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与十四对视一眼。

十四手里还提着一袋领来的鸡蛋，放在膝盖上，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

周行身子向前探了探：“是你来找我们的吧？”

这无疑是一句废话，然而周瑗沉默了半秒钟：“是。”

周行拽了拽十四的衣角，说道：“谢谢你啊。”

十四：“谢——”

“不用谢。”周瑗第一次回过头来。

前面的驾驶座与后面的座位隔着一层精钢打造的镂空钢板，周行看得并不真切，只看到了他的鼻梁和下巴。

他与兰陵的温和气场完全不同，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在宽敞的车内涌来，周行下意识地坐直了：“不，是我应该谢的。”

前座的男人侧过脸的时间只有短暂的一瞬，所以周行没有看清他的表情，但她大概能想到他看着他们俩应该像在看反古的原始人类。

局促，忙乱，与无所适从。

周行深吸一口气，用手掐住掌心的一小片肉，不自觉地换上了“您”：“您是来K7玩的吗？”

无论是他，还是他身旁的兰陵，身上都带着一种绝不属于K7的气质。

周瑗斟酌了一下，吝啬地吐出两个字：“算是。”

“哦。”周行了然地笑了笑，“是来出差的吧？”

毕竟如果来游玩，何必来K7，K7星的邻居K8星才是天然的旅游胜地。再说了，刚来就能搞得来军用近地车，一定是有来头的。

周瑗低头看着面前的屏幕，屏幕上后座的情况一目了然。

这位被他带出来的十四坐得很是煎熬，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抱在怀里的鸡蛋，像是要把小鸡给孵出来似的。相比之下，周行的表现要镇定得多，居然还有点强装出来的镇定自若的意思——如果她的左手中指的指甲没有陷进掌心的肉里的话。

太像了，他想。相似得简直有些残忍。

他闭上眼睛，掐了掐自己无意中拧起来的眉间。

他不说话，兰陵在驾驶，严格遵守驾驶中绝不说笑的行车规范，十四又在专心孵小鸡，周行又在装镇定，于是车内一片寂静。

忽然间，兰陵开口道：“先生，车牌为3WKK57的武装车正在跟踪我们过了六个路口。检测到车身有超过正常范围的热波动。”

“什么武器类型？”

“伽马手枪，还有两台低端粒子炮。”

听到是这两种武器，周瑗把座椅放下来一点，“开吧，他们不敢在人群里开粒子炮等级的火力。”

话说着，密密麻麻的子弹已经擦着车身如雨点一般落了下来。

可惜全都滑了出去，车身周围一层透明的高能防护罩支了起来，军用防护罩的能级很高，子弹刚刚靠近，就被强大的磁场改变了轨迹与速度，没一颗能够靠近车身，在车里面听着，子弹头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下小雨似的。

周行扒上前面的驾驶座：“他们发现我们拿了他们的东西了？”

兰陵温和道：“虽然监控被我侵入，不至于被发现得那么快，但只要有人进到实验室里，是一定会发现的。”

周瑗睁开眼睛，奇怪道：“你拿了多少？”

兰陵：“一片。”

周行从衣兜里随手掏出来一把血淋淋芯片：“都在我这儿了。”

周瑗：“……报警吧。”

“不要吧，大哥，大爷，祖宗，都是一家人，报什么警啊？”周行的手摸向车门，“我们这儿的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专欺负我们这样的可怜孩子——”

周瑗还是第一次听到混混颠倒黑白地喊冤，管自己叫“可怜孩子”，气得笑了，感觉刚落地K7，就长了不少见识。

“啪嗒”一声，车锁又被加了一层。

明明前面的人没有回头，周行莫名感觉自己被盯了一眼，伸向车门的手缩了回来，摸上了腰间的枪。

她不自量力的小动作在夜视摄像头里被拍得清清楚楚，悉数落进周瑗的眼底。他颇有些无奈，并觉得自己一定是找错人了。

这么无赖的混混似的姑娘，怎么着都跟他想找的人大相径庭。

“报警。”周瑗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周行腰间的枪都快掏出来了，又被生生摁了下去，只听他说道：“非法制造芯片，未在基因图谱监管委员会备案，私自进行基因实验，进行传销活动，性质恶劣。攻击军用车辆，性质更加恶劣。”

“是。”兰陵应道。

“那个……”周行想了想，开口道：“我建议啊，如果你们只是偶然碰上这团伙的，就别蹚这趟浑水，我们K7的基因监管，那就跟闹着玩儿似的，芯片制造也是，小作坊遍地都有。我们这儿跟你们来的地方不一样，大家就靠这些钱养活着自己呢，不可能被取缔的。你别报了警，反被他们盯上了。”

周瑗向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还有别的原因吧？”

这一瞥虽然是望进镜子里，但却是对着镜子里周行的眼睛的，简直像是一闪即过的对视，周行挠了挠头：“啊，是的。他们也养着一群像我们这样的寄生虫。”

周瑗的眉尖略挑起来，“寄生虫？”

可是周行不再望进后视镜了，她望向漆黑的车窗，“当然了，难道您从心里觉得我们能去做点别的什么事吗？”

小时候又没力气又没脑子，没有地方肯让一群小孩上工，只能上街偷窃抢劫，有了案底，长大了也没有正经地方肯收，还不如继续从事老本行，到了年龄就去“为了光荣的人类安全事业献身”，拿到一笔自己花不到的抚恤金，一生也就到头了。

这当然是养尊处优、时时事事都有联盟法保护的人所不能理解的。

周瑗沉默片刻，说道：“那就不报警了。”

周行冲他抱了抱拳：“多谢多谢，大爷仗义。”

这个称呼虽然听起来像是在插科打诨，好像关系很好似的，却是在把人往很远的地方推。

好在被莫名其妙推走的周瑗不甚在意，一个小丫头片子罢了，碰巧长得像，碰巧也叫做周行，只不过是两个碰巧，不至于让周瑗上将头脑发热。

“开启伪装，开启短距空间场。”

“是。”

说是空间场，其实只不过是落在了紧挨着的另一条街道，因此车内基本没有震动，刚拐过一个路口，震耳欲聋的滴滴声从车顶响了起来。

“不是，发出点声儿能有什么用，车又不是救护——”周行的话戛然而止，他们飞速地开过一连串的街边店铺，玻璃上映出救护车的车身。

周行咋舌，这也太神了。

十四显然也有些兴奋起来了，扒着锁得死死的车窗向外望。只不过前面那位显然被吵到了，“你们这儿的警鸣声怎么这么大？”

兰陵提醒他道：“而且即使这么大，其他车辆也没有遵守交通法规，为救护车让出紧急通道。”

周瑗显然是不想在这种聒噪的车里兜风了，回头问道：“是把你们放到约架的地儿，还是送回住处？”

十四提着鸡蛋的手指动了动，虽然还有些颤颤巍巍，但这震耳欲聋的警鸣声似乎壮了他的胆，“住处吧，估计架都约完了。”

兰陵尽职尽责地做着驾驶员：“好的，请问二位住处的地址。”

十四所在的“青龙帮”还好，住在某栋大楼的地下室群里，虽然大楼破败，但好歹还有上班族在进进出出。

周行所在的福利院就没那么幸运了，作为一栋“违法建筑”，早就从导航上被剔除，道路也被改得七七八八。于是一辆张牙舞爪的军用高速近地车用一种堪比三轮的速度缓慢地在羊肠小道上穿行着。

“到了。”周行说道。

车子应声平稳地停了下来。

兰陵从驾驶位出来，打开后备箱，把周行的三蹦子从柔软的保护棉中取了出来。

这三蹦子是古早款式，被黄走走改装过之后更是巨沉无比，保护棉轻柔地张开，又再合拢，他的动作小心得像是从柔嫩的蚌肉中取出珍珠。

“少侠好臂力。”周行目瞪口呆。

兰陵双手托着这颗巨大的“珍珠”，还有空闲回过头来表示疑惑：“嗯？”

“没事没事。”周行摆了摆手，“今晚谢谢你们了，可乐这次卖给我们一个人情，麻烦你们告诉她，我们近期不会再挑战她们了，东四区那片儿还归她们管。”

兰陵当然十分乐意效劳：“好的。”

周瑗没有下车，车窗降了下来，“谁是可乐？”

“你们不认识她吗？”周行疑惑道，“不是可乐让你们来找我们的吗？”

兰陵：“不是。”

“那是青龙帮？”

兰陵在数据库里搜索了一下，斟酌道：“是古代武侠的常用词汇，还是K7的帮派？我认为是后者，但共有22个组织在K7备案了这个名字，其中均没有名叫可乐的成员，不知道您所指的是哪一个。”

周行：“那是谁让你们来的？”

周瑗：“班利寅。”

“难怪。”周行点了点头，“难怪你们这么厉害，完全不是K7的风格。”

周瑗的车窗已经升上去了一半，又听周行问道：“可你们怎么会跟……我们这些混混扯上关系？”

周瑗叹了口气，车窗停下，堪堪露出他的眼睛，他反问道：“你表交了吗？”

话题转得太快，周行下意识问道：“什么表？”

这孩子脑子好像不太好用，周瑗：“入伍登记表。”

“啊，应该是交了。”

周瑗没再看她，“马上都要成为星际军的人了，最好别再自称混混。”