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后院。
待到两人身影彻底从转角处消失后，洛青玥这才缓缓从墙角里走了出来。她攥紧了拳头，望着两人离去的地方，眯眼，视线久久不肯抽离。
“世女，这.......”阿星她欲言又止，面露难色。
她家世女一夜千里，横跨半疆，只为能够早日见到顾公子。为了给顾公子一个惊喜，这才没大肆宣扬她已回狮沽。
谁又曾想，这刚一回来，竟撞上了这样的一幕......惊喜变惊吓了......
就连当奴的阿星都分外尴尬，哽在原地。
洛青玥站在原地，良久无言。
她喜忧参半。喜的是，两人并未做出什么逾越之举；忧的是，她也并不是此次次都能撞见。而且，想抢她未婚夫之人是傅子矜！
是小羡喜欢了很多年的是傅世女——傅子矜！
想到这时，洛青玥她一记闷声的拳头砸在树干上，簌簌然飘落下来几瓣娇粉的花儿来，飘落乌发、衣裳.......她双目猩红，拳头紧攥，一股巨大的不安油然而生，让她抓心挠肝、惶恐不安！
狠狠唾骂：“不要脸！”
新晋状元女君风骨无存，只剩下一个嫉妒到发疯的外壳。一旁的阿星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无措又卑微，低声道：“世女息怒.......”
忽然，阿星她一个机灵：“定是傅世女纠缠顾公子，若顾公子他若不喜欢世女，又怎会专门为您求取平安符？”
光是这两句话还不够，阿星又添了句：“如今正值战乱，这平安符怕是也不好求！还是狮沽香火最旺的庙......”阿星使出了她的毕生所学。
听到这时，洛青玥漆黑的眸这才有了丁点星光，微微转动。她木谔地将手伸进领口，缓缓拿出了尚有余温的平安符。
平安符小小的，薄薄一张黄纸叠成三角状。但她却如获珍宝，笑得满足又苦涩。
其实，就算今日她撞见了什么不该看的，她也会佯装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继续和他完婚。她如今已经年十九了，她等了他很多年，并不介意再多等几年......
她也知道，小羡喜欢傅子矜喜欢很多年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放下的。但他既然肯松口同意采纳，说明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她的位置吧？还去寺庙给她求取平安符。战乱之年，平安符求取大抵也是不容易的......
“阿星你说得对，小羡心里一定是有我的。”
虽然洛青玥她嘴上说着“相信”，但身体却诚实地攥紧了平安符。皓齿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要说她没有一点害怕，是假的！
惦记她未婚夫郎的人可是傅子矜！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除了花.心浪.荡点倒真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即使她现在在同龄人中已然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但她十年寒窗苦读，又怎敌得过傅家世代名门望族？
若是求娶之人不是小羡，洛青玥她便是大袖一挥潇洒离去，留个体面。
但若她所求娶之人是小羡，那她便是要以命相抵、殊死相搏！不仅是为了小羡，更是为了自己数十年的痴情。
不问结果，不问朝期。
她不敢说让小羡跟着她有千般好万般好，但她知道，她宁愿自己吃苦，也舍不得让他吃丁点的苦头......
*
昨晚不经意撞见的一幕，让洛青玥在榻上那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次日清晨，天还没亮，洛青玥她便钻进了库房，清点能够纳征的聘礼。不够的便让管家拿银子去买，越快越好。
看着聘礼琳琅满目，她这心里才稍稍宽慰了些。
“这些都要送给顾家？！”身后传来一道中年女声。
洛青玥并不理会，只管让管家找人，好去顾家下聘。
“我在跟你说话呢！”女妇人一把将洛青玥扯了过来，既愤怒又不解。
为了一区区顾家庶子，用得着这么多聘礼？更何况，她家玥儿现在可是今科状元，不少人家可是送钱、送田都想要入她洛府的门楣呢！
洛母抬起头去看比自己还高了半个头的洛青玥，瞬间气势就弱了几分，换了副好言相劝的模样，苦口婆心：“为母的好玥儿，不过就是娶一儿郎，这礼品是不是太多了些？”
不过就是一庶子，侍郎□□的贱种，真当她洛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洛青玥：“母亲，小羡从小同我竹马青梅，聘礼是轻，情谊为重。”
“既然情谊为重，这聘礼......”洛淑华仍不死心。
“母亲——”洛青玥打断了洛淑华的话。低下头，俯视着眼前的中年女人，清声道：“孩儿花的是自己的银两，自然是想花多少花多少。母亲与其在这里和孩儿多废口舌，不如去管好还在赌坊里的姐姐们。”
“你！”洛淑华指着洛青玥的鼻子，被她气得心梗。
时候不早了，洛青玥并不想和洛淑华多费口舌，兀自整理好自个儿刚才被弄乱的衣裳，抬脚阔步往大门处走去，末了还不忘来了句：“母亲您若是乖乖听话，我倒不介意为您颐养天年。但您若是非得横插一脚，倒也别怪女儿无义。您是怎么对待我生父的，我想您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洛淑华怎么也没想到，看着最是温润如玉的小女儿，说起狠话来犹如寒风刺骨，令人瑟瑟发抖，而她还并未二十有余。
洛淑华她后知后觉：“玥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不，玥儿本就是这样的，母亲。”
*
顾府。
说来也巧，洛青玥纳征下聘之际刚好赶上了顾府用午宴，顾母没说什么，只让下人平添了一副碗筷让她坐下来一块吃顿饭。
“多谢顾大人。”洛青玥笑着接下了碗筷，她这一大早，光顾着忙活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洛青玥这边饭还没巴拉两口，便听闻顾夫人悠悠开口道：“话说回来玥儿你高中了状元，如今可是当朝新贵，到底是哪阵风将你这尊大佛给刮来了？”
顾夫人笑肉不笑，眸里透出中年人的精明和干练。
顾母和洛母不同，洛淑华她仗着年轻时发了点财，便准备坐吃山空，一把年纪了还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吃喝玩乐。而顾母这么多年则是一直在为顾府奔波，可谓是兢兢业业，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顾羡之素白的手也不禁握紧了木筷，暗自为洛青玥捏了把汗。
面对顾母的威慑，洛青玥她不但没有怯场，反手倒了杯酒，笑着去敬顾大人：“顾大人可莫要打趣青玥了，青玥这次前来...主要还是为了履行婚约.......”她视线悄然游走至顾羡之身上，丝毫不掩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
她义正言辞：“堂堂七尺女郎，既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个夫，她洛青玥是娶定了！
顾羡之收回了视线，忍不住抿唇，强压嘴角的笑意。能被人如此珍重，要说心里没有一点高兴，是假的。但母亲还在这儿，顾羡之也只能颔首不语，乖乖低头吃饭，做出一副男儿矜持娇羞的模样。
这时，顾大人她抬眸去看洛青玥，这是她第一次正视洛家这个四嫡女。早就听闻人说，洛家小老四治理水患立下大功。能够将书中知识活学活用，倒是比国女监里那帮只知啃死书的呆子强上不少。
虽然洛青玥模样俊秀儒雅，但阅人无数的顾大人还是在她身上嗅到了一股味儿，是野心、欲望和权力交织起来才能形成的味儿。在武将上并不少见，但在一个初生牛犊还是读圣贤书、走科举的女娘身上，确实少见。
洛青玥饮了杯热茶，茶水清幽甘甜在口中回甘，面上笑着，心里则在汗颜。
秋猎场上英雄救美，昨夜晚宴孤女寡男，桩桩件件都在揪着她的心，生怕自己晚来一步，到嘴的夫郎就被人给截走了。傅子矜她从小便可恶！
洛青玥望着顾羡之，眼含笑意。
顾大人：“.......”
原来老天爷给洛家小老四关上的是这扇窗户。
顾二公子贴心为顾羡之夹了些菜，和颜悦色道：“小羡多吃点，瞧瞧你都瘦了......”
“谢二哥......”顾羡之颔首道谢，余光轻轻往洛青玥那儿略过。他黑眸淡然，所以他若是嫁给了洛清玥，前世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他也只是想，她能够好好活下来。
顾二哥：“先吃饭吧，不然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众人闻言，这才悉悉索索动起了筷子。
顾大人夹了块糖油酥，一入口酥脆爆油，软糯微甜。她抬眼去看洛青玥，心想：想当初这洛家小老四胖如肉粽，家中老母空有官位不知上进，有坐吃山空之相。此等貌和家世，确实配不上她家羡儿。
所以，就算她以前看得出来洛家小老四对羡儿有情，态度不冷不淡让两人不要僭越得好。
她家羡儿生得好看。
他生父早亡，但她却依旧好吃好喝伺候着。为的就是他以后能入宫，凭借着那张巧颜爬上凤床，若是能在宫里挣得一两个名分什么的，也算是给顾家光宗耀祖了，不枉她的一番苦心。
但春风小楼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她反正是没脸再将他送进宫去了。
这才轮到洛家小老四，让两人定了亲。她原本是想，下嫁也有下嫁的好处，起码是正头夫郎，生下的孩子都是嫡出。对于一个庶子来说，不错啦。
谁知洛家小老四是个争气的，竟然一举拿下今科状元！本打着下嫁的心思，最后却成了上嫁，反倒成了她家羡儿高攀了。若羡儿是嫡子就好了，便不会这般落人口舌了。
洛家小老四可谓是今时不同往日往日，不仅是狮沽大名鼎鼎的状元女君，抽条变瘦，皮肤也白了不少，远远望过去，女君俊俏。
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顾大人她眼尾的细纹又深了几分，慢条斯理道：“听玥儿这意思，是想求娶羡儿？”微浑的眸子直勾勾盯着洛青玥。
用的字眼是“娶”，而不是“纳”。
“是。”洛青玥征地有声，眼神坚定。
十年多的寒窗苦读，一来为了高中，二来便是为了小羡。或许旁人会心生困惑和不解，但洛青玥她一步步走至今日，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顾大人觊觎着洛青玥的脸色，斟酌再三：“那洛夫人她.......”
这洛家小老四是个傻不拉几的，但洛淑华可就不一定了。
洛青玥抿唇一笑：“我自幼同小羡竹马青梅、情深意重，家母自然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次能同小羡喜结连理，家母也是欣喜万分.......”
洛淑华看似是洛家家主，实则名存实亡。她乐不乐意并不重要。
顾大人她明白洛青玥的意思，笑而不语。心想：这洛家小老四，倒当真有些手腕。
“青玥，换身衣裳去叫门吧。”
“是，母亲大人！”洛青玥她血气方刚，抱拳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