽孝,也算是找到寄托归宿。

两人一个靠皇帝,一个靠太后,都在宫里找到依傍,日子松快,才有暇念及都是金川献进来的,两人熄了别苗头的意思,有一点“好姐妹”的味道,时常坐在一处吃茶聊天。

日常福梅直言不讳羡慕彦儿有宠,彦儿则想叫太后老佛爷也对自己和颜悦色。不过女人间的友谊,总要分享些小秘密,互相嬉笑怒骂,打趣儿抱怨身边人,才算互相递过“投名状”,成为无话不谈的姐妹。

譬如,福梅会忍不住愁眉苦脸对着彦儿抱怨:“太后老佛爷那人,瞅着是个佛爷,其实趋奉主子爷趋奉地不得了,三纲五常,“夫死从子”,她绝对的表率,一点儿都不敢越。”

“太后要是愿意越一越,也能把我硬往主子屋里送一送,说不定就入了主子的眼呢?”一边娇俏地用手推一把彦儿,“偏你就得主子的意,再这么下去,怕是专房宠了。”

彦儿垂头吃着茶,幽幽想,她知道的,她已经专房宠。就连册封娴妃皇后那夜,乾隆也不过是去皇后屋里略坐坐,回头仍旧去了富察皇后先头住的长春宫:自从先皇后薨,也就彦儿她还近过皇帝的身。

不过说出来的却是别样话:“皇后不就是太后做主选的?老佛爷轻易不发话罢,大事上头,但凡她老人家说句什么,万岁爷还是肯听老佛爷的。”说完,朝福梅凑凑,压低了声音,笑着说,“要不,你真去求求老佛爷。咱们那个主子爷啊,谁招架得住,自从有了他,哪还有个好觉睡。若是主子爷看上你,我就阿弥陀佛了。”

说得福梅也笑,又推她,说:“涝的涝死!喜绕你只管炫耀!”说完敛正颜色,说,“议后的事儿,他俩商议,我无意中听了个末尾儿,那日太后和主子爷计较,主要看中娴妃心大、禁摔打,在后宫这么些年,盘根错节,依靠多,所以才选她,若是原主子爷的本心,指不定选谁呢。”

“实话说,我没指望那个,瞧瞧先皇后,再看看如今皇后殚精竭虑的,哪如我们过得好。”彦儿轻轻搁了杯盏,柔柔摸摸腰身,“这宫里,哪有什么天长地久的。皇后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不如咱们悄没声儿的日子好。”

福梅听彦儿这么说,后抻着头细细从上到下打量她,说:“偏天长地久的人说没有天长地久,日子轰隆隆煊赫的人说悄没声儿……也不想想我们这种冷宫里的人过的日子……不过,有宠无宠是不一样,瞧你更滋润了,我自从进宫,愁得都瘦了。”

彦儿凑到福梅耳朵上悄悄说了句什么,然后摸着肚子说:“我真怕有闪失,什么也不及它重要。如今主子爷一凑过来,我就心惊胆战。说什么都不听,只道是以前富察皇后也没事儿,焉知皇后的孩子三个都养不住,不是因为没怀好……所以你们能勾了他去,赶紧勾走……”

福梅眼尖,见门边儿露出一溜儿明黄袍子边儿,眨眨眼睛,沉吟着道:“你这是‘去父留子’,真个没良心,有了龙嗣,竟然连龙都嫌弃……”

“瞧你说的。”彦儿一顿,咂么“去父留子”四字儿,竟是贴切。她没这么想过,福梅一说,点破了似的,她本心眼儿竟是这么个念头。她是降部献给皇帝的,自从到内地登舟,皇帝对她不算不好,可是她心里总隔着一层。

主子爷对她,但凡使点劲儿,她总觉得是“用强”,拉着她的胳膊是,抱着她也是,在她怀里拱来拱去更是。若不是为着家人,为难着不讨他的好,今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她万万忍不到如今。她主动瞪着无辜的羊眼睛盯着他,招惹他,她也打心眼儿里不愿意。

午夜梦回,被他吻醒了,她非得想清楚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屈于他的威势,才能心不甘情不愿伸出两条圆润的胳膊环住他,由着他。坐在他怀里看书,看书便是看书,他偏生不老实,她只能伸着手隔开他……

如今珠胎暗结,有了新的依傍,她立马想甩开他,远远离了他。甚至来不及细想后宫险恶,没有皇帝的庇护,她能安然撑过怀孕到生产?就算平安产下来,养不大时怎么办?难道不是该一直笼络着乾隆固着宠,做万全的打算?

可一想他就想吐,肚子不舒服,若是在孩子跟乾隆之间选,她自然选孩子。“实在身子不爽快,怎么会嫌弃他,只怕耽误了他。主子又正当壮年,皇后还没有嫡子……”终究不是真话,说说便语无伦次。见福梅一直盯着她,彦儿扭头装着去捏茶盏,躲开福梅的凝视,一笑说,“这事儿还没宣太医,你也别跟别人说,只有我们几个知道。”

福梅又推她,说:“你们是‘我们’,我可不是‘我们’,你把这么大的喜事儿透给我,我转头要去太后跟前卖好的,你等着晚些时候接太后的赏罢。”

听得彦儿弃了茶盏来打福梅,说:“人家当你是姐妹,才说这体己话儿,就连他知道了,我说先别说出去,他都忍着呢,偏你嘴快。”

福梅躲了,笑着问:“他是谁?这儿怎么又出来个他?真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有雨露就罢了,这会儿又要生龙子龙女,不光要添人口,还他呀他的,连主子也不叫了,抬出这天大的情哥哥威压我。”见彦儿急得满脸红,才改口说:“好,既然你不要,下回再见主子,我可要争着在他跟前儿露脸了,别说好姐妹还跟你争宠……”

“快勾走。”彦儿对着福梅“噗嗤”一笑。

福梅再瞅门边儿,明黄的袍子边儿便瞧不见了,她也忍不住“噗嗤”,跟着彦儿笑出声儿。彦儿养得真好,有了身孕仍旧粉脸嘟嘟,一丝黄气也无,瞧瞧宫里吃穿用,新皇后不能比,原来的富察皇后更不能比,全是皇帝格外的恩典。

也难怪,正是盛宠隆,才能说话这么不当心,福梅又浅浅笑,不是盛宠隆,谁耐烦管彦儿,不过一个小小的嫔,崇庆太后也不用把福梅这个不受宠的招进麾下,埋伏几个月,只为做几个离间皇帝和彦儿的小动作。

*

乾隆到慈宁宫,正碰上太后和槿姑姑吃水果。一盘子黄橙橙的小樱桃,个儿不大,盛在水晶盘子里,晶莹剔透。

这种小樱桃难得,摘下来一日便打蔫儿,且皮儿薄,一碰就坏,坏了就不是这样明黄透着胭脂红的颜色了。更何况京畿不产,从山东运来,不知几篓才凑出这么一盘。宫里也只有太后太妃才吃得到。

只是酸。乾隆细长的眼睇一眼,嘴里生津,仿佛已经咬到那酸果子,口舌一紧间,骤然想到彦儿喜欢吃,她最近喜食酸。“酸儿辣女”,莫非是个儿子,想到这儿,他竟然难得弯弯嘴角。

太后仿佛有心事,皇帝来前儿,跟槿姑姑一边吃樱桃一边嘀咕:“福梅在彦儿那儿……”这会儿一门心思叫皇帝赶紧回彦儿那边,两个绝色嫔御说私房话,正是指望他听,不听,他怎么知道彦儿的心思。

福梅早探出彦儿对皇帝的心地不真,太后也冷眼瞧得清清楚楚,彦儿日常定省亦有掩不住的若干破绽,只这个冷面君主,不知从什么时候转了性情,自己反而浑然不觉。他以前对富察皇后多么克制,生怕宠着她,她生骄。现在只差把天下拱手送彦儿。

见皇帝睇着樱桃笑,太后朝着槿姑姑一点头,说:“难得皇帝瞧着果子出个笑模样儿,这盘给皇帝。予吃两颗牙都倒了。”槿姑姑会意,端着水晶盘送到皇帝面前。

太后又说:“这樱桃啊,不禁放,今儿吃了才好……”又看外头已经西斜的日头,“也不算早了,夏日昼长,到日头落都不知道什么辰光了……”这句微微有赶着皇帝走的意思。

乾隆那么精灵明敏的人,敛住笑,看一眼太后,想问又没问出口。殿里的空气立马有些淡淡的不寻常,太后却像打定主意不解释,兼送客,说完便垂着眼睛不说话,还昏昏欲睡。

皇帝只得没意思地辞出来,乘舆一路往彦儿处来,万应捧着果子殷勤在仪仗后跟着。

走到门口,倾耳听,屋里两个年轻的女孩子正说笑,花朵儿一样的两个人,不分宾主坐在一处凑着头,皇帝伸着耳朵,恰好听到彦儿那句“如今主子爷一凑过来,我就心惊胆战。说什么都不听,只道是以前富察皇后也没事儿,焉知皇后的孩子三个都养不住,不是因为没怀好……所以你们能勾了他去,赶紧勾走……”

他悄悄来的,终于肯在女人身上用心,心思深沉周到,不想劳动彦儿迎驾跪拜,十回有九回都不命人通禀;自从彦儿有孕,更是十回大约只通禀一回,今儿在太后的慈宁宫坐的时辰短,到彦儿处便早。

乾隆无声长叹,两个美人议论计较他,大约这次听不到,总有一回将听到。听彦儿让人“勾他”,他还在震惊中,又听福梅说“去父留子”,就是这四个字儿!正是彦儿的心思!他往日总觉得彦儿对他有些不真,可是说到哪儿不真,他也说不准。

大约彦儿对他的亲近,总带着逢迎,不像以前皇后,虽则为了当“不倒翁”,可是对他总是纯纯的一片心,二十多年没变过,斟的情愈斟愈多。

春夜里彦儿睡得迷迷糊糊,乾隆想着酉酉这时候总是愿意抱,要把脸埋在他胸上,身子也偎进怀里,怕冷一样。可他之前总嫌酉酉身子凉,肯如她愿的时候少,顶多给她个热掌心儿。他忖着彦儿也该喜欢抱,更何况他是天子!后宫那么多嫔御,有几个人能给他陪着睡?柔柔伸手抱彦儿。她每每在矇眬中意外地挣扎一番,到看清是他,才再委身在他怀里。

更别提他亲她总被她的肉乎乎的小手拦着。若是酉酉,必定明眸皓齿地转过脸来,对着他一笑,然后由着他;彦儿便是眼睛眨都不眨,只管用冷手心儿贴着他的热唇,挡得他连彦儿的眼睛都瞧不见。

怪道,彦儿起初对他热情,圆睁着一双羊眼睛踪着他,片刻不歇,寸步不离;他不诏见,她硬往跟前凑。

后来他当彦儿是酉酉,专宠她,予取予求,日日夜夜,他以为彦儿该更热烈,像酉酉对他一样。

他给她的,她都加倍还回来,二十多年不断的愈来愈多的爱,叠在他们初见时便生出的很多很多的欢喜上。他们曾反复无意间走远了,又因为舍不下,重新找到彼此,从那些互相的喜欢和伤害里里拓出一条无限延展的纽带,裹着酉酉和弘历。

酉酉薨,这一切便如一缕烟消散了。

弘历乍经时,极不习惯。原来人生在世还有这样一日,他回头找不到那个人,寒浸浸的夜里再也没人在一豆灯下等他,只有灵奠的长明灯,烛照得人无地自容。

他看到榴榴,不自觉想起她小时候,却惊觉无人可说……他吹着春日的风,想到大女儿殁的那日,也是这样的风,他扭头惜字如金地说:“这风凉。”

如今眼前人只知道给他添衣裳,没人知道他心中笼着多少对过去的怅惘。他才蓦然回首,原本的一副热身子,全靠富察酉酉那个单弱冰凉的人焐着,他只消她说:“没事儿,过去了……”他心头的这口气就能缓过来。

所以彦儿是他的救命稻草罢!只求三分像,至少有个人能对着。乾隆也累了,兴许只是一时,他没心绪再去招惹那些花红柳绿莺莺燕燕。这一时,春季过去了,夏季也渐渐暑热。

只是,彦儿受宠,不是料想中的越斟越多情,她愈来愈淡,也不似恃宠而骄。恃宠而骄反而是真性情,彦儿像个渐渐脱了妆的戏子,懒得演。大约还有些无情。

等有孕,对皇帝简直不耐烦,他一凑到她跟前,她忙不迭躲,一会儿头晕,一会儿犯恶心,浑身没有一处畅快,总像是憋着闷着。

皇帝以为彦儿娇气,不如富察酉酉那么能忍,小姑娘嚒!他不想想,生养头两胎的时候酉酉也是个“小姑娘”,而且富察酉酉理当更娇,察哈尔总管李荣保的女儿,从小教养得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连字儿都练得极好。

这会儿听屋里两个美人儿说的话,乾隆对上景儿,原来这样。彦儿存着心思“去父留子”,彦儿只想要孩子。难怪的。孩子是自己生出来的亲人。

酉酉好像也说过:“爷不在,看看爷的儿子也是好的……”可酉酉被他冷落时看的是谁的儿子?永璜?永璋?永琏殁了,永琮还没生,她靠谁活着。靠看丈夫跟旁人生的孩子活着?

他胡思乱想,身上遽起一阵冷汗。正是夏季,京城干热干热的,他身上却黏腻腻,酉酉死前吐在他心口的血像是还在,他低头看时,明黄平展的一件常服,耀得他眼睛花。

后头屋里两人絮絮说的,他全没听见。扭头看见万应一脸媚笑站着,捧着什么宝贝一样捧着那盘子黄里透着胭脂红的樱桃,乾隆竟然难得笑了笑。刚刚他在慈宁宫还念着彦儿,跟现在的心境全然两样。

只听了小女儿们的两句私房话。

原来被辜负了是这么个心绪。

乾隆定定神,转头往外走,听着万应细碎的脚步犹豫片刻跟上来,他立住步子,长身半转,俊朗玉面上细长的眼盯一眼黄澄澄耀目的樱桃,低声说:“送进去罢!”

太突然太意外,他一时回不过神。从小矜贵,他何曾被辜负慢待过。从襁褓时,他就是雍亲王府宝贵的儿子,四爷不好女色,府里儿子女儿都寥落,女儿罢了,儿子少后继无人,所以每个降生的儿子都是宝贝疙瘩。

长大点儿被圣|祖爷选中养在身边。这更不得了,圣|祖爷一百多个孙子,八月十五团圆他都嫌吵得慌,却选了不足七岁的弘历养在身边。

明眼人都知道,圣|祖爷是看中这个小大人一样的孙子,有意培养他当储君。自此弘历更尊贵,宫里和雍亲王府众人都别样敬他,就连兄弟弘时弘昼,一样都是四爷的儿子,弘时还是兄长,弘历仍旧是独一份的厚待。

至于女人……龙潜西二所时,能被他细长的眼乜斜一眼也是好的,她们不指望当福晋侧福晋,开了脸收在房里就是荣耀,保管从龙飞升,以后进东西六宫当娘娘。女人们,从老到小,从丑到俊,都哈着他。

所以没人辜负他,只有他辜负别人。甚至爱恋来得太轻易,他丝毫不觉得稀奇。富察酉酉那么眷恋他,他只觉得平常,来日方长。就算他也爱她,他总觉得多的是时日回应她。

况且女子的爱,唾手可得,娴妃那儿没有嚒?魏佳氏处也很多,还有金川来的两个美人儿,第一次见他就同丢了魂儿一般。

他站在廊下,望着外头暑热的日头。不该早出来这会儿,太阳还没被红墙挡住,直直越过墙头,又歪过屋檐,劈头盖脸射进廊下。他被耀得一阵眩晕,心口突突跳,猛醒过来,这次,竟是他被辜负。

“去父留子”?!

他对富察酉酉也没这么用心。以他的冷,兼他的高傲,他怎么肯专爱一个人。可酉酉薨,他熄了心,一心一意对着彦儿。

结果彦儿只是糊弄他。甚至连他的身子都不图,尊贵荣宠不贪恋,只要儿子。生了儿子,位份、宠爱,似探囊取物,极容易,她居然不稀罕,大约,因她不爱他,朝夕相处几月,彦儿跟他,连丝温情都没处出来?

彦儿对他,早有行迹,他隐隐约约知道,可是从来没往那处想,谁想得到?从小是山巅的白莲花,他阿玛尚未登极时,他已经尊贵尊荣异常,甚至连皇阿玛都是沾他的光:圣|祖爷看好这个好孙孙,才传位给四子胤禛……

这样一个真龙天子,被他小舅子贡来的一个败部女子嫌恶。“赶紧勾走”,她有了孩子,便急急欲离了他眼前,多看一眼都不适意。

乾隆简直沤得心里吐血。

偌大的皇宫,他竟无处可去。自从酉酉薨——想到酉酉,他眼角潮润,鼻头酸酸的,她薨了,只要想到“她薨了”,他便想哭——他在后宫弃了他的帝王心术,什么调理着妃和妃争,引逗着所有嫔御和皇后争,雨露恩泽均匀地撒一撒,这些地方他统统没再用心。

连册立继后,那夜他也没陪那拉氏,只坐了坐,便出来去了长春宫,以前富察皇后住的宫室。长春宫处处照原样留着,酉酉东行前睡的床、日常起居坐的、用的。都照他的意思,按原样摆着,甚至船上搬下来的物什,皇帝也求着影青照旧时的样儿安置。

每回他去,他哄自己,她还在。

摸摸她的梳子,掀开她的妆奁闻闻她惯常的脂粉味道,看不到她在窗下坐着,他只当她正沐浴,又或者去太后处立规矩。

白日最好混,只有夜里难熬。守着那豆灯,弘历再怎么编,也编不出富察酉酉的去处。富察酉酉总在那豆灯下等着他,在宫里是,在园子里是,在龙船上也是。

所以他夜里得抱着彦儿。

彦儿救了他的命,呵,天子这条命,竟是金川贡上来的女子救的,若没有彦儿在怀里,他早锥心疼崩。可这救命稻草一样的“后悔药”,明明白白不爱他。救命稻草其实是根满身倒钩刺儿的藤,不抓,堕下去粉身碎骨,抓,浑身是血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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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参见《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情节。

更得太慢了!道歉!

第29章 贰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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